金阙坐在茶朔洵的右下方,看着上首正在喝茶的男人感叹道:“真是难以想象,台辅居然会说谎……”
茶朔洵放下杯子,笑了笑,“你们的台辅不仅会说谎,咬人也很痛呢。”
此言一出,三个人纷纷想起下午的时候,文光那惊人的表现,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了笑容。
别室中的气氛顿时就变得轻松了起来。
茶朔洵在这时用歉疚的语气说道:“下午的事情,欺骗了大家,抱歉。”
金阙等人忙道:“请主上不要说这样的话……”
茶朔洵倒是坦然,“虽然是无奈之举,但是下午的事情,还是给你们增添了很多烦恼吧。”
他对三人眨眨眼睛,打趣地说道:“没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如果我和你们的位置换了一下,那我肯定会在背后痛快地斥骂这个不靠谱的王的。”
茶朔洵的话顿时就让成佳臊红了脸。
他就是那个在背后埋怨了主上的人啊。
苍梧闻言,突然流下了眼泪,他懊丧地垂下了脑袋,“都是臣下无能,如果我们更有能力的话,主上也不用和台辅一起演这出戏了。”
主辱臣死,这向来是被武官们奉为圭臬的道理。
茶朔洵对此很是清醒地摇了摇头,“这不是你一个人的能力就能做到的事情。国家不是靠某个人就能治理的。为了扳倒乐羽这座大山,即使是身为主上和台辅,也要竭尽全力才是。”
他本来就不是在乎手段的人,更何况这是事关生死的争权夺利?
金阙在茶朔洵说话的时候,悄悄地塞了一块手帕给苍梧,让他赶紧把脸上的眼泪擦干净。
茶朔洵的目光从这两人的动作上略过,他轻轻一笑,从桌前站了起来,慢慢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
明亮的月光照进了狭小的内室,窗外,一汩清泉环抱着一座堆叠的假山 ,在月光的照耀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辉,让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了那双皎洁的眼眸,眼底滑过一丝笑意。
但是这抹笑意随即便被冷酷取代——
“……乐羽一直都想让我和台辅之间产生间隙。但是他相当谨慎,并不轻易动手,我和台辅讨论了之后,决定选个机会顺水推舟,主动给他一个间隙。”
茶朔洵伸出手,一捧月光如流水一般倾泻到了他的手中,“……正好你们要来的消息传来,我想这正是一个好机会,有你们在身边的话,即使我和台辅出了什么差错,你们也能保证我们的安全,所以,我就和台辅商量好,一起演了这出戏……”
这样一说,三个人便全都明白了前因后果。
金阙当即问道:“那么臣等有什么地方可帮助主上与台辅的呢?”
茶朔洵转过身,端丽的面容在月光下闪烁着奇异的辉丽。
“做好返回柳国的准备,”茶朔洵对着三人吩咐道,“差不多我们也该回国了。”
金阙一愣,“主上不先前往蓬山进行天敕吗?”直接从恭国接受天敕,然后再回国的话不是更加稳妥吗?
茶朔洵摇了摇头,“先回国,天敕的话,没有从别国出发的道理。”
金阙立刻就被说服了。
确实,从国内出发接受天敕,会更加名正言顺。况且,国中的百姓们却早就盼望着王的诞生,如果从国内前往蓬山的话,也更会振奋人心吧。
见三人把自己的话听了进去,茶朔洵继续道:“除此之外,你们不要轻举妄动,你们只要装作不知道这件事就行了。那个人可是相当谨慎和难缠啊…… ”
茶朔洵有种预感,自己现在虽然占了先手,但是只要稍有不慎,让乐羽察觉到不对劲,那么现在还算得上有利的形式就会骤然逆转。
“到底,你会有什么招数呢……”
茶朔洵喃喃道。
第50章 乱梦
又一次喘息着从梦中惊醒, 文光浑身都已被冷汗浸湿。
他下意识地向身边摸去,但是手下绸缎冰冷的触感却让他骤然一怔。
“忘记了……”
——那个人不在。
文光怅然地捂住了自己的脸,失落感甚至压下了心头的恐慌。
“台辅, 您无恙吧?”
黑暗的阴影中, 女怪担忧的声音传来。
文光摇了摇头,轻轻地说道:“没事……只是一直睡不宁帖,总是做梦。”
文光垂下眼帘, 忍不住捂住自己的心口。
手掌下, 是怦怦乱跳的心脏。
“做梦?”
女怪从阴影中走了过来, 撩开了纱帐, 坐在床边, 给他擦了额头脸上的汗水,扶着他重新躺下。
她像母亲一样温柔地抚摸着文光的头发,似乎想要以此来安抚文光的心绪。
但是这样的举动一点效果也没有。
文光抱着被子,仰躺在床上,他的脑海中还是在被梦中的景象纠缠着。
——那样不详,又悲伤的梦。
泪水……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了下来,在黑暗中沿着他的眼角滑进了鬓发中。
女怪抚摸着文光头发的动作停了下来。
“台辅……您哭了吗?”
文光这才意识到为什么他会感觉到眼睛发热又发胀。
他伸出手摸了一下自己的眼角,立刻就摸到了满手温热的液体。
“我哭了啊……”
文光苦笑了一声, 轻轻推开了女怪的手, 从床上走了下来。
“台辅,已经这么晚了,您要去哪里?”
女怪叫住了赤着脚不知要去哪里的文光。
文光顿了顿脚步, 回过头,听不出情绪地说:“睡不着, 出去散散步……”
女怪从麒麟认主后,就从养母的角色变成了使令, 所以她是没有办法对文光的任何决定说不的。
所以即使她不愿文光这么晚了还出去,她也只能说:“夜色凉,至少请您穿上鞋子。”
对此,文光只是在黑暗中对她的方向轻轻地摇了摇头,他的胸口就像是有一把火在燃烧,烧得他的整个灵魂都在焦灼痛苦。
好悲伤,整颗心都像是被揉碎了……
“……台辅!”
女怪见文光就这样要走出门去,忙站起身就要跟着。
“别跟着我,我想一个人出去走走。”
于是,文光就穿着睡袍,赤着脚走到了外面。
露台外时不时有海浪声传来,文光在台阶上站了一会儿,便朝着云海的方向走去。
他梦中看到的是过去的真实的还是未来的幻觉?文光到现在都弄不清楚。
如果是幻觉,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么可怕又悲伤的幻觉?
难道是自己的心底一直都对茶朔洵这个人感到不安,所以才会有这样悲观的想象吗?
可是,如果真的是过去发生过的事情的话……
文光走到了被玉石栏杆挡住的云海边缘,他看着月光下闪烁着银色光芒的海洋,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冰冷的栏杆。
扶在栏杆上的手微微颤抖着,显示了他的心情。
——一个人孤独地死去是什么感觉呢?
现在的文光无比想要去问茶朔洵这个问题。
他情不自禁地闭上眼睛,向着栏杆之外慢慢倾下身躯……
“台辅!”
悄悄跟在文光身后的女怪看着文光不对劲的动作,忙要向着他冲过来。
但是,她的动作还是迟了一步。
文光的身体像是断了线的风筝般,直直地向着栏杆之外,云海之中坠了下去!
“台辅!”
女怪惊呼着就要跟着文光一起朝云海坠去。
“别跟来。”
文光的声音像是风声一般响起,制止了女怪的动作。
一阵奇异的风从云海之中吹来,女怪被吹得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那件被文光穿在身上的睡袍被风吹了上来。
与此同时,一只美丽地没有办法用语言描述的白色异兽漂浮在了云海之上。
女怪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云海泛着一缕缕银灰,月亮巨大无比,那只白色的麒麟银色的脊背上散发着比月光还要明亮的柔光,他的身上没有一丝其他颜色,头顶的角像是琉璃一样晶莹剔透。
这是女怪第二次看到文光主动露出兽形。
文光向站在栏杆内的女怪看了一眼,随后便像一阵风一般,向着某个方向奔跑而去。
无端地,女怪就明白了文光的心意。
她悬着的心渐渐落了地。
——能让麒麟这样迫不及待的,全天下只有一个人了吧。
麒麟是全天下跑得最快的生物。
所以当文光纵身疾驰的时候,他一瞬间就来到了目的地。
他站在了水池中的假山上,看着那扇紧闭的窗口,已经漆黑的房间,觉得胸口的那种针扎似的痛苦和火烧般的焦灼,奇迹般的平息了下去。
而在文光到来的同时,躺在床榻上浅眠的人也似有所感般睁开了眼睛。
“……这种感觉。”
茶朔洵从床榻上走了下来,径直走到了正对着水池的那扇窗前,一把推开了窗户。
然后,他的眼睛瞬间睁大,随后脸上便露出了惊喜的笑容。
他朝水池上的神兽伸出手,满眼笑意,“进来吗?”
随即便有一阵风吹进了茶朔洵的房间,茶朔洵顺手关上了窗户,转头看去。
只见只有月色笼罩的房间内,一只白色的麒麟站在了他的房中。
“……这么舍不得我的话,下午的时候又为什么把我赶走呢?”
茶朔洵眼中闪着一丝逗弄,笑着向文光走去。
只是,他没有得到意料中文光羞恼的回答,而是被那只白色的麒麟依恋的投入怀中。
“你,以前是不是死过?”
文光的问题,一下子就把茶朔洵因为佳人入怀而升起的那点旖旎全都驱散了。
他怜惜地摸了摸紧紧贴在他肩膀上的那人的脸庞,这才感觉到他的身上很凉。
茶朔洵当即抱着文光回了床榻上,用被子将他裹住。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道:“你的身上为什么会这么冷?”
文光裹着被子靠在茶朔洵的怀里,不在意地说:“做了一个噩梦,所以去了云海里一趟。”
茶朔洵的眉头皱了起来,他把手伸进被子里,果然摸到了一片冰冷。
“什么梦?”
——这么冷,他是去云海里游泳了吗?
“一个,梦见你独自死去的梦。”
文光的声音十分低落,“我梦见,你坐在一棵树下,周围只有你一个人,然后你的嘴里就不断地流出鲜血……”
这个人,是在孤独中迎来死亡的。也许有人曾经来过,但是最终让他一个人迎来了死亡。
在文光描述自己的梦境的时候,他没有发现,茶朔洵的眼中闪过一丝震惊的深思。
——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前世死去时的场景!
“这是真的发生过的事情吗?还是,只是我的幻想?”
文光仰起头看向茶朔洵。
即使是黑暗中,那双银色的双眸也像是明月般熠熠生辉。
所以,茶朔洵能很清楚地看到文光眼中的认真和小心。
“是过去发生过的事情。”
被这样的眼睛注视着,茶朔洵没有办法说出谎言。
“这样啊。”文光轻轻地垂下眼帘,“也就是说这是你的第二世?”
“是这样没错。”
“死亡……是种什么感觉呢?”
“大概就像是慢慢沉入了水底吧,冰冷又黑暗。”
黑暗的房间中,茶朔洵抱着被被子紧紧裹住的文光,靠在床榻上,声音低低的。
文光想:果然和他在云海中感受到的差不多。
“……抱歉,勾起了你不好的回忆。”
文光的声音也低低的。
一声轻笑响起,靠在那人胸膛前的文光感受到了那人胸口传来的振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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