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国家犯下了无作为的罪啊。”
茶朔洵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感情,他的目光对现在的墨玲来说也太过复杂。
但是墨玲从幼年时便一直不得安宁的内心,却在这一刻无端地稳稳落了一下来……
“不作为有时候就是最大的错误。这是“怠惰之罪”!”
文光终于露出了微笑。
“你只是个孩子,一直以来你都做的很好了,辛苦你了,墨玲。”
文光摸了摸墨玲枯黄的头发。
沉沉的,稳稳的力度落在了她的头上,就像是一阵风,终于吹散了这个虽然年幼,但却已经历经沧桑的少女心头的浓云。
眼泪再一次从眼眶中留下,但是这一回,墨玲却知道,自己再也不会因为无助和绝望而哭泣了。
女官给墨玲擦了擦眼泪,她慢慢地收住了泪水。
“我是偶然听到朔……大逆罪人的话的。”
文光听到墨玲称呼的不自然,知道她还没有习惯对恒光称呼的改变,因此微笑道:“按照你习惯的称呼就好了。”
墨玲怯怯地点头,然后攥着手帕,看着文光和茶朔洵说道:“我因为嘴巴很紧,所以被州侯的家宰选中,成为了替州侯打扫房间的下人。前几天的早上,我和往常一样,到州侯的房间打扫。
本来我应该在午前就离开州侯的住所的——因为州侯有午睡的习惯——但是那天我实在太累了,所以一时不注意便睡了过去,等到我醒来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已经快要午间了。
我本想着赶紧离开这里,但是不曾想州侯在这个时候回来了。家宰在我担任这项工作的时候就告诫过我,绝对不要在州侯休息的时间出现在他对面前,因为我们这样的人太过卑贱,会玷污州侯大人呼吸的空气……”
文光听得冷笑了一声,不屑地说道:“到底谁才是卑贱之人?人的德行和所处地位的高低可没有多少关系。”
茶朔洵笑着看了文光一眼,对墨玲道:“你继续说。”
墨玲点点头,“所以当我发现州侯快要进来的时候,我根本就不敢出去了。幸好因为我一直打扫这处房间,所以对里面的布局相当了解。我立刻就找到了一个柜子躲了进去,然后州侯也在这个时候进来了。”
墨玲说着还心有余悸地摸了摸心口,似乎又回忆起了那时紧张的心情。
“我以为州侯是进来午休的,但是没想到当时除了州侯以外,还有一个男人也跟着进来了。”她皱起眉头想了想,“州侯好像是叫他安琥!”
当墨玲说出安琥的姓名时,一直在一旁安静侍奉的女官居然惊地突然叫了出来,“不可能!”
而茶朔洵则露出了沉思的表情,“这个安琥,莫非是从前战死在长亭山的前朔州师帅?”
文光这下子明白女官为何会突然惊呼出声了。
一个本该死去的人怎么会突然又活了过来,还和朔州侯有了来往呢?
为了让文光更好地了解这个安琥,茶朔洵还简单介绍了一下这个人。
“这个安琥本姓路氏,出身朔州临近的连州,从祖父辈起,家中便是大富豪。按照他的家庭状况,他本来不应该投身军旅的,但是这家伙为了进军队,不惜和家族断绝了关系,所以在军士之间也算有点名气。后来他因为才能出众,所以被拔擢去读了军校,等到毕业之后,便被分到了朔州。几年前,我奉命清缴长亭山的土匪,这家伙当时就在朔州师中,作战相当勇猛,不失为一员猛将。但是,在最后和土匪决战的时候,他却不幸被人偷袭坠入了山崖,后来朔州报上的战损名单上也有此人,我们便以为这个人已经死去了。”
一旁的女官连连点头,见文光的目光看了过来,才小声地说道:“安琥大人很喜欢和我们女官说笑,所以他在女官间的人缘一直都很好。那时候我们听说他去世了,都伤心了很久呢。”
这就解释了她为什么在听到安琥的名字时会如此失态。
“原来如此,”文光道:“且不管这个人为什么会没有死,他和恒光说了什么呢?”
墨玲回忆着那两个人的对话,说:“那个男人对州侯说:谅作未必能回来,州侯还是要做两手打算。而州侯的回答则是:他已经考虑过了,如果谅作能回来,那么最好,朔州从此没有后顾之忧,大家还能像以前一样,但是谅作如果不能回来,他就只能从此避居长亭山了,还好这些年他一直在那里布局,总算还能在那里直到老死。”
果然,茶朔洵在心中暗道:恒光果然是躲进长亭山了。而且他还从这两个人的对话中听出了点别的东西。
“看来长亭山中的土匪不仅仅是土匪那么简单。”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难怪这么多年过去了,长亭山中的土匪一直没办法清剿干净,反而还有约缴越多的趋势。”
墨玲这时犹豫地说道:“其实浮民间这些年一直流传着做了土匪就会吃饱穿暖,甚至吃香喝辣的流言……”
文光目光深深,“又是浮民,恒光这家伙不会是故意制造了大量的浮民,就为了满足他对矿山挖掘的需要和补充私兵的需求吧。”
茶朔洵轻笑了一声,“听起来像是那家伙会做的事情,但究竟是不是,只能等抓到他之后,我们再来问他了。不过,长亭山啊……恐怕暂时是不能把他揪出来了。”
文光也点了点头,“确实,这个长亭山已经被他经营了这么久,恐怕里面早就被他建设地铁壁铜墙一般,搞不清楚里面的状况的话,只怕进去容易出来难啊。”
见文光有些惆怅的模样,茶朔洵握了握他的手,“暂且先放过他。我会让朔州师把长亭山团团围住,封锁住所有可能出入的地方。”他眯了眯眼,“既然他喜欢躲着,就让他躲好了,长亭山虽然大,但是也不是真的万全之地,等到我们返回芝草之后,只需要派来王师,抓他就如同瓮中捉鳖。”
文光听他这样说,也慢慢醒转过来,“是,当务之急,我们还是要先返回芝草才是。”
只有先正名了,他们才能名正言顺地处理朔州的这一摊子事情。
他在心中默默地告诉自己:不急,他和茶朔洵还有很长的时间。
这时,文光转向墨玲问道:“墨玲,你还记得你出身的里家是哪里吗?我可以重新授予你田地和户籍。”
但是墨玲却摇了摇头,“那个地方已经不在了。因为土地太过于贫瘠,那里的百姓早就慢慢全都离开了那里。其实在父亲死后,我有想过重新带着母亲回到那个里家,毕竟即使再贫困的地方,也可以给我们提供一点庇护。但是等我悄悄回到那里的时候,那个地方已经完全被抛弃了。”
“这样的话。”文光思考了一下,“按照柳的法律,你出身的里已经消失了,那么只要有其他的里愿意接纳你,那么你就能重新获得户籍。”
墨玲的心快速跳动了起来,她有点明白文光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墨玲,我听说麒麟会被直接授予首都所在的州作为封地,成为那里的州侯。等到我成为宁州州侯之后,我可以替你在宁州安排一个里落籍,那时候你不仅不再是浮民了,而且还可以去读小学,你愿意吗?”
第67章 前往芝草
“当然……”
墨玲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这样回答道, 但是她又很快停住了话音,支支吾吾地说:“我能承蒙台辅的恩泽,重新获得新生, 自然是感觉非常荣幸的, 但是朔州还有很多和我一样的人……我知道这样的要求很无礼,但是只有我一个人能得此殊遇,我会感觉到不安……”
墨玲的声音越说越小, 最后她甚至惭愧地埋下了头, 双手无措地扭着。
多年的颠沛流离让她明白自己的要求是多么的困难, 但是只让她自己一个人获救, 却坐视其他人继续在苦难中沉沦, 她也是在做不到……
墨玲在心中苦笑:原来这就是善良的痛楚吗?真是奢侈啊。
文光却只是笑了笑,“墨玲,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不需要因为自己的善心而感觉愧疚。”
文光的话就像是温柔的雨露,一下子便滋润了墨玲枯涸的心田。
“放心吧,虽然我和主上不能保证让每一个浮民都重新获得户籍,但是,我们能保证, 在将来的日子里, 会慢慢改变大家生活的状况的。”
文光说着,向这个渐渐不再不安的少女眨了眨眼睛,“但是在此之前, 你会是第一个享受到新政策的人,这也算是我和主上对你告知我们恒光的下落的回报吧。”
文光脸上的笑容既明媚又狡黠, 让墨玲情不自禁地被这笑容中的东西感染,也露出了笑脸。
少女没有任何阴霾的笑容映在了文光的眼中, 让墨玲看起来就像是小动物一样可爱。
文光几乎忍不住要伸出手摸摸眼前人的头,但是刚刚有所意动,便听到一声凉凉的轻哼声从身边传来。
文光脸上的笑容立刻一僵,若非还估计房中还有其他人在,只怕一个白眼立刻就要丢向某人。
一旁侍奉的女官会心一笑,作为成年女性的敏锐,让她十分知趣地带着傻乎乎的少女行了一礼便从房中退去。
下面可不是她们应该出现的场合呢……
门扉关闭的声音轻轻响起,随即便听到衣服的窸窣声传来。
文光身体没有任何转动,斜着眼用余光看向右后方背过身躺着的男人。
“你的气量也太小了吧,连孩子的醋也要吃吗?”
“哼,她可不是孩童,十三岁已经是少女了……”
因为茶朔洵是背对着文光躺着的,所以文光根本看不见这个人说话时的表情是怎么样的,但是即使看不见神色,只从这透露着浓浓酸味的话语中,文光也能猜到这人说话时的表情……
“你也才十八岁而已,只是和她相差五岁,你们才是同龄人,也许你会嫌弃我年纪太大也说不定……”
越说这人的声音越委屈,说到这里酸气已经让文光觉得眼睛都火辣辣的。
若说文光原本还觉得生气,但是现在已经只余好笑了。
他睇了一眼背影无端透露着一丝悲凉的男人,笑着从桌边走了过去。
“你还真的是一本正经地说些傻话呢。”
无奈又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一个轻柔的好似微风的吻也同时落在了茶朔洵的侧颊上。
一触即离,却立刻让那人止住了酸言酸语。
银色的长发从茶朔洵的面前垂落,他几乎立刻转过脸来,一张比芙蓉花还要美丽的笑颜顿时出现在茶朔洵的眼眸中。
“我永远不会离开你的。”
似乎是读懂了这个人眼中那隐藏在深处的忡怔,文光含笑的声音里是不容质疑的郑重,“无论是作为刘麒,还是作为白文光,我都不会。”
茶朔洵的眸光颤了颤。
他原本只是半真半假的呷醋的罢了,但是文光的这番话却真的让他隐藏在那不知真假的醋意下的不安豁然消去了。
“那就好。”
最终,他只是伸出手握住了那只手,两人默然无言,心意却不需要赘述。
……
因为元朔州侯的罪责被茶朔洵定下了,被掩藏在表面之下的朔州的事情总算是被掀开了一个口子。
墨池令自然也很快被提来受审,在金阙等人的审问之下,一大批从朔州地方到国府之上的大大小小官吏的名单没费多少力气便送到了茶朔洵的手中。
茶朔洵坐在朔州侯府上正厅中的主座上,文光侍立在他的身边,除了原本朔州的官吏,跟随茶朔洵一道前来的人也全都恭敬地肃立在堂下。
满满一厅的人都噤若寒蝉地看着茶朔洵一页一页翻看着手中的名册。
“呵,这就是我们柳的忠臣啊。”
茶朔洵的声音中没有一点怒气,甚至还有一丝笑意。
手中的名册被他随意丢弃在了脚下,仿佛是毫不在意的模样。
但是当他抬起眼睛的时候,却没有一个人敢直视茶朔洵的眼睛。
所有人,但凡是视线触及到了那人的眼神,便立刻心弦紧绷地垂下头。
因为那视线太冷了,仿佛就像是万年不化的寒冰,只要稍稍触及,就会被其中的寒意与锋芒刺伤,一直冷到了灵魂的最深处。
“主上息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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