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何细微的紧张没逃过孔知晚的眼睛,她心里忍不住笑,和老何打过招呼后,特意又回头对石漫招招手,石漫立刻变脸,踮起脚,乖乖地挥别。
孔知晚笑意便藏不住了,老何感受到小姐的心情就和凌晨回来那晚一样,变得格外好。
以免待在原地又碰到渐渐出门的宾客,石漫轻车熟路地穿过宅群小路。
她本想绕到门口,靠车等人,但走进高低错落之间的狭窄时,她忽然停住了。
向家宅群如同静默的青铜古坟,苔藓就了寒雨色,生长在古老的缝隙,放眼幽冷又诡异的青蓝,她一身红衣成了误闯旧梦的异客,记忆也一并跟着老了。
石漫听到了某种呼唤,没有声音,在她清醒的意识之上跳舞。
她越往里走,无声的呼唤越拿出在她坟头蹦迪的气势。
蜿蜿蜒蜒的小路不断,一条延伸出五六条,身旁围堵她的古宅像一双双居高临下的眼睛,看着她这个外来者。
小巷仿佛没有尽头的幽洞,等待她的可能是世外桃源,也可能是死胡同。
是一座小楼。
视野终于开阔,却没有令人舒一口气的平坦,中间本来的空地,被四周古宅延伸出的细道堆满,像洞穴悬挂的蛛网般,齐齐连向那座底部没有入口的小楼,最低的入口也在楼中的位置,仰着脖子才能看见。
从外形来看,说是楼也可以,说是塔也可以,毫无棱角,却处处都是扭曲的曲线,不像任何正常人能想出的构造,古怪至极。
整体来看,就像一条盘转而上的巨蟒,直到塔顶张开尖锐的嘴,露出蛇信子一样的塔尖。
石漫仰头,不断上望,好似要看进血口里有多少人的加冕,又有多少人的葬礼。
她的敏锐和戒备被暂时压下,只剩近乎偏执的探究,就像她一直在追寻一个真相,比起结果,早已成为了呼吸般的本能。
眼所见,耳所闻,她的五感慢慢被蛇楼占据,朱砂佛珠随之亮起血光,鼓动她的血液——这是她的自保手段,朱砂血察觉她的不对时,就会以疼痛强行唤醒她的意识。
忽然一只手遮住石漫的双眼,即将在她眼前活起来般的巨蟒,一下子消失了,黑暗令她一如既往的安心。
但呼唤并没有离开她的耳边,身后拢住她的人似乎和她说了什么,她努力想去听清,却只是徒劳,弄得她只觉古音令人心烦。
于是身后人的另一只手盖住她的耳朵,另一边耳朵被呼唤灌满之前,又在下一秒被温柔地吻住,再听不到其他任何的声音了。
直到幽寒的蛇息被身后人的气息完全替代,无影无踪,石漫覆盖双眼之上的手:“我没事了……知晚。”
孔知晚松开手,却更俯身将她圈在怀里,下巴压在她的肩膀,哄人似的低声道:“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石漫沉默地拉下她的手,看向不动如山的蛇楼:“……我来过这里,在向老二的葬礼。”
“听到了什么奇怪的声音?”孔知晚也看向蛇楼,“是向家祖宅在说话,你可把它看成寂寞了几千年的老爷爷,所以逮到一个合眼缘的人就说不停,你我只有二十几岁,自然无法一时理解它的岁月。”
“你也听得到?”
“极少数人能听到……老夫人说的。”孔知晚说,“我们就是那个‘极少数’。”
虽然被孔知晚哄好了,但之后石漫还是没什么精神头,蛇楼给她的感觉并不是乌山的怪异气息,但她第一次感受到那股气息就是这片围绕蛇楼的小广场。
她坐到她的专属副驾,忽然想到石咏志能不能听到蛇楼的声音。
她恨不得把自己劈成八瓣伸张正义的队长侠父亲,能在一个不熟人的葬礼耗费半天,现在想来确实有点奇怪。
当然,若是向善芳或者杨梦玉流露了什么伤心和希望他多留一会儿的愿景,石咏志也会毫无办法地留下来。
孔知晚把各种水果和吃食放进后座,坐进了驾驶座,石漫同学还没有系好安全带,她不客气地弹她脑门:“想什么呢?”
石漫慢吞吞地系安全带:“浴火凤的案子……这大包小裹都是些什么?”
“长辈不都这样。”孔知晚不觉得哪里奇怪,“老夫人也不爱吃,都让我拿走,我也吃不了,就拿了点水果和坚果。”
过于烟火气的话和古老神秘的祖宅一点联系也找不到,而且不说她们刚刚联手看了名利场内人的笑话,主要是孔知晚见过家长的态度,令石漫有些坐立难安。
“你不怕他们下毒?”
“留着上供用。”
“那我应该就能戒掉抢死人供果的毛病了,想必老爸和青灯将军地下有灵,百毒不侵,无坚不摧啊。”
石漫刚想打个盹,就听到纸张哗啦的声音,不明就里地看去,一下子清醒了:“那是我的文件……喂!”
她随手一撇,给忘了!
孔知晚向后靠,拉高手臂,一字一句读道:“——《非常道知识大全》,作者热心市民众,历史篇,礼仪篇,咒令篇,咒具篇,骂人篇和揍人篇……最后两个是你自己加的吧?”
石漫“嗷”了声,拽过文件就藏到身后:“机密,你能不能有点编外人员的自觉!”
“还能算上‘编外人员’?”孔知晚挑眉,忽然想起什么,“你这一天不会都在找这些汇总……”
石漫直接打开车窗探头,对着满天乌云感叹:“今晚月色真美,怎么都无人欣赏?”
孔知晚皱眉,一把拉回她,反手锁好车窗:“别把头伸出窗外……你挟持了驾校教练才拿到的驾照吗?我看你连坐副驾驶都该考一考。”
她边说边靠近石漫,石漫就靠着车窗往下滑,蜷缩成一团,孔知晚眼中满是戏谑:“对我好就这么难以启齿吗,田螺姑娘?”
石漫只呲牙,像应激的小猫咪:“还不是怕你被那群眼高手低的蠢货欺负了,我为了谁我。”
孔知晚忍俊不禁,摸着猫猫头:“都准备了,又怎么没给我?”
“……我就是以防你像现在这么得寸进尺!”
石漫护住自己凌乱的脑袋壳,扬了扬下巴:“我后来想明白了,你又不需要讨好他们任何人,这些无聊的东西就是不会,又能怎么样?”
孔知晚也这么想,但她不介意趁机博得石漫的同情:“的确不怎么样,但你也说了,他们成天盯着那些东西转,自然要挤兑我这个异己。”
“所以我来了啊。”石漫勾了勾嘴角,理所当然道,“有我在,谁敢欺负你?”!
第78章 外卖
向家寿宴结束后,孔知晚不知哪里的任督二脉被打通了,比之前更加周全地呵护石漫这朵霸王花,不仅做专车司机,好吃的好喝的往特侦大队送,免费请大家吃宵夜。
沾了光的队员们齐齐对新队长朝拜,只有刘晏含摸着下巴,凝重地一个个检查:“我怎么觉得这么眼熟。”
石漫只拿走了最朴素的荷包蛋挂面,不客气地薅了把她无形的兔耳朵:“披萨汉堡,炒菜烧烤,还有水果和奶茶,这都满足不了你,你还是变回原形深山里吃草吧。”
“不是这个。”刘晏含吃得比谁都欢,“这几家店我都吃过,味道都是附近数一数二,你不觉得奇怪吗?”
“自爆了吧,天天好吃懒做!”
铃声响起,是胡慧琳的电话,石漫不和他们扯淡了,退到一边接通,不着调的调笑还没出口,小姑娘虚弱的哽咽先入了她的耳朵。
她站直了些,手腕微翻,空着的朱砂佛珠气息仍然存在——胡慧琳暂时没有危险。
她尽量放轻声音:“慢慢说,怎么了?”
胡慧琳的呼吸起伏,混乱地小声道:“火、火,都是红色……我做了一个噩梦。”
“在家等我。”石漫当机立断。
郑康刚从外面回来,迎面打了声招呼,见她急匆匆的样子,习惯性地问“用我开车送你吗”,只收到一个敷衍的摆手,他“咦”了声,指着她笑骂:“这人。”
然后进门被满宴席闪瞎了眼,得知借了谁的光后感叹:“所以这是约会去了?差点当了电灯泡——漫姐这恋爱谈得好啊,她脾气可得收着点,离那些烂桃花远点,孔老师人多好。”
一直沉迷吃吃吃的刘晏含猛地拍桌而起:“对,就是漫姐的烂桃花!”
她终于知道熟悉感从何而来,急于分享,东张西望却呆呆地落空了:“漫姐人呢?”
石漫是个好官,不愿折腾部下加班——主要是弹性利用,使用期才能延长,她也不愿麻烦孔知晚,纯粹是舍不得,于是深夜打车。
胡慧琳住的那几条街都没什么“文化素养”,避开了这“镇”那“院”的,都直接按照街名取,好几个小区撞名多年,后来碰到检查,要评选文明社区,于是改了好几次名字。
因此,经常出现地图、司机、顾客嘴里报出的名字不一致的事,后来大家也就统一以小区一单元一号楼的地址为准。
不过石漫不太熟悉,于是直接将胡慧琳发的导航路线给司机看,到达时已经十点了。
胡慧琳发的地址似乎不是小区正门,小区占地面积挺大,应该是靠近她那栋楼的后门。
小区是靠近七中的学区房,房价当然不便宜,但除此之外,真没看出哪里值钱——大半夜小区里一条道就两盏灯好使,和七中抠得像一个坟里抛出来的。
石漫探究地看过每盏接触不良的灯,蛇像祭祀案之后,对于一些重点对象,比如被影妖替换过的学生老师,队内都上门调查过。
虽然她并没有负责,但嘴碎且不客气的队员已经和她吐槽过,他们来的时候还是白天。
没想到夜晚更是至黑的盛况,如果背后都是“向善豪”的阴谋,这位被向家老太太大义灭亲的前任家主也太寒酸了点。建实验楼,建教会的时候不是很大方吗?
小区里的楼都长得差不多,这几条街的建筑都一个风格,在暗不透光的夜晚像萝卜坑里的大萝卜,更分辨不出谁是谁了。
石漫寻到门牌号,朦胧的轮廓令她有些莫名的熟悉,单元门被大石头压住,大敞四开,石漫便以为这楼的门禁对讲机和她家一样,也是摆设。
随着她进楼,楼道里的熟悉感又加深了些,因为她习惯性的动静无声,声控灯并没有亮,黑暗模糊了一切能区别事物的棱角。
她刚想跺跺脚,把灯弄亮,忽然在黑暗中捕捉到了微弱的呼吸声,楼道里除了她之外,还有另一个人。
她瞬间安静下来,微微抬眼,从楼梯把手的缝隙里向上看去,从声音分辨,大概在三楼的位置,有人站在那里,呼吸声很轻。
奇怪的是,既没有拿钥匙开门的哗啦声,也没有敲门声或者其他声响,那人就在三楼其中的一扇门前,安安静静地站着。
302就是胡慧琳的家。
不是户主,那就是变态喽。
石漫敛起一切声音,透明人般上楼,她刚走到一二楼的中间,忽然三楼响起清晰而有力的敲门声,昏黄的声控灯瞬间亮起,照亮狭小而老旧的楼道。
那人开口了,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您好,是胡女士吗?您订的外卖。”
石漫停下动作,待在原地,观察事态的发展。
屋内没有人回应,男人又开始敲门,比上次声音更大,响彻在午夜昏黄发霉的楼道里。
她在一楼,门板震动的声响依旧清晰地闯入了她的耳朵,石漫再次悄无声息地上楼,到达二楼的时候,敲门声又停止了。
因为屋子里有人说话了。
“……你放在门口就可以了。”小姑娘好像格外不耐烦,“不是备注了,你是不认识字吗?这个点我父母都睡着了。”
话的内容很强硬,但她过于轻的咬字和逻辑混乱的断句,暴露了她的紧张。
是胡慧琳,就是302。
“美女,我们都是需要当面送到才行,前几天刚丢好几个外卖,平台不管,都是我们自己垫钱,您谅解一下。”
伪装的强势耗尽了小姑娘所有的勇气,她又躲起来不出声。
自称外卖员的男人似乎不耐烦了,又疯狂敲门,甚至开始拉动门锁,发出令人心惊胆战的金属碰撞声。
石漫皱起眉,一步并两台阶,准备把这狂妄的货就地正法,结果被人抢先一步。
另一边响起巨大的开门声,暴躁地撞在老掉牙的墙壁,石漫虽然看不见,但已经被震开的墙灰呛到一般,捂住了鼻子。
“大半夜他妈吵什么吵!”
更加浑厚的男声响起,是301的住户,这位把真正的不耐烦表现得淋漓尽致:“送外卖的?你他妈挂门上发个消息不就行了,怎么,只有你亲手递过去的饭才香啊?”
“老公,怎么了?”一个女人的询问声,应该是男人的妻子。
“就他在那嘭嘭嘭敲门,老子刮个胡子差点捅嘴里,你哪个平台的你,我要投诉……诶?你怎么没穿工作服……你他妈跑什么跑!”
石漫立刻反应过来,轻巧跳坐上楼梯的扶手,依靠身体绝佳的平衡感,坐滑梯似的一路滑到一楼,跨出单元门,隐没进小区的黑暗之中。
随后果然一个全身黑的男人夺门而出,根本没拿什么外卖,就往小门跑。
石漫无声冷笑,掌心向上,对着吹过一阵风,一颗朱砂佛珠随之掉落,落地成血,隐没在阴影里,细流般不断向前蔓延,好似潜伏在暗处的蛇,跟踪着鲜活的肉味。
她等了会儿,直到小区门口传来凄惨的尖叫声,她才回到楼里。
到三楼,歪打正着见义勇为的301已经关好了门,她在302旁的墙壁下方,果然找到一个小小的叉形标记,很明显胡慧琳是被蹲点了。
她怕刺激到胡慧琳,没有先敲门,也怕再把邻居大哥气出来,于是打了一通电话。
“……喂?”小姑娘微微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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