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又聊了几句,顾安挂了电话。她起床去卫生间,洗完脸,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双手撑在大理石台面上。
杂乱的头发,泛红的脸颊。
她看起来有些落寞憔悴。
不过这样更符合今天要拍的那场戏设定,顾安自暴自弃地想。
……
这一天顾安走进剧组时,明显感到了不对劲。之前大家都没把她当作明星看待,甚至不少人以为她是个走运且后台强硬的新人。
但直到现在,她被爆上热搜后,剧组人员才知道原来她是知名模特。而且她在国外的名气并不比二线明星差。于是就有几个场务跑过来跟她要合照,化妆师也找她要签名。
齐鸣拍拍她的肩膀,说:“昨晚干得漂亮。”
顾安有点懵逼。
旁边的制片人接话道:“齐导是夸你聪明呢,给咱剧组省了一大笔宣传费。”
齐鸣点点头说:“电影也快杀青了,后续会投入宣传赶柏林电影节的档期。”
顾安想起蒋沫黎之前跟她说的戛纳电影节,忍不住开口道:“齐导,您不参报戛纳吗?”
齐鸣转过头,讶异地望着她,“戛纳影节一般在五月份举行,这部电影赶不上。”
制片人扑哧笑出声,“顾安呐,亏你之前一直在法国工作,竟然连戛纳影节的举办日期都不知道……”
顾安讪讪道:“我不太关注这些。”
岂止是不关注,前几年她在巴黎忙起工作来可谓是日夜颠倒,基本隔绝社交网络。
所以蒋沫黎骗了她。那天在船上跟她说的话,即使算不上有意的欺骗,或许也是极其随意的敷衍。
“其实二月末我还打算再启动一部电影,估计拍完刚好能赶得上戛纳电影节。”齐鸣笑道。
顾安问:“蒋老师也会参演吗?”
“当然。”制片人打趣道:“你见过齐导哪部电影没有蒋老师吗?”
齐鸣看着顾安,说:“不仅有她,我还想邀请你一起参演。”
顾安愣了愣,“是什么电影?”
齐鸣没回答,只是让她快点去上妆拍戏,说:“还没确定呢,等《姬小姐》杀青了我再找你详谈。”
顾安也不好追问下去,回到化妆间。她盯着膝盖上摊开的剧本怔怔出神,心脏砰砰直跳。虽然这样很没出息,但能再次获得与蒋沫黎合作的机会……她很高兴。
她想,往后拍戏得更努力一些,千万不能教齐鸣失望。
……
后面的拍摄主要集中在一家小型医院。全剧组围着顾安转,没什么配角,过戏效率很高,几天以后便迎来了大结局。
齐鸣第一次当着众人的面夸奖顾安,说她天生就是做这行的料,共情入戏能力极为罕见。
其实顾安也发现了,她大概在这方面确实有些天赋。曾经摄影师给她拍写真时她就能迅速代入情绪。而这么长时间的角色共鸣,已经足够让她完全成为姬瑜敏。
她甚至爱上吃以前非常讨厌的番茄。
从海岛写生回来后,姬瑜敏与唐山月的感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唐山月忙着争夺孩子的抚养权,一边还要扛住美院舆论的压力,再又联系律师状告民宿那男人性.侵。
只是那个男人本身也是律师,加上当时在岛上不方便没有第一时间报警,她们已经错过了最有利的证据证明。
最后法院宣告他无罪释放。
这对姬瑜敏而言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打击。她奔波于医院和法院,身心俱疲。唐山月同样如此,她的丈夫正以她不轨的同性恋行为为理由妄图抢走贝贝的抚养权。
春天来临,又是一年开学季。而唐山月被美院辞退,她与姬瑜敏第一次爆发了前所未有的争吵。
就在这时唐山月认识了一位华裔女画家,两人相谈甚欢,引为知己,彼此之间渐渐多出了一些不一样的情感。
那天姬瑜敏从医院回来,她满身臭汗,刚给重病在床的母亲擦完身体倒掉屎盆,想急着去洗澡。
但当她走进客厅时,却看见唐山月与那位女画家在亲吻。
她如遭雷击,当即转身离开。一跑出楼道,眼泪便汹涌而出。
姬瑜敏独自走在街头,路人稍微靠近她一点,闻到她身上的味道便避得远远的。这时忽然下起了好大一场雨,她躲在一间咖啡馆屋檐下避雨,犹豫了片刻,推门进去。
她点了一杯最便宜的咖啡。
幸好此时店内客人并不多。她喝了一口咖啡,苦涩的咖啡液蔓延到唇舌深处,令她浑身打了个寒颤。
然后她拨通了唐山月的电话。
拍这场戏时,齐鸣已经提前联系过蒋沫黎。此时她大概正在瑞士,接到电话时的语气态度仍如同唐山月本人一般。
“喂——”
顾安听着电话那端熟悉的温柔女声,鼻子发酸,几乎不给蒋沫黎开口的机会,便急着说出台词:“我们分手吧。”
“为什么?阿敏,你现在在哪里?下好大的雨,你快点回家,我们好好谈一谈……”
顾安挂了电话。她将时间点卡得刚刚好,不仅仅是因为很清楚地记得台本剧情,而是她害怕自己再听下去会当场哭出声来。
但她终究还是哭了。
剧本里写着,这一场戏她应该以隐忍脆弱的姿态,蜷缩在沙发角落里默默流泪。
可是顾安在放声大哭。齐鸣没喊卡,在场的剧组人员也都傻愣愣地望着这一幕。
她哭得实在太伤心了,鼻涕混杂着眼泪往下流。她觉得这样自己出现在镜头里一定很丑,于是趴在桌子上,将头埋在手臂里继续哭。
最后齐鸣也没叫她重拍,他望着她,说:“你真的很有天赋,这种感情爆发我认为处理得更加真实。”
是了,顾安的表演没有任何技巧可言。
她唯一的出彩之处,只有真实。
第19章
姬瑜敏搬出了唐山月那套私人公寓。她拖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在医院附近找了一间廉价旅馆住了下来。
她身上的钱不多,只能重新去当裸.体模特。每天往返于医院与画室间两点一线,她偶尔会很羡慕那些坐在画架前无忧无虑的学生们。
小时候姬瑜敏也很喜欢画画,但家里没钱,不可能送她去当美术生。
何况她高中没毕业就辍学了。
后来姬瑜敏听见学生们在议论唐山月,她是美院历史上第一个因为丑闻被辞退的教授。而她居然因此获得了更好的发展。
据说美国一所知名艺术大学已经邀请唐山月赴任客座讲师。
姬瑜敏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但她明白自己正在与唐山月渐行渐远。她想起第一次见到对方那种被强烈吸引的感觉,两人在画室中暧昧的气氛涌动,在海岛写生时那些美好的回忆。她想起自己第一次亲吻唐山月时柔软的触感,无数个拥抱的温暖夜晚。
这一日,姬瑜敏出门去便利店。她提着塑料袋往前走,感应玻璃门自动打开。她跨过台阶,走在街上,像被某种预感驱使,转过头。
唐山月坐在出租车里,在等红绿灯,她马上要赶赴美国大使馆面试。她望向窗外,目光越过川流不息的人群,看到姬瑜敏,身着黑色长裙,右手提着便利店塑料袋,站在原地。
她知道姬瑜敏也在看着她。
绿灯亮了。出租车与唐山月一起离开了。
顾安看过这一段原片,蒋沫黎几乎为这一幕场景奉献了教科书般的演技。相比姬瑜敏,唐山月的感情像潺潺的溪流——深沉,克制,恰到好处。
她们久久凝视,千言万语,如鲠在喉,却说不出口。
大量的冷色调、特写、近景、长镜头、手持摄影穿插其间,最后定格于蒋沫黎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她眼中的深刻哑忍,她平静伪装下内心的暗潮汹涌。
电影结尾的场景是在医院病房门口。
姬瑜敏坐在重症手术室外的椅子上,她捂着额头,焦虑不安地揣测着母亲的病情。
这时,手机铃声响了。
她听见电话另一端,唐山月说:“我离婚了,孩子归父亲。我要去美国,想给你也买一张机票,可以吗?”
静默了片刻。她们听着彼此略带急促的呼吸声,仿佛在等待即将来临的审判。
“不用了,谢谢你。”姬瑜敏说。
也许很多年后,姬瑜敏会后悔这个决定。当她嫁人生子,过着平凡的人生,忍受日复一日的平庸时,她开始假设当年与唐山月一起去美国又会是怎样的结局。
如果时光倒流,她没有重病缠身的母亲,她没有在海岛上被人强.奸,她没有撞见唐山月与别人接吻,也许她真的会毫不犹豫地跟唐山月走。
但是没有如果。
影片最后,单独记录了顾安长达六分钟的哭戏。她挂了电话,蜷缩在椅子上,安静地流着泪。
哭着哭着,她又笑了。
犹如一场不动声色的崩溃。
顾安此刻终于明白,蒋沫黎曾跟她说过姬瑜敏和唐山月是两个世界的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们的爱曾越过性别身份的鸿沟,却无法走向世俗生活的尽头。
第20章
《姬小姐》杀青了。在简单的杀青宴后,在一起工作长达两个月的剧组正式解散。
齐鸣依言来找顾安,商量他的下一部电影。
那是离开前的最后一个晚上,齐鸣说要请顾安吃宵夜,两人走进那家酸辣粉小店。店里人很多,他们走出来坐店门口的露天桌椅。
齐鸣吸了口烟,抬眼望着顾安说:“我当初真的太小看你了。”
顾安问他:“齐导……其实我一直在想,您当初为什么偏偏选择我?”
齐鸣靠在椅子上,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她,噗嗤一笑,说:“电影都杀青了你还来纠结这种问题,没有意义的。只能说我看人的眼光比较好。”
但顾安仍然坚持想知道答案。
齐鸣有些不耐烦,“喏,其实是蒋沫黎推荐你来的。她当时在帮我看邮件,看到你发来的个人介绍,觉得你的摄影写真非常有味道,叫我给你个机会。”
顾安一愣,岂止是一个机会……她那会都还没试镜就签下了合同。
“用不着纠结这些。”烟雾缭绕中,齐鸣懒懒道:“如果你真的不行,我肯定会把你换掉的。但很显然,你给我了意料之外的惊喜。”
顾安点点头,说:“明白。”
齐鸣抽完一支烟,从包里掏出剧本,推给顾安,说:“你看看,不过这一次要试镜了。”
顾安翻开本子第一页,上面白纸黑字印着三个大字:《姝曲怨》。
“这是民国时期的背景,我不确定你是否能演好,所以算给你个机会。”齐鸣笑了笑,“不过我还是很希望由你来演,你跟蒋沫黎在镜头前的化学反应真的独一无二。”
顾安粗略地翻看了一下,原来这也是一部女同性恋题材的电影。但是没有《姬小姐》那样大尺度,说不定还有机会在大陆上映。
“什么时候试镜?”她问道。
“半个月后吧,我会联系你的经纪人。”
吃完酸辣粉,齐鸣就回去了。顾安在店里坐了一会,见人不多就走进去结账。她望着墙上挂着的照片,问店主:“您知道蒋沫黎的高中吗?”
老板笑道:“我当然知道,你可不是第一个向我打听的人了。就在附近,H市一中,很近的,走两步就能看到。”
顾安道了谢。她走出酸辣粉店,按照地图导航往H市一中的路线走。大概七八分钟后,她便找到了这所学校。坐落于黑黝黝的市井路边,面积不大。在夜色下她能很清楚地看见操场和围栏边的大树。
原来这就是蒋沫黎的高中。她在原地站了好久,双手插进兜里。仿佛要把这一切记进脑海里。
直到杨小燕给她打电话,“你怎么还没回来?大晚上的在外面闲逛不安全……”
“在路上了。”顾安说。
……
第二天,她们坐动车回到上海。顾安现在真的有知名度了,她不戴口罩坐在位置上,起码有七八人过来搭讪问她是不是Anais。
原来Anais在国内还是有粉丝的,数量不算庞大,但胜在死忠,自发集合起来称顾安为“安拉”。
而网上有八卦媒体传言顾安正在和蒋沫黎一起参演齐鸣的女同志新片,更是一度引起轰动。
这点小道消息甚至还穿墙传到了国外,Anais推特底下一堆粉丝哀嚎遍野,极度不明白她在法国人气正旺,为什么想不开要回国演电影。
更何况网民们最为质疑的一点,就是她有演技吗?
当然这一切与现实中的顾安无关。她接到国外朋友打开的电话时,正在健身房里费力举铁,锻炼手臂线条肌肉。
卡米尔是顾安在国外这么多年最好的朋友之一,她今年刚签约为维密超模。
“Anais,你什么时候回巴黎?”卡米尔的声音听起来很沮丧。
顾安打开电话扬声器,一边举铁一边气喘吁吁地回答道:“暂时不回去了。”
“我的天,安,你怎么能这样对待我?马上就要到我的订婚宴了,你难道不打算来参加吗?”卡米尔怒气冲冲道。
“……订婚宴?”顾安开始怀疑人生,“我怎么不知道你要结婚了?”
卡米尔大声道:“你从来不看我给你发的脸书消息是吗?!”
“呃……我应该是有看的,大概忘了。”顾安连忙解释说。
“我要和朱莉订婚了。”卡米尔说:“她是个摄影师,你去年见过她,还记得吗?”
顾安:“朱莉不是你的前女友吗?”
卡米尔:“是啊,但我们现在复合了。”
“好吧,祝福你们。”顾安干巴巴地说道。
顾安只记得卡米尔堪称放浪形骸的情史,她是个双性恋,入圈以来起码有二十多个前任。现在卡米尔突然转性要结婚了,一时之间让顾安有些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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