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拍板决定,杨东白才知道所谓的向家人,竟然是被扫地出门、孤死别城的向善豪。
被死人资助的确毛骨悚然,但死人的钱也是钱,杨东白心里踏实了不少。
孔知晚没碰那茶:“杨老板愈是发达,也会藏着好东西了。”
杨东白一激灵,立刻否认:“这是什么话,孔小姐是我的贵人,我怎么会和您扯假,真诚,商人就得真诚。”
琉璃宝匣的照片推到杨东白面前,孔知晚淡笑:“既然杨老板真诚相待,我觉得这个大轴就不错,哪儿寻的宝贝?”
杨东白却一脸茫然:“大轴是连枝金锁的咒令图残页,已经被向少提前买走了,我特意透露给他的,哪儿还有什么大轴——这宝匣我从没见过。”
石漫举着一根外焦里嫩的烤肠啃,是小卖部老板娘替班结束的倾情推荐,她反坐角落里的梧桐木椅,目光扫过古董行里形形色色的人。
孔知晚非常确定杨东白会就他儿子的学业问题,把她单独叫走讨论一番,毕竟他儿子那染七彩头发的叛逆事迹和英语只蒙对五道选择题的战绩,实在不方便在大庭广众宣扬。
石漫对杨东白的愁父名号早有耳闻,于是来时和孔知晚商量好兵分两路,孔知晚尽力绊住杨东白,她去扫荡咒具,寻找线索。
线索不只琉璃宝匣,她还为了余婷婷,余婷婷的魂契在浴火凤的手里,画展被当场抓获的教徒只是花钱的怨种,接触不到核心的非常道秘辛,她重新翻出余雯的档案,左走右问,终于找到一个突破点。
余雯曾经的一个学长,年少轻狂,画得一般,但认为自己梵高转世,出生时开口就是灵魂与爱,毕业被社会毒打后,天才艺术家流落到商业街画免费肖像赚饭钱,一天一顿,还是馒头就榨菜。
于是幡然醒悟,但就悟了一点。
打工可以,不画画也可以,但一定要和艺术相关,他高洁的灵魂绝不能染俗尘。
其实就是端盘子、拧螺丝都干不明白,被赶出来了,辗转多处,最后来古董行扫地安慰自己。
石漫看到资料的第一眼,就觉得这种自以为赤兔千里、但世无伯乐的蠢货,很有入邪.教在阴间找到发挥空间的灵魂气质。
刘晏含果然查到他参加浴火凤聚会的记录。
加入浴火凤的时候,一定觉得人生前三十多年都白活了,终于找到真正懂艺术的灵魂知己了吧。
但她里里外外巡视扫地的小伙子,并没有发现大艺术家。
时间到了,开胃菜的展览上方,拍卖用的高台,拉开徐徐的暗红戏幕,推出一件件光彩夺目或历史岁月的宝贝。
她没有放展的名单,这些东西也不可能像普通店铺就放在仓库,都被封咒压在风水汇总的龙脉里。
于是只能高度警惕地等待,直到最后一件宝贝被敲定,也没看到什么琉璃宝匣。
但台上的人却没宣布结束,反而有些迟疑地看向戏布后,以为结束的众人都已经说笑着散开,向门外涌动。
“石漫。”
石漫听到孔知晚的声音,一下子从角落里钻出来,孔知晚和杨东白从外侧的二楼下来,正往门内走,一看到探头的她,不禁莞尔。
石漫还叼着烤肠,踮起脚尖,高高地挥了挥手。
这时,窗外的光忽然暗下来。
两人都是一愣,石漫本能地上前一步,耳朵却捕捉到一丝遥远又格外奇怪的声响,像晶玉或者琉璃碰撞的脆音,她瞳孔一缩,瞬间反手抛刀,细丝绕过房梁,在所有门窗一齐被“嘭”地合上时,踩着最近那人的肩膀,借力一下荡过陡然吵嚷的人群,落在高台。
“诶石副,你不能……”
一个孤零零的玻璃展柜忽然从无人的幕后被推上台,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打断了伙计的阻拦,头顶投下的古朴烛光映出柜内琉璃宝匣的流光溢彩,一步不差地停在石漫眼前,玻璃忽然“咔嚓”地出现一道裂纹,如蛛网般破碎,其他人不知道发生什么,一片哗然。
朱砂血瞬间凝成“封”字,石漫的手径直穿过四碎的玻璃,狠狠扣回欲开启的宝匣,细丝顷刻间把宝匣包成了木乃伊,石漫抱在胸前,翻身一滚,躲开突然接连砸落的房梁,滚进了后台。
嘭嘭——
巨大的灰尘带起台前一片杂乱,石漫看都未看,琉璃宝匣在细线包围中挣扎,传来一阵令人心悸的热,她当机立断,径直跑出了后门。
出了古董行一条街,石漫如同潜行狂奔在钢铁森林里的猫,一路七拐八绕,窜上临江大桥,天边云卷云舒,江水粼粼波光,她都没工夫欣赏,一把撑起栅栏,直直翻了下去。
高空坠落的烈风吹开她的头发,在怀中的琉璃宝匣激烈地挣开丝线,爆开滚烫之前,一起落入了水中。
呼——呜——
从她落水的点开始,火焰乍起,陡然四散着吹开,在水面上推开一个灼灼的“七”字,如血如咒。
江水一股脑冲进石漫的眼耳口鼻,她眼前黑了一瞬,两指成圈虚虚放在嘴边,咬破舌尖,吹了一道淡红的线,朱砂血在水波中成咒,牢牢套住火焰的根源,不容置疑地熄灭了火。
她费力地睁开眼睛,看到水火交融后蒙蒙的水中,空荡的琉璃宝匣和一个男人的头颅随之下落。
头颅面朝下,正对着她的脸,五官大张,堆满惊恐地僵硬着,正是她要找的大艺术家,如今随了愿,在怪异又华美的火焰中坠入深水,虽然艺术品本身不怎么雅观,顶多算抽象作品。
又是……!
石漫止不住地愤怒,死死盯着他下坠的死亡,脑内却闪过更多的面孔,火被熄灭了,却又重燃于她心中。
朱砂血感应到主人的情绪,也随之灼热起来,催动着她忍耐的暴戾。
杀咒在她指尖跃跃欲试,她慢慢抬起手。
又是一声“噗通”。
有什么也落入水中,激起一阵冰冷的白色水花,在上方扩散开波纹,让她跳动的火焰微微停滞,她看过去,却什么都看不清,于是越发执拗地睁大双眼,去追寻那道靠近的身影。
她被一只同样冰冷的手遮住了眼睛。
模糊的视野被剥夺,石漫不受控制地张开嘴,吐出一串无助的气泡,后仰着向更深处倒去,她好像被装进翻转中的水晶球,上下颠倒,然后在漆黑一片里,她被谁一把扣住单薄的腰,猛地拽回,陷入一个深吻。
不断下沉的水中,石漫觉得自己悬停了一般,身体被掌控在腰后的手和眼上的手之间,她的五感一并失灵了,全都汇聚到唇腔里的触感,感受着温柔又强势的纠缠,指尖只差一笔凝成的杀咒闪了闪,陡然溃散在江水的长波。!
第61章 主动
“……我没事。”石漫呛了声,她在朦胧中摸了摸眼睛,却先被头发弄湿了手。
江水的冰冷她毫无印象,只有令人沉溺的灼热,填满了深水无尽坠落的荒芜,脑海里男人惨死头颅和石咏志半边头颅不断重合的景态,最终被孔知晚死死抱着她的画面取代。
她沉默着,紧紧抓住孔知晚的手,低着头咳嗽。
两人坐在岸边,孔知晚自己也湿透了,拍着石漫的后背,她感到石漫此刻对她隐隐的依靠,不禁丑恶地想,若是脆弱能换来石漫的依赖,再多些脆弱也好,但听到石漫剧烈的咳嗽,她又转念否定,不希望她有任何伤悲。
她以免自己在胡思乱想间伤害了她,拿出电话准备叫人,就被石漫按住手腕。
“回古董行。”
石漫提着同事送来的封魔笼,血铁而做的八角笼咔哒闭合,笼里歪着男人死不瞑目的头颅,笼顶的朱雀睁开血眼,冷视着古董行的入口,从石漫发尾坠落的水滴,润红了那双神兽的眼。
古董行内,漫天朱红的封咒被丝线牵引成罗网,围困所有人。
他们叽叽歪歪地堆在入口,无法打破封咒,杨东白怒目而视:“石副这是什么意思,把我们关成动物园的猴看吗?”
“动物园养的猴会杂耍,你钻个火圈我看看?”
贵气古老的咒具在杨东白手中现形,杨老板眯起眼睛:“小丫头,我看在你老子的份上,平日不和你计较,你别欺人太甚。”
“嚯,敢情杨老板平日看我在自由进出古董行还毫无办法,都是让着我?”
剑拔弩张间,还未等杨东白动手,亮着红□□的四辆黑色警车叫嚷着驶来,稳稳停在石漫身后,四圣兽的暗纹隐隐流光,车门齐齐一开,下来一帮武装完全的人鬼妖魔。
石漫站在最前方,肩披着薄薄的长风衣,金手镯在她手间绕了一圈,她不容置疑地微笑:“杨东白,你涉嫌和一起横跨六年之久的连环虐杀案有关,现在请你回去协助调查。”
有她开道,队里迅速配合,把杨老板“请”上了警车,石漫冷眼瞧完,回身将风衣拽到一半,又被走近的孔知晚按回去。
“穿你的,我不冷。”
石漫眨眨眼,将风衣拉回一些,没有推辞,反而半开玩笑地说:“抱歉,毁了你的精心打扮。”
孔知晚一愣,不禁笑了:“本来就是打扮给你看的。”
石漫轻轻戳了一下孔知晚的肩头:“别扯,接下来你还有别的事吧,我看到后座的礼物盒了,这么多卧龙凤雏送我,不用孔女士大材小用当司机了。”
她说完就要转身钻上车,孔知晚抓住她多动的指尖,沉静看着她的眼睛,脑中都是石漫在江水中应激的样子:“我觉得你需要。”
迎着石漫微愣的眼神,她低声:“……需要我陪。”
石漫听出她隐藏的迟疑,心尖钝了一下,她从没听过孔大学神这么犹疑甚至小心翼翼的确定,放缓语气:“我去处理我的事,你也去处理你的事,等结束了,你来找我?”
身后同事催促她上车,于是石漫低头,重逢后第一次主动地吻了吻孔知晚的指背:“我需要,我等你。”
孔知晚这次真的愣住了,她的大脑甚至在些许空白中,思维惯式地等待石漫瞬间后悔,落荒而逃,窜进那辆黑漆漆的小轿车扬长而去。
但石漫没有,她在红蓝交替的冷酷灯光里,同样沉静地回望,直到孔知晚回神,哑声说了声“好”,她才点点头,转身上了车。
车开走前,还对她挥了挥手。
久违的,好好的道别。
孔知晚靠在车里,随意地将补天石扔进礼品盒,碎砂奇妙地重新凝聚在一起,形成一座精妙的九头之蛇神像,和石漫在第二层世界所见一模一样。
而她只是在昏暗的车里撑着头,仔细端详被石漫低首亲吻的手,久久不能回神,直到交响乐的闹钟声提醒她,该向准备中的寿宴进发,她才低笑着放下手。
虽然这么说,但不是更让她想飞奔到她身边了吗?
还是这么狡猾啊。
“你审?”陈朗拦在门口,不赞同,“林副局的案子审问时也没见你上心,不是派给你任务了吗,忙你的去。”
石漫轻轻拨开他挡路的老胳膊:“我带回的人,我审。”
“石漫,别意气用事。”陈朗沉声。
每次涉及到石咏志的死,林海亮和陈朗都要对她说“冷静”、“别意气用事”等等,她的确在这件事上有太多前科。
“林副局的话,我都不爱听,唯独一句,他曾经和我说‘不是要你忘记愤怒,而是要你学会控制愤怒’。”石漫瞥他一眼,反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也不是毫无长进,而且下次担心我就直说,陈叔。”
她在陈朗微怔中合上审讯室的门。
“杨老板。”石漫将琉璃宝匣的照片轻扔在桌上,“认得吗?”
杨东白的两只手腕被金手镯固定在铁椅:“说了多少遍,不认得,关我屁事?”
“不认得还出现在你的放展名单里,鬼填的?临时加的展,还是向家资助,你瞅瞅你放出来的那些破烂吧,就这么一个够看的,还说不认得?”石漫对欲骂又止的杨东白一笑,“劝你说话好听些,我这人心眼小,你见识过。”
杨东白一滞,想起这位祖宗,因为被五把笤帚扫地出门,隔天用血傀儡引着古董行一条街的所有野猫出动,横行霸道,抓花打翻了他不知多少宝贝,碎片和拖行的墨痕到处都是,五十把笤帚都清理不完。
幸好她还有点良心,都不太贵,但他被迫停了一周的买卖,还得花钱请人来打扫卫生。
他气得血压更高:“你在哪听的消息就去找谁,且不说展位有限,名单本来就是经常修改,而且新时代新风潮,古董行从不公布放展的完全名单,透露出真真假假的‘小道消息’,都是为了吸引有求的顾客,这叫‘营销’,你懂不懂?”
“也就是欺骗消费者。”石漫抬了抬手,“你继续。”
“还是那句话,这匣子我见都没见过,反正你和向少关系不错,我也不瞒你,真正的轴是连枝金锁的咒令图残片,钱我都收完了,不信你自己问他去。”
他又转了转眼珠子,摊手:“石副,有鬼东西无声无息潜入我的古董行,放了这么一个晦气又危险的魔盒,纯纯的栽赃啊,你不得还我一个公道?说不定还要我的命!”
“你怎么知道送宝匣的东西是鬼,不是人?”石漫早有所料地换了张照片,深夜圆月,古董行的长街血行千里,没入乌山,阴森而血腥,她凑近了些:“要你的命早在六年前就要了,还用等到今天?什么鬼东西这么好心啊。”
杨东白瞬间变了脸,不去看那照片,硬挺的脊梁骨像被一下子戳断了,整个人蔫了不少:“我还没废物到古董行成菜市场,别人想进就进,想出就出……别仗着年轻就目下无尘,你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怪物,我们这些人只是沾了点非常的‘气’,并不是非常的‘主’。”
石漫若无其事地点头:“所以你知道这次的妖鬼和六年前曳行古董街的妖鬼是同一只,既然如此,你还说不认识这个宝匣?它第一次登场就是在那晚呢。”
杨东白沉默下来。
“放展没有完整名单,但放完的展总知道都有些什么,我贴心的小同事整理了一份对比名单,这不是第一次琉璃宝匣出现在贵店营销的小道消息、又消失在最终名单里,就在石咏志死前不到一年,而且两版名单的时间间隔非常近。”
49/116 首页 上一页 47 48 49 50 51 5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