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知晚成为她的眼,她早就摔进万丈,化作迷雾的吃食。
关于那一夜,她从没有清晰过。之后的每一次重现,都是在她脑海里凿实一个绝望又自洽的虚假记忆,令她深信不疑,忘记真正的“关键”,这是一个骗局。
一个从她身体里长出的骗局。
汇聚各方因素,石漫忽然想到一个荒唐又惊惧的答案。
——双鱼玉佩找不到的另一半,就在她的身体里。
不是玉佩在正确的位置呼唤她,而是她就是那枚玉佩,被牵引着,回到了正确的位置。
禁地神龛和乌山梦境的两枚玉佩重合了,她当时就在白玉树里。
这就是六年来每一夜再现的梦境,想要隐瞒和欺骗她的“关键”。
那夜乌山,她不仅成为了朱砂血的因果,还成为了装玉佩的匣子。
朱砂血是赤凤之血,与凤凰因果深重,如果不是真凤凰,就是相繇寄生的假凤凰,无数冤魂作她的鲜血,双鱼玉佩的碎片环绕她的心,再配上这具极阴之体,和一个个案件里累积出的因果——这才是真正完美的“神的容器”。
而离完美,她现在只差一步,就是另一半双鱼玉佩的归位。
孔知晚和石漫梦境相连,相繇故意让孔知晚带走另一半玉佩,好补全石漫的残缺。
而石漫拔走相柳,一是为消除孔知晚的咒毒,二是挑明两个神灵最致命的冲突,直接面对面在唯一的容器里打擂台,互相伤耗,三就是相柳被交换,为确保万无一失,可能会断掉她们之间的缘线。
谁搭的鹊桥,自然谁最好拆。
相柳这么做了,又证明了相繇果然不信任祂,这是祂们的鸿沟,也是她一石二蛇的好机会。
这处遗居就是曾经阁祖坐镇的地方,相繇在她的身体里一出现,就像回家般肆意,石漫瞬间抓住一处咒令回应似的诡变,打碎咒令,找到了完好无损的凤烛。
左侧抽动的诡异线条忽然稳住了,石漫转头,琉璃光彩汇聚成一扇高大的门,是梦门!一柄长枪如乍晴的银白,破开绚烂,势不可挡地落下来!
然后是孔知晚杀意腾腾,冰冷至极的脸。
那感觉不像孔知晚,又说不出的像。
“知晚!”石漫猛地一激灵,血吐在刃尖,后退不及,悚然爬满全身,争夺的两个神灵都被扰乱地一缓,和她齐齐看着毫无停顿的落刃。
石漫好像听到谁在她耳边轻笑,温柔又嘲弄,蕴含着令人心惊的期待与痛快。
是相繇那畜生,祂做的手脚吗?
枪尖却停在颈前毫厘,没如祂的愿。
石漫看到长枪颤抖一下,瞬间回神,金锁从孔知晚的袖子里冒出,她握住枪端,狠狠将孔知晚拽倒在眼前,地面在咒令下陡然坍塌,待命多时的琉璃树根瞬间缠绕住孔知晚的四肢,欲将她拖进了地下。
孔知晚也早就回神了,她推开最后一扇梦门,就感受到相繇浓烈的气息,青灯将军的魂魄再次高昂,看到石漫那张脸错愕的神情,和她周身散不去的蛇神气息,瞬间到达顶峰——她曾经片刻的犹疑,令相繇脱身,害得所爱仍然饱受其苦,不得安宁,都是她的过错。
如今再来一次,她怎么可能再迟疑!她仇恨着过去的自己,斩断一切般挥刃,不留余地!
而一直沉默的孔知晚掐准时机,冷静地夺走将军的操控,让长枪再一次停在抱憾终身的面前。
幸好她一直没有放松警惕,留了余地,看到沾满相繇气息的石漫,她就意识到,由着她拿到青灯,就是为了融合魂魄后,她随着将军悲剧的一生轨迹,与将军的仇恨与悔愧相融到难分彼此,最终再次引到相同的处境,给她一个“机会”,完成这场时隔千年的痛杀所爱的报复。
但相繇想错了一点,祂了解将军,并不了解孔知晚。
孔知晚谁都不信,不信前世的青灯将军,不信此生的自己,她只信石漫。
对视的一刻她就知道了,那是她的爱人。
孔知晚与石漫的视线再次撞在一起,金锁好像被主人压抑在冷静皮囊下的疯狂影响,一端扎进她后手的断掌纹路,另一端钻进石漫左手的断掌纹路,往石漫的血肉里游,金锁重新连接彼此,就像牵起她们被斩断的缘线。
石漫闷哼一声,却忍住痛没松开,好像知道孔知晚真正的情绪,在默默哄她,但另一只手却迅速把凤烛塞进她的手里,毫不留情将孔知晚按进琉璃色的山脉。
一切都在转瞬之间,孔知晚跌进乌山内部,上方的琉璃树根闭合,不让她窥视,她不断下落,层层叠叠的封咒钻进山脉里,逼退她的金锁,再次断开她们的联系。!
第150章 武神
特侦大队的队员蹲在树根旁,隐藏在浓雾里,就像贴在乌山的表皮,郑康紧盯着山顶的方向,在色彩变幻的一瞬间,一声令下,全员钻进树下的深坑里,攥紧琉璃树根,钻进封闭的乌山内部。
乌山反应过来,立刻闭合咒令,郑康反客为主:“封山!”
一个接一个的封咒顺着树根向上爬,迅速将内部山脉铺满,封锁乌山内部,将内外隔绝,顺便接住下落的人。
每个队员身后都出现一扇梦门,连着一条琉璃树根,他们借着相繇出现时乌山梦境瞬间的变幻,钻空子进入乌山梦境里,如今他们的梦境被连接到孔知晚身上,她现在就是浴火凤祭祀里信使的主位。
孔知晚被四周炫彩的树根拢在山脉正中,就像被沉睡在藤蔓间的人,金锁慢慢缩回,没进袖子,而是扎进她的掌心,顺着血肉钻进深处。
她用金锁将石漫心脏四周的另一半双鱼玉佩抢来了,再将禁地的玉佩也顺进体内,两枚双鱼玉佩在她的体内终于合二为一。
孔知晚微微睁开眼,眼睫颤抖,她们都明白,引导相繇和相柳鹬蚌相争,但她们难以渔翁得利,这两个祸害同归于尽只是微弱的一种可能,谁活下来都是她们的死局。
相繇和相柳也明白,所以不以为意,比起她们,再多仇恨,也没有同为神灵的彼此更有威胁。
只有神能杀神,她们只是拖延时间。
神灵不信任她们,她们也不信任神灵,想要逆转必死的结局,只有一条路,就是再造一个神灵。
双鱼玉佩可以做到。
她看石漫的那眼,就是告诉她自己的决定,金锁没入石漫的身体,石漫没有挣扎,就是默许了她的做法。
眼下她们都没资格指责对方不要命,哪怕心里都是骂人的话刷屏。
想要一起活下去,她们必须将两人的性命捆绑成一个整体,为这个整体付出一切,这是一个没有下咒的共生咒,就靠她们自己维持,完全信任彼此,一丁点不背叛她们共同的承诺。
她们需要一个人拖住相繇相柳,所以石漫主动引来祂们,现在她们需要再造一个伪神,所以孔知晚抢来玉佩。
“顾问,我们做什么?”郑康抗着乌山挤兑封咒的力,直呲牙花子,漫姐离开8号前,嘱咐他所有事项,还加了一句,如果她不在,一切听孔知晚安排。
“乌山的梦境降临现实,假代替了真,需要非常多的因果力量,相繇和相柳还没真醒,无法现世,真正支撑梦境的力量是乌山的宝藏。”孔知晚说,“其中就包括古董行的物件,都是盗山人从乌山带下来的,但它们仍然属于乌山,石队长死时,古董行所有宝物变成凡品,就是因为乌山要缔造梦境,在汲取能量。”
郑康思路很快:“乌山被锁之前,古董行发生了同样的事,如果能把力量遣返,梦境就会溃散。”
“祂们会再次躲起来。”孔知晚汲取琉璃树根的生命力量,四肢被吊起,长卷发垂落在树根的缝隙,她仰着头,像一个无力的猎物,又像一个受万物朝拜的造物主,“而我们要杀了祂们。”
郑康被她平淡的陈述弄起一身鸡皮疙瘩,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不是在和一个“人”说话。
副队和顾问说话,其他队员插不上嘴,本就安静听着,孔知晚一开口,他们这些非常道里打滚的,也察觉诡异,更是安静如鸡。
只好郑康扛起大任:“您这,什么吩咐?”
“我会把这些力量抢过来,用以杀死神灵,以免神灵躲回深空,需要各位维持住乌山梦境不散。”孔知晚望向山外,“像公寓案件那么做,潜入乌山梦境之外深空里其他的梦境,再把他们带进山脉内,一起顶着梦境这堵墙,别让墙塌了。”
“……孔老师,你还真和漫姐一个德行,张口就来难的活啊。”郑康这么抱怨,动作却很利索,在石漫的带领下,阴人来做苦力是他们最熟练的活。
他们的梦境留在山脉坐镇,然后人退到梦门之后,抓住琉璃树根搭出的路,将他人的梦境拉进乌山梦境。
“这活可是要写检讨受处分的,你俩别输了,我可不想过年在地府收到纸钱,都是老陈头催我托梦背队内纪律。”他不忘嘴贱一句,将盘蛇铃扔给孔知晚,“向执铃让我给你的,你看着用吧,没用就扔了。”
琉璃树根替她接住,孔知晚没回答,她在深入自己梦境的深处。
因为曾经相柳在深处,孔知晚也没有进过最后一扇梦门,恐怕相繇在石漫的梦境里也是如此,只在见凤凰全貌时,体内体外的相繇互相呼应,梦境里引发过波动,但在相柳钻出她的梦门救人时,波动又瞬间停止了。
如今门里换成凤凰,无边黑暗被烈火取代,神鸟回首,火一般的眸子盯着她,神威尽显,但孔知晚和祂很熟了,也不客套:“把将军的魂魄分出去,辛苦你了。”
神鸟不是会乖乖听话的主,但一听到“将军”二字,便展开红羽飞来,孔知晚一开口,祂就知道,这不仅是将军转世的请求,还是小圣女转世的请求。
烈火的身躯直面而来,却如雾般穿过孔知晚的身体,火焰灼烧她的魂魄,将毛钱团里缠绕的几缕将军的线挑出来,就像一头扎进海底找针,即便是凤凰也耽误了一点时间,找到之后,毫不犹豫吞下去,卷在凤凰火里。
不是真的分开,凤凰残像本就在孔知晚的梦境里,对外,她和将军的魂魄仍然混在一起,她只是在更精细的梦境内侧,将彼此分开,做为最后的保险。
双鱼玉佩造神,相柳就是相繇的镜像,已经配对了,祂俩自己就是一个小世界,不仅爱恨情仇,“镜像”的概念本身,就无法再被插足了。
相繇有镜像,但相柳没有,所以石漫想以相柳为原型,再造一个相柳的镜像出来,也就是相繇镜像的镜像。
玉佩其中一枚就有相柳的“记录”,只需要再反过来将代表相繇的另一半玉佩重新镜像,就会诞生一个新的神灵。
孔知晚冷嘲,石漫可能想不到,她却明白,这也是相柳希望的。
在将军生命的最后,相柳“开窍”了,她了解这类怪物会有怎样的偏执,偏执又会到达何种高度,相柳趁着相繇沉睡、在深空举行祭祀时的行为就足以证明——既然祂甘降神格的依托并不在意祂,祂为什么不造一个属于祂且一心一意的“相繇”呢?
缔造完美容器,只是不毁掉玉佩的理由之一,缔造属于祂的神灵,才是相柳的真正目的。
但另一半玉佩已经代表“相繇”,必须覆盖掉相繇留在玉佩的“记录”,新的神灵才能在玉佩成像。
所以,并非谁都可以成为神灵,越繁杂的因果,越厚重的孽力,越能攀登到不可触及的高度。
相繇成为最后之神前,就是接近神灵的大妖,成神后更是为所欲为,能覆盖祂的,只有战胜祂两次的青灯将军。
石漫将凤烛塞给她也是这个意思——都尊将军是非常道的武神,那就坐实她的神名,送她成神。
将军残魂融进孔知晚,青灯就空了,孔知晚放入凤烛,再次亮起盛大的鬼火,蔓延到琉璃树根,替她吸食梦境的力量。
这些属于乌山自然的因果力量,其实会慢慢恢复,就像相柳与她绑定,所以蛇戒扔到天上沉入海底,最后都会回到她的身边一样,乌山宝藏的力量也是如此,只是回归的过程更缓慢,在时间轴上被拉长了。
她当初正好去乌山调查石漫人间蒸发的原因,为了让杨东白留意并多加照顾石漫,她将被拘在乌山的力量提前放回宝藏,只需要用咒令慢慢引导,就换来杨老板的感恩戴德。
当这些力量加注己身的时候,孔知晚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就像整座乌山梦境降临到她的魂魄之上。
她握紧青灯,鬼火里摇晃阴风,像在安抚她的疼痛,她甚至看到一个虚虚的小人影子,坐在青灯沿。
孔知晚的意识慢慢陷入沉睡,身体再次由凤凰包裹的景军残魂掌控。
可是,虽然经历过两次,还是令她难以放松,她到底不信任将自己的选择完全交给将军,何况将军刚刚差点犯了错误。
她尝试忘记这些下沉,但即将沉睡般的混沌,激起她本能的抵触,令她迟迟没有潜入凤凰火海之下。
金锁再次钻出,却是从她的四肢血肉里,但她并没有感受到疼痛。
因为在现实和梦境分不清的乌山里,现实的肉.身和梦境的意识都存在,金锁巧妙地穿过她的意识,没有伤害她的身体,学着琉璃树根,不断蔓延向山顶。
鬼火里好像有人在说话。
“这次换我做你的身体。”
石漫在唤她的金锁。孔知晚绷紧的意识陡然一松,将身躯与意识彻底让给即将诞生的神灵,任由鳞片般的冷甲覆盖。
山顶,满头冷汗的石漫又吐血,横撒在面前越发潮湿的土壤,她紧缩眉头,五感全部凝在地下搜寻——有了!
扎进地里的手狠狠拽起地里的金锁,破开死寂。
乌山发出玉碎般的嘶鸣——
武神猛地睁开眼。!
第151章 破梦·完
雨夜乌山,玉树浓雾,缭卷满山的风都在一瞬间停止了,然后更猛烈的风暴鸣响整座高山,天色为之一明,从阴云里散露白虹。
将军的身影高挑,并不似传说里各类将军顶天立地的威猛形象,但她只是站在那,天地就被缩在她两手间,玄铁铠甲覆盖满身,暗流五彩,宛若龙鳞,反手秉鬼火长枪,青蓝如幻,腰挂盘蛇铃,坠下长长的金丝红盖头,像凤尾摇曳,神音作响,长长的黑卷发高束在头顶,马尾轻轻晃在身后。
九条金锁从她的血肉里延伸出来,汇聚到远处石漫一人手中,朱砂血的咒令顺着金锁爬满将军全身,她冷白的脸被极致的红写成符咒,非人的诡异里竟有威震八方的神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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