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命,长官。】
但复查和古董行调查之前,石漫还有一件事做,隔天她打车,在花店选了半个小时,抱着一束狗啃的五颜六色,前往静叶公墓。
公墓偏远,路程却畅通无阻,如同安眠于此的亡魂,一并被世间遗忘了,难得她去的日子没有雨。
她在晴空一线下,沿着林立的缘尽,停在石咏志的墓前,黑白照里的中年男人和其他遗照的肃穆不同,笑得没心没肺。
石漫放下花,不禁咂舌,既视感太强了,这就是遗传吗?
“不到他的忌日,大忙人,怎么来了?”
蹒跚的老者戴着女士遮阳帽,踏着人字拖,胡子拉碴地蹲在她旁边。
“又来选墓了?”他咂舌,不客气道,“你这什么死神体质。”
这位半身埋土的拼接风老者就是公墓管理员,在公墓生,看样子也会在公墓死,年轻时给古董行倒卖过咒具,后来心思动到向家墓,被揍断了一条腿,之后就再也不追求刺激,老老实实回到公墓混吃等死,自称“守墓人”。
守墓人轻车熟路:“说吧,这回啥要求。”
“一个合葬墓,好点的,母女。”石漫拍他一沓红票,两人蹲在石咏志的笑脸前,像邪恶的接头交易,“还有一个随便什么墓,刨个坑有地就行。”
“你仇人?”
“我领导。”
守墓人敬佩,揣好红票:“真有你的,行,给你留着。”
石漫勾住要走的人:“没聊完呢,看看这个,你在古董行的时候见过没?”
守墓人眯着老花眼,被手机里的琉璃宝匣晃瞎了眼:“我在古董行就待了一年,你但凡问个临时工的小崽子都比我强。”
“待了一年就敢盗向家的墓?和我谦虚上了。”石漫瞥他。
守墓人呵呵一笑:“初生牛犊是傻逼嘛,不过你要真想问,总得给点表示吧。”
他搓了搓指尖。
石漫熟练地准备摸出一盒烟,你一根我一根,好谈大事,直到铁皮盒里晃得脆玲玲响,两人一齐沉默地看向悬在守墓人掌心上的糖盒。
哦,她忘了,她的烟草被全面禁止后,新加入的主力军孔女士怕她寂寞,用糖球填满了陪她谈判无数的勋章口袋。
石漫秉持着“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你”的崇高精神,熟视无睹地倒了一颗浅黄色的菠萝味糖球,落到老者枯草般的手中,自己先干为敬地嚼了一颗,嘎吱脆响:“钱不都给你了,那狗刨的坑放放,先把合墓和我要的消息整明白了。”
“……你是多恨你领导?”守墓人老神在在地摇头,“这点钱,可不比命贵。”
石漫没看他,顺道给石咏志上了香:“你再看看。”
守墓人狐疑,点遍钞票,果然有惊喜,他抽出其中暗藏的符咒,看到人脸凤凰的一瞬间,神情微变。
石漫恰到好处地悠悠道:“看来认识。”
“小破邪.教,不知骗了哪个傻缺富豪的钱,这几年还小有发展了,不过也就那样。”守墓人复杂,“倒是这个匣子……我还真见过,就在我叛逆到古董行那年,从乌山拉出一批货,第一次参与所以印象很深,其中拟定的一版名单里曾经出现过这个琉璃匣,但之后又没有了。”
“之前的名单有,最后没了?”
“那不一定。”
古董行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入货,但集中放展就一两天,展示柜数量有限,不可能都摆上去,名单变更是时有的事。
守墓人迟疑地补充:“宝贝多得是,金银精雕里琉璃也不算乍眼,更细节我不能确定,时间……我想想,应该是七年前左右的事了吧。”
石漫刚给石咏志摆好供果,就不见外地顺走一个,低头狠咬了口:“正好是他去世的一年前。”
她独自离开公墓时,已经把带给石咏志的水果吃完了,敷衍地和便宜爹道了歉,又提了一兜子回来,离开时她把自己那束鲜艳而热烈的花摆好,出门刚准备叫车,就见一团浓郁的雾堆在树林间。
雾里凝聚出温婉的人形,显然在守株待她,石漫扬了扬眉,见余雯所化的影妖慢慢向她靠近。
偏偏这时候,孔知晚的电话来了。
石漫立刻摆手让妖鬼稍等:“怎么了?”
“没什么,例行汇报,今天没什么奇怪的感受……啊,除了有点想见你。”
孔知晚一身冰丝睡衣靠在沙发,翻看向无德整理的老夫人大寿礼品单,等了半天,电话对面也没有声音,她翻页的手一顿,轻声问:“在忙?”
石漫低头揉了揉有点发热的脸,看了眼余雯,颇为头疼:“有点,还有事?”
孔知晚摩挲纸页,有些遗憾,但还是体贴道:“那等你忙完再说?”
不是明天说,而是忙完说,看来的确有事。
“你说。”石漫转出刀刃,边走向影妖,边说,“忙是忙,不过你优先。”!
第58章 古董行
孔知晚其实没什么事,就是时不时骚扰一下石漫,慢慢渗透到她生活的各处,省得石小姐没有机会也要创造机会,把她推远。
不过石漫真在忙,她聊几句也就挂了,然后就开始思量石漫在干什么,一瞬间就失去了对礼品单的兴趣,随意放在一边。
都是压箱底的宝贝,家里心怀鬼胎的好儿孙们不会透底,但向无德这向家里见缝插针的废物,最不起眼,也最能读懂他们各自的心思和动向。
虽然只是一份猜测名单,但和孔知晚所想大差不差。
她摩挲指尖,距离被血源银针扎取,已经过了许久,向家并没有找上门,但同样没找余婷婷,不像向家的家风——就是野鬼孤魂,也得归宗。
银针恐怕不是普通向家人安排的,而是地位更高的人,甚至可能是向老夫人。
那至今仍然没有动静,就很值得玩味了。
在等什么呢?等向家的血脉自己回家吗?
孔知晚取出还未包装的礼盒,破碎砂石还溅着不知谁的陈年旧血,散满盒子,是她从蛇像深处取出的碎片。
只需要溯回本形,就能重得神像。
而根据她拿到的名单,古董行临时加的第二场放展就有溯回用的补天石。
“……相柳。”孔知晚唇齿间咬过这两个字,将蛇戒扔进礼盒,无聊地合上,“谁知你是鬼还是神呢。”
石漫带着影妖重返静叶公墓,她虽然没多少忌讳,但别人的墓到底放不开,于是又回到石咏志的笑脸下,和影妖试探几番,脱离了七中非常之地的维持,人形已经散得差不多,只会“婷婷、婷婷”地叫,看着阴险又不太聪明。
她扒拉下影妖乱飞的蛇信子,递过一个供果:“吃吗?”
影妖甩着浑身的蛇信子表示摇头,把自己摇成了拨浪鼓:“婷、婷婷……婷婷。”
石漫后撤,以免被打到,她在孔知晚家调起咒令时,就顺带传过消息,引来了影妖。
她伸出手,咒令浮现,在杀咒和血傀儡咒之间不断转换:“你我目的相同,余婷婷的魂契我肯定要夺回,至于你,是现在死还是帮忙夺回后和女儿一起安葬,自己选。”
还未等她说完,过于安分的妖鬼立刻伸出一条蛇信子,搭进石漫的手里,生怕她反悔,一条无形的咒令线连接二人,妖鬼有主。
它体内余雯的部分在进一步消失,但仅凭怪物里虚虚幻幻人形里的心,就记住了爱的本能,女儿的名字对于她来说,超越了阴阳与人鬼的概念。
血傀儡,咒成。
影妖的人形慢慢化作一缕烟,飘进其中一颗朱砂佛珠里,带起一阵轻缓的风,石漫若有所觉地侧头,石咏志的墓前,除了她的超艺术花束,又多了些被风吹来的野花,聚成一小簇,以表哀思。
石漫难得柔和了些:“谢谢。”
等到古董行放展当天,石漫和孔知晚一路去找方静,石副队是老毛病,流程烂熟于心,方静很快就将她赶出去了。
不能跟进孔知晚的全程,石漫只好摸了摸鼻子,去了档案室。
总有种婆媳背着她有秘密的诡异既视感。
石漫坐在一堆狰狞画像里,把七中的画像翻了一遍,没有余雯,只有那副漂亮得格格不入的山茶花,她又去翻商场画展的画像,郑康他们已经一一审问过这些人,不管狂不狂热,但的确都是教徒,入的年份还不短。
她反复比对这些画,最后拿起作为打样的老板画像,总觉得比例和其他画像有些微妙的差别,她摩挲着浓烈色彩的画纸,低头嗅了嗅,敏锐的鼻子闻到极其微弱的香味。
混合着泥土,有点像雨天里悠远的山茶。
山茶?余雯生前喜欢用山茶花味的香水。
蛇信子从佛珠里探出,按照石漫的指示,探触画像里老板的眼睛,竟融掉了颜料,扭曲成另一种样子,石漫仔细看,像从男人的小眼睛变成了更柔和的大眼睛。
她忽然有了想法,示意影妖继续,蛇信子不断涂抹画像,搅得色彩一团乱,竟然慢慢浮现出另一张脸来。
不是画展的老板,而是余雯。
画里藏着画。
“你到底信什么,信仰也能开后宫?”石漫嫌弃地摆弄余雯的画像,“原来是凤凰的审美,冤枉蛇了。”
谁知道影妖突然激动起来,疯狂拍打画像,石漫连忙拉远:“你有病?”
影妖最后被她强行镇压,石漫回过味:“余婷婷的魂契在浴火凤的人里?”
蛇信子激烈挥舞,表示肯定。
黄绿毛的鹦鹉上下弹动,模仿影妖的动作,抖落一地羽毛,石漫从头顶取下,手腕利落地飞回去,差点划破管理员的屁股。
“哎呦你个小王八蛋!知不知道我多大一角儿?”管理员在笼子里吓地乱飞。
石漫冷酷一笑:“名角儿,下次给你播小猪佩奇。”
管理员一脚踹开笼门,飞到画像的凤凰人脸,一爪子踩花了,高贵地舔了舔毛:“血傀儡,血傀儡,你新捡的狗吗?”
“我什么时候往家里捡狗了?”石漫一脸惊恐,“你不要胡说,影响我声誉,我找不到对象就赖你!”
叩叩。
“进!”
石漫随意应道,去抓管理员,就听身后:“什么对象?”
到手的鸟飞走了,石漫在管理员无情的嘲笑快板里回头,孔知晚一身竹柏暗纹的墨绿西装,翡翠的细小耳钉别在耳垂,在黑长卷发里时隐时现,一条微长的银链穿过蛇戒,挂在胸前,美貌和气质出挑到暗沉的档案室都生辉了两个度。
她一手还在兜里,对石漫莞尔:“我怎么样?”
管理员不嫌事大,扑棱着翅膀大声道:“诶,我看行!在一起!嘴一个!”
“哪都有你!”石漫撕下余雯的画像和山茶花两幅画收好,不忘实现诺言,删除所有相声频道,播放起小猪佩奇,“看你的动画片吧你。”
她甩上档案室的门,边走边打量孔知晚:“孔老师,你要去参加金鸡还是百花,孔老师?”
“你的任务结束,而且我暂时失业了,你可以不用叫我老师。”
七中被封锁,队里最近已经开始向下挖,主要挖第二层的千人坑,副校长什么都拘着,最快也要下学期复工。
“哈,某人刚见面还嚣张地‘叫老师’。”石漫翻了个白眼,“有我这个学生是你的福气,阎王爷。”
“其实我在想要不要借机辞职。”孔知晚逗她,“你的功劳,这个月我觉得自己已经干了老师十年。”
“……我听懂了!”
石漫趴在车窗,招手:“回去路上注意安全,有事找我,随时在线哦。”
然后就被孔知晚一把拉进车里,锁好车门,孔女士和楼上阳台浇花的方静挥了挥手,开车走了。
“绑架??”石漫说,“我一会儿还有事。”
“顺路。”孔知晚说,“静姨要我们去古董行看看,有没有能解咒毒的咒具,那地各式各样的因果深重,说不定有意外之喜,反正暂时也没有办法,就麻烦你照顾了,石副。”
孔知晚把石漫的话堵完了,石副这口气上上不去,下下不来,只能憋着一直到古董行。
古董行这块宝地,风水集齐了,偶尔还会打架,整条街都是古老又低调的奢华,看着是朽木做的破门破窗,可能就是乌山里挖出的梧桐栖,石漫上次带李临杰来,菜鸟先生踩到老板偷懒没扫的灰,都一惊一乍怕是哪位皇亲国戚千年的骨灰。
不过也经常有降价失败,或者不守规矩被赶出来的客人,回去就大肆宣扬古董行的黑历史——这地以前是乌城最大的菜市场。
后来挖出了什么狗屁龙脉,有钱没势的非常道散人就在这儿扎堆了,赶也赶不走,官方给多少钱就赖在这儿了,嘴上都是好听的非常道哉,其实就是看中了风水。
石漫看了看孔知晚别出心裁的小西装,和满街道好像从富人区摇出来的路人,又看了看自己的白背心黑外套和黑色运动裤:“好姐妹,全场一夜暴富都不带我是吧。”
不就是加了次放展,平时都是大背心和拖鞋,谁不知道谁,现在开始装上流了,也不知道又忽悠来哪儿的富豪傻子,集体准备宰大肥羊呢。
感受到周围人看她打扮的不屑,再到她脸蛋时的惊讶,和整体结合起来的不解,再到她身边贵气美人的恍然大悟。
石漫从他们眼中看完了一场穷酸美少女被富婆女总裁包养的戏码。
其中还有熟人,杨梦玉那浑身不知哪种动物的毛,隔着八丈远就能看见,那向子旭肯定也要来使绊子。
石漫眨了眨眼睛,迅速接受了设定,在杨梦玉发现她时,小娇花似的挎上孔知晚的胳膊,弱柳扶风进了古董行的展览。
古董行的熟人见她,立刻来打招呼,“石副好”还没出口,石漫先把头靠在孔知晚肩上:“这是我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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