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远的人被打成瞎子,最后就真看不见了。
往日欢声笑语的片段成了遗照,哪怕家庭并非林美红的全部,子女到底是她身上割下的一块肉。
石漫跟在不靠谱的老父亲身后,第一次窥见非常的秘辛时,懵懂的心也跟着颤动。
虽然不懂原因,但她模糊觉得,有什么美好正在消融,而她恰巧看见了腐烂中的丑态。
她人生的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断地为之动容,哪怕她已经从“第一次”见到“第几十次”了。
现在倒是不一样了。
她只当又看了一场花败,有点可惜。
身侧传来布料摩擦声,石漫突然想到,她看了百八十遍、早已麻木的东西,对身边这人也是“第一次”。
然后呢?也像当初的她一样,冲上去扶住那道蹒跚的影子,说些自我感动的废话,最后在其希冀地询问“那他什么时候回来”时哑口无言吗?
不管林美红因为什么变成这副样子,但不可否认,她现在的精神状态的确不佳。
“讨打呢?”石漫下意识抓住孔知晚抬起的胳膊。
她不知道林美红的脾气如何,但她清楚记得自己遇见的“第一次”,恰巧也是一位母亲。她挨了一巴掌。
挺疼。
孔知晚看表的动作一顿,她静静地注视石漫抓住她的那只手,白得近乎透光,像丧纸糊上的,能见其下青紫的血管,显出几分与石漫惯常的活力相悖的病态。
她以前有白到这种地步吗?
“刑法里没有写,看末班车的时间也算犯罪。”孔知晚平淡的口吻怎么听都有点嘲弄,“还是你辍学后混了□□,见人就打?”
石漫果断松开手,她转了转手腕,好一个好心当驴肝肺。
她不由得唾弃自己,误解孔知晚这种冷冰块有这么强的共情力,是她近年来最蠢的想当然。
“以孔学神的能耐,毕业工作这么多年,还没买车呢?公交车能容下你这尊挑剔的大佛,别把满座乘客吓跑了,人师傅夜里开一趟不容易。”
她附和人设地扬了扬下巴:“不管她没事吗?她看起来不太对劲。”
“发生过许多次了,劝也劝不动,她待一会儿也就走了。”孔知晚说,“你应该听到了一些传言,他们说她疯了。”
她最后两字很淡,像只是两瓣唇轻轻碰了一下,但就是这样,才在不经意间显得她格外凉薄。
石漫却看她:“‘他们说’,你不觉得她疯了。”
孔知晚把问题抛了回去:“你觉得呢?”
“我觉得没用,我又不是医生,”学校论坛注册了五个号的石漫同学假笑道,“有那八卦的工夫不如多做两套化学试卷,您说是吧。”
她提过自行车,不想再扩写这段糟糕的“邂逅”,准备回家上三炷香,请她家武神给她去去邪。
孔知晚只是慢慢喝着咖啡,看着林美红不断向前,又在即将到达校门口前停下,像完全没有注意到几米外的两人,怔愣地盯着漆黑校园的那栋光。
孔知晚突然说:“我本来安排你坐在林河旁边。”
石漫跨上自行车,两条长腿一收一放,对她很有偶像剧女主味道地笑了一下:“孔老师怎么安排都行,毕竟你是班主任。”
孔知晚像没听出她的敷衍:“倒数第二排有点远了,你要是想换座,我可以给你往前调一些。”
石漫挑眉,九班大多数的空座都在后两排,同行换座没什么意义,她一个刚来的和前面学生换座,人家也不会同意。
虽然不排除孔知晚不容置疑,回绝一切意见——学生们敢不敢对阎王爷有意见有待商榷,但她这个打入班级内部混消息的新同学就容易被记恨了,对她没好处。
孔知晚不可能想不到,如果不是刻意整她,那么除去后两排,唯一的空位就是林河旁边,的确是得天独厚的好位子。
“我去前排容易挡到别人视线,而且现在的小同桌也挺好的,”石漫随口调侃,“再说,你不怕我把小男生迷得神魂颠倒,给你增加思想辅导工作?”
孔知晚垂眼,想到了什么,突然低低地冷笑了一声:“我的确该担心。”
她这次的嘲弄仍然很轻,只是有点过了头:“石漫,你嘴里有一句实话吗?”
石漫后知后觉意识到眼前人不是别人,是她甩了就跑的前女友,自然知道她的性取向——更何况她就是在学生时代,硬挤成孔学神的同桌,日复一日乱抛媚眼,把人给骗到手的。
她握着车把手的手紧了紧,假装没听到,脚下一踩,扬长而去,连本来想客套一句的“老师再见”都没说。
“啪”。
一颗大白兔奶糖掉在原地,孔知晚看过去。
而望着校园久久不能回神的林美红,被醒来的保安吼了一声之后,浑身一抖,触及了什么恐惧似的,再次被驱逐之前,胡言乱语地跑掉了。
保安认出她,打了一声招呼,孔知晚慢半拍地点头,捏着那颗奶糖,还想着石漫刚才的神态与回答,神色莫测。
……猜错了么,她还以为石漫是为了余婷婷而来,于是将她放在旁边。
现在看来,应该是为了林河和林美红的异常。
——她刚才的询问很突然,如果石漫真不在意,肯定要借机东扯西扯,得寸进尺地讽刺她几句,而不是藏在玩笑背后做了明确的拒绝。
反而说明石漫对此很谨慎,不希望她察觉到什么。
人都走干净了,孔知晚又抿了一口咖啡,才反应过来早就喝没了,徒留满杯弥散的苦,顺进了她略有干涩的唇腔。
她下意识又捏了捏被抛弃的奶糖,最后也只是攥在掌心,无声地揣进了口袋。!
第12章 隐患
没下雨,但石漫还是失眠了。
第二天顶着精神不济的黑眼圈,几乎是飘进九班的门。
她一路游到自己的座位,就要趴下大睡一场,结果就被小同桌制止了。
余婷婷挡住她旁边的桌子,神色复杂:“石漫……你换座了。”
石漫反应了两秒:“嗯?”
她费力地睁开眼睛,她的桌子空空荡荡,比她脸还干净,像是一夜被清仓,她混沌的脑子瞬间警惕,暗处的鬼玩意已经猖狂到把她所有东西都变没了吗?
……鬼界的魔术大师?
余婷婷看她一脸懵懵懂懂的神情,就知道这位熬夜修仙的前同桌根本没听进去她说了什么。
于是她好心地指了指身后,石漫看去,看到了熟悉的桌子,熟悉的乱摆教材,和她昨天语文课折的纸癞□□,□□正对她张开血盆大口,密密麻麻的课文旋转在它嘴里,像个有文化的万花筒。
“哦。”石漫应了一声,乖乖地去了余婷婷身后的位置,一趴,一睡,安详地不问世事了。
余婷婷满腔疑问堵在嗓子里:“……”
她神色又复杂几分,心真大啊。
余婷婷摇摇头,继续写练习册,但今早来传达阎王圣旨的胡慧琳同学却按耐不住,“噌”地滑到石漫旁边,戳了戳她。
“别睡了,你都被流放了。”
石漫含糊地哼哼唧唧,最后败给胡慧琳的锲而不舍,她顶着红印子抬起头:“你就当我偶然得诏,震惊不已,伤心过去,颓废而去,舟车劳顿,春秋大梦,行不行?”
胡慧琳被这一长串胡说八道的四字短语震住了,只憋出来一句:“你要是去语文老师那再陈述一遍,她也许会可怜你个一官半爵。”
这么一扯淡,石漫也睡不着了,她胡乱拱了拱:“屁,暴君之下,哪有王臣?”
“嘘,你也不怕隔墙有耳。”胡慧琳很有代入感,石漫觉得她不去话剧社,在学生会属实屈才了,“刚来班我就被孔老师叫住,说给你换座,你怎么回事?”
“而且这也能叫换座,只是把你和余婷婷分开吧,你欺负人家了?”
余婷婷闻言也停下笔,好奇地转过头。
“天大的冤枉,我和我小同桌关系可好了。”石漫对着余婷婷眨眨眼,随意地撩了一下头发,“只是有人怕我把你迷得神魂颠倒,无法自拔,美貌也是一种罪过啊。”
余婷婷、胡慧琳:“……?”
虽然你撩头发的动作很好看,但是你在说什么?
“暴君多疑成性,见谁都别有所图,不是好人罢了。”石漫装模作样地哀叹一番,将“好民难当”写在脸上,但她心里清楚孔知晚是怎样的人,哪怕她是渣了她的可憎王八蛋,孔知晚也不会借此针对她,报复她。
那家伙……现在既然是“老师”,那就是最标准的“老师”。
她肯定会把“学生”放在第一位。
而石漫是假学生,余婷婷是真学生。
在不知道她的目的前,她这位转校生对于孔知晚来说,是埋在班级里的隐患,是危险,是定时炸弹。
“神魂颠倒”只是一个由头,孔知晚真正防备的,是石漫对她学生不利,藏着她不清楚的别有所图。
这是一个警告……又是孔学神的那套“预防针”。
石漫心中哼笑,她倒是一个好老师。
她将纸□□扔进桌堂,意外摸到两套陌生的卷子,打头硕大的“化学”二字令她突生不好的预感。
“这是什么鬼东西,化学天天练,谁的?”
“哦,这个!”胡慧琳拍手,笑眯眯地说,“我差点忘了,孔老师让我带给你的,说是你昨天放学和她说,学生不该整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特意向她要了两套课外化学卷子做,没想到啊漫姐,思想觉悟这么高,向你学习!”
胡慧琳的成绩是班级第一,性子虽然活泼,但是学习工作一样都不落,的确符合孔知晚班级最靠谱的学生,正是如此,石漫才明白此刻小学委是如此真情实感,完全没有阴阳怪气的成分。
但真的很像嘲讽。石漫木着脸,拿着卷子的手都抖了,纸页哗啦作响,她这次是真的醒了:“我谢谢她大爷……”
孔知晚正好拿着书本从后门进来,石漫话里一拐:“……耶,我爱学习,学习爱我。”
孔知晚瞥了她一眼,从紧绷的三个女生身边走过时,淡声:“做完我会检查。”
听着背后不加掩饰的哀嚎,她暗自勾了勾唇。
不是热爱学习吗?
一个优秀的老师,自然会帮助好学的学生,她的职责所在。
吃瓜许久的全班同学纷纷投以怜悯的目光,不少被罚过一套两套三套的过来人更是热切,目送这位新战友走向被阎王爷耳提面命的“光明坦途”。
石漫把脸埋进可恶的卷子里狠狠磨牙,恨不得当场吞了,但第一节课就是化学,她也不敢造次——孔知晚的课规矩奇多,被她抓到溜号,她就能得到一节课的专属站票了。
而且罚站还得回答问题,回答错了就开始考知识点,还不只一个知识点,直接跳出本题背整个知识框架,石漫领教过一次不想再领教第二次。
她一开始也怀疑孔知晚针对,后来听同学们感叹,原来大家都一样。
更年期。石漫恶狠狠地想,绝对是更年期提前了!
她眼不见心不烦地扔进桌堂,瞪了一眼讲台上令她失眠又无法补觉的罪魁祸首,罪魁祸首正西装优雅地写板书。
于是石漫干起正事,坐在最后一排也有好处,她扫过全班同学的背影,和昨晚七中操场里,那半边不到的阴影做比对——可惜她到底不是人体扫描仪,那影子本来就不全,站的位置也远,做不得什么参考。
她停在余婷婷的背影,小同桌仰头认真听讲,随着孔知晚的笔走微微转头。
她的确喜欢孔知晚的课。
石漫眯了眯眼睛,九班人少,最后一排都是空着,平日经常有听课的老师借走桌椅板凳,倒数二三排只有余婷婷身边有空位,所以她一开始的确以为“转校生”本来的座位就是这里。
但如果班主任是孔知晚,那就不一定了。
那天办公室里石漫回讽,不是瞎说,论起做事的目的性强,她这点本事还是照猫画虎,从孔大学神那学来的呢。
孔知晚的一举一动,那不是目的性强,那是极强。
她以为余婷婷和胡慧琳一样,也是不自知的眼线——因为和孔知晚的关系不错,所以稍作引导就会说些关于石漫无痛不痒的事,而孔知晚只需要只言片语,就能自行推断,掌握她的举动。
石漫不得不承认,她的“少管闲事”属于自说自话了,因为孔知晚根本不会听,两人勉强的和谐相处之下,孔知晚很可能从未放弃过查明她的目的。
并不是多在意她……只是孔知晚不会允许班里有一个图谋不轨、她还不知底细的假学生。
但余婷婷还真不是孔知晚的眼线,她只是单纯因为孔知晚的水平高,所以更喜欢上化学课。
班级里没有职务,和孔知晚接触不多,也没见她课间去问题,只是见面问好的程度。
石漫又看向前排的一个瘦高男生,那是今天终于来上学的林河,她盼星星盼月亮等来的任务目标。
孔知晚说本来给“转校生”的位置是林河旁边,但见到“转校生”是她之后,就改到了余婷婷旁边。
她的目的是什么?余婷婷有什么特别?
石漫蹙眉思索,忽然心中一动,难道孔知晚知道什么……比如余婷婷的异常?
“石漫,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石漫对上孔知晚冷漠的目光:“……”
她满脑子目的和阴谋“啪”地一下破碎,慢吞吞地站起,偷偷往余婷婷的书上看。
她的好同桌果然一如既往地给她指了名道,石漫快速看向自己练习册的相同位置,是一道实验大题里的小空,她一目十行地读题。
还行,不是太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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