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士兵们沉默地倒下,但是只要队伍中出现了空缺,这些脚下不停的士兵们就会自发地填充进去。
鲜红的血液将这狭窄的山谷出口处的泥土全都染红了。
文光被茶朔洵带着,在空中眼睁睁看着那些不久之前还鲜活的生命,全都在这一瞬间变成了一具具支离破碎的尸体。
“不要看了。”
已经变成血红色的眼前景色倏地便被一只手掌捂住了。
是茶朔洵捂住了文光的眼睛。
眼泪不受控制地从手掌中滑落。
“……要为他们讨回公道!”
文光的声音发颤,不仅因为那冲天的血气,更因为他心中无处宣泄的情感。
愧疚和痛苦在他的心头鼓胀地要炸裂开了,但是文光也无比地清楚,现在并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
他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不然这些人的牺牲便成了无用!
“嗯!”
茶朔洵的回答只有一个字。
但是文光却能够感受到这个人语气中的承诺。
邹虞不断向上高飞,文光感觉鼻尖的血腥气也渐渐减少,终于,直到一点血气都嗅到后,茶朔洵放开了捂着他双眼的手。
文光的脸上已是泪痕满面。
他看着映射着日光,泛起粼粼波光的云海,明明已经安全了,但他的心却好像还留在那残酷的山谷之中。
闭了闭眼,压下心头浓烈的情绪,文光用衣袖把脸上的泪抹干净。
“接下去怎么办?”
他仰起头看向茶朔洵。
茶朔洵道:“自然是去将那些罪人斩杀了。”
文光一怔,随后猛然回神,顺着茶朔洵的视线看去,只见在他们的前方,一支严整规然的军队正对他们垂首。
云海之上,无数玄色的猛虎旗帜猎猎作响。
——那是王师的旗帜。
文光的眼睛又热了起来。
……
王师在收到苍梧的青鸟传书之后,便日夜兼程地加快了前来迎接的速度。
只是没有想到,他们还是来得迟了一步。
所以当他们带着王师的空行师将那些埋伏在山谷两边的贼人一网打尽之后,那个带领王师的将军便脱下了盔甲,跪在了茶朔洵脚下。
“臣来迟,请主上降罪!”
这位在战斗中英勇无比的将军,此时就像是打了一个大败仗一样,垂头丧气地跪在那里。
他高大的身躯宛如一座小山,脊背弓着,双膝深深地陷在了河滩边的沙粒之中。
“起来吧。”
茶朔洵没有说什么“你无罪”之类的话,只是让他起来。
在场所有人都清楚,造成这样惨痛局面的并不是王师,但是那个人还是像一颗大石头一样沉默地跪着。
文光站在水边,看着王师们将散落在山谷中的阵亡的朔州州师的尸体搬出来,又看着他们为那些受伤的州师们包扎伤口,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坐在了一边,闭目养神的乐羽身上。
“将军。”
文光的声音打破了僵持着的局面,也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
其实文光很少会在众人面前言语,很多时候,他都像是一个吉祥物,站在茶朔洵的身边,成为他御座的一部分。
而这也是大部分麒麟的常态,他们虽然名为台辅,但更多的只是王的一个证物。
所以当文光开口的时候,这名从芝草前来的王师将军是有些惊讶的。
他没想到,在茶朔洵没有多话的情况下,台辅会出言。
但是台辅就是台辅,天规定麒麟是王之下的第一人,所以当文光对他说话时,他立刻便应道:“台辅!”
“您请起吧。”
文光的神情和语言都很冷漠,“现在主上没有心情和您客套了。”
他冷酷的话让这名粗壮大汗一下子胀红了脸庞。
“臣并非……”
他想说他真的不是客套,而是真心实意地请罪,但是不知为何,这样的话他却没有办法说出口。
那双清透的银眸定定地看着他,似乎能照进他心底最深处的那点阴暗心思。
他的请罪是真的,但是也有着邀功的念头。
他无力地张了张嘴,最后只能像是被火烧一样,从地上站了起来。
文光见他站了起来,便向他点了点头,向茶朔洵的方向走去。
而不远处的乐羽看着那个大个子被茶朔洵和文光抛下之后,无措又难堪的背影,眼中闪过一抹暗光。
——这个人,似乎是叫做丰和。
因为王师和州师都忙着清理战场,所以这段小插曲并没有太多人放在心上。
和王师汇合之后,他们一行人很快便渡过了融水,到达了宁州的境内。
芝草在宁州的正中,他们从融水进入宁州只需要向东前进就可以到达芝草。
此时距离他们从恭国出发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了,天气已经慢慢变得暖和起来。
“已经是春末了。”
文光从地上拽了一把野草,感受着野草柔韧的根茎叶,又看着不远处开着无数野花的草地。
一阵风吹过,无数的花朵随着风摇曳着自己的身躯,散发着阵阵香气的同时也吸引来了大量的蝴蝶和蜜蜂。
这里是一个名叫碧野的草场,到这里,他们距离芝草便只有一日的路程了。
文光和茶朔洵站在了一处突出的岩石之上,感受着这难得的宁静。
风吹起文光银色的长发,他看着在不远处扎营的士兵们,对茶朔洵道:“终于要开始了。”
“是啊。”
茶朔洵侧过头,看着文光的眼神温柔好似春水,随后弯下腰折下一朵红色的小花放在了文光的手里。
“真是漫长的开始啊。”
感慨着的语气,笑着摇了摇头。
“但是不能后悔了。虽然这里的花每年都会开放,但是每一朵花都只有一次开放的机会。”
茶朔洵翘了翘唇角,“正如每个被选中的王。国家会永久地在毁灭和新生中轮回,但是王只有一次机会。”
文光看着茶朔洵,突然笑了。
明媚的容颜比他手中捧着的那朵红色小花还要美丽。
“正因如此,我们才应该珍惜这唯有一次的机会啊,主上。”
说着,他低下头在手中捧着的那朵小花的花瓣上轻轻蹭了蹭。
“在这短暂的时光里,我们要让每一朵小花都能安然盛开。”
——柳国的每一个百姓,都好像是这片草场上盛开的花朵。
茶朔洵看着他轻柔地呵护着一朵花,目光也更加柔了。
“是呢。”
茶朔洵背着手,微微仰起头,看着澄净不见一丝云彩的天光,眯了眯眼。
“这样美好的景色,总要天也做美才行。”
他和文光之间,有些话已经无需再言明了,一切皆在不言中。
在碧野修整了一日后,他们终于到达了芝草的城外。
眼前耸立着凌云山。
仿佛支撑苍天的天柱一般,这就是柳的国度所在——芝草山。
一眼望不到顶的山巅被浓重的云海覆盖,那山顶之上便是芬华宫。
虽然从山下无法用眼睛看见,但是,那一定很美。
各国的王宫都是天帝降下的恩德,那是帝居,也是神的居所。
青色的断崖上覆盖着浓绿的青苔,零星的几株苍松从石缝间探出枝干。
芝草的街道和其他国家差不多,基本就是顺着山脚的山势起伏而盘旋而下,向着四方延伸。
对于队伍中的其他人而言,这只是时隔数年后再次回到这里,但是对文光而言,这是他今生第一次见到这个地方。
芝草。
第74章 三公
如果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这是一座全然陌生的城市, 但是对文光而言,这就是他从今往后的“家”了。
在文光有些怔怔的望着这座城市的时候,茶朔洵却感觉有些复杂。
各国的都城虽然各有特色, 但是规制都是一样的。
外城开十二道门, 按照十二天干排布,朝南的是午门,共有一大四小五道门。
他走的时候, 作为臣子, 只能从旁边的四门出入, 但是回来的时候, 却已经要从中间那扇几乎没有人可以通过的正门通过了。
——中间的正门只有宰辅和王可以走。
茶朔洵敛下眼帘, 唇角几不可查的提了提。
这种殊荣对他而言并没有什么所谓,但是“只有”两个字却让他开心。
这世上,唯有文光可以与他共享……
而守城的城门旦早已注意到了不远处的动静。
随后一队等候已久的人便从四门中鱼贯而出,伴随着城中突然响起的庄重乐声,这队身穿朝服的人严整肃穆地走到了茶朔洵等人的跟前。
跟随茶朔洵的人们,朔州师早已在王师的带领下前往了兵栈之中。
也就是说,现在陪着茶朔洵和文光站在芝草之外的,只有原本商队的人以及乐羽的人还有少少一部分从恭国来的官吏。
这些人中, 除了乐羽依旧一步未动, 还站在他原本的位置,其余人纷纷后退,然后举袖敛目向来人躬身持礼。
因为打头三个人, 正是如今朝中三公:太师、太保、太傅。
而紧随三公之后的便是地官长、夏官长、春馆长、秋官长以及冬官长,而跟在他们之后的便是各部目前得用的官吏, 其中的人,有茶朔洵认识的, 也有他不熟悉的。
对此,他只是扫了一眼,便带着文光上前几步,迎上了三公。
三公虽说只是虚职,但是大多为朝廷中德高望重之人。
尤其是其中的太保,他从夏官长升任此职后在武官中依旧有着很高的影响,并且此次他能和文光安全回到芝草,也少不了他在其中的帮助。
三公在距离茶朔洵二人五步远的时候便跪了下来。
“臣,成浩/和韵/利源拜见主上、台辅!”
三公下拜的同时,他们之后的各部长官也带领着他们跟随的官吏如礼下拜。
“不必多礼。”
茶朔洵当即一个跨步上前,先是托起了三公,随后又让之后的官吏们免礼。
他笑吟吟地对成浩道:“太保,此番若无您保驾护航,孤还不知何时才能和台辅一道返回芝草,您的恩情孤还未致谢,怎么能先烦请您对孤与台辅拜服呢?”
太保成浩看起来是个身材魁梧的中年人,他听到茶朔洵这话,双目之中精光一闪,反手便抓住了茶朔洵托着他的手腕,“嘿嘿,老朽岂能与主上妄称恩情?臣所作所为不过是为臣的本分而已。”
正当文光以为这位太保当真是谦虚推让的时候,便听他话锋一转,道:“但既然主上非要施恩嘛,臣便也只能忝受了!”
成浩的这个大喘气顿时让文光懵了。
他没想到这位太保是这样的画风。
而后便见站在太保左侧的一位妆容艳丽的女子举袖轻笑道:“成老贼,你还真是不要脸。这么大个人竟然好意思当着群臣的面向主上邀功起来。”
这话听起来倒是持重,但是一旁的文光在经历了太保的独特画风之后,便也不敢听话听半截了,他暗想:这前半截话听起来没问题,就是不知道后半截话是什么了。
果然,便听这艳容女子不满道:“主上,您有所不知,派遣王师的实则是臣啊。”
文光听她这么说,心中顿时有了一种诡异的尘埃落地感。
还真的如此……
说着这二人不约而同地对对方怒目而视,二人之间的气氛紧张到似有火花闪烁。
茶朔洵见状,却似很习惯似的,并不以为意,只是轻笑,“太师的功劳,孤自然也不会忽视。”
文光此时方知这女子乃是太师。
随后他的目光看向在场唯一没有说话的一公,即太傅,心道:这位不知又是什么画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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