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顾安正要与蒋沫黎演这场对手戏。
美院教授都有单独一间办公室,不算大。墙上挂着几幅色彩油画,地上散落着画具颜料。蒋沫黎用力拉扯着顾安的手腕,砰地一声将门关上,怒斥道:“你缺钱不会跟我说吗?”
顾安太紧张了,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到蒋沫黎的演技大爆发。对方眼中的愤怒、柔情和失望恰到好处地揉成某种情绪,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她。
她几乎即刻就入戏,往后缩了缩,右手捏着泛红的左手腕,垂眸说:“对不起。”
“我每月也有给你相应的酬劳,生活是够了吧?最近突然想买什么了?”蒋沫黎的语气软了几分。
“没、没什么。”
顾安很清楚姬瑜敏强烈的自尊心,每个人都会在恋爱中有自卑的时候。她不愿让唐山月知道自己狼狈不堪的人生。
蒋沫黎走到办公桌前,打开抽屉取出一只皮包。她抽了厚厚一沓钞票,扔到顾安面前。
“够吗?”她居高临下。
顾安不用抬头去看都知道此刻摄像机离她有多近,这是要拍她的情绪特写。她伸出去拿钞票的手有些颤抖,或许就像井底的可怜虫,终于获得了上帝的些许怜悯。
强烈而异样的情愫感染着她,如同身体的某种本能,她竟低低地呜咽起来。像小兽或是孩子般哀恸的哭泣,令人心碎。
“卡!”齐鸣喊道。
顾安擦了擦眼泪,她知道自己逾越了,剧本上并没有写要哭戏。她只是不能自已,那一刹那,仿佛有某种神秘的力量控制住了她的身体。她实在无法忍受,强烈的难过像山洪暴发,一股脑地宣泄出来。
蒋沫黎愣了一下,而后拿了纸巾蹲下来替她擦眼泪,轻声唤道:“顾安,顾安?”
顾安怔怔地看着蒋沫黎,忽然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姬瑜敏。她应该是顾安。
对于这小半场与剧情脱节的哭戏,齐鸣到底没说什么。他没有斥责,也没有夸奖,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重拍了一次。
但后来顾安无意间撞见蒋沫黎和齐鸣在吵架。他们吵得很凶,蒋沫黎甚至动手扇了他一巴掌。
“万一她走不出来了怎么办?你每回都这样,上次那个得了精神病进医院……”
他们的声音愈渐模糊。而后传来齐鸣的怒吼,“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好命!演戏的天赋又不是天生的。她们既然想走这条路,哪怕再难,也只能坚持下去!!”
第11章
那天她们要拍在美院的最后一场戏。
顾安闭着眼任由化妆师在自己脸上涂涂抹抹,迎面吹着热空调,几乎要睡昏过去。事实上她真的小憩了一会儿,醒来时发现化妆间内只剩下她和蒋沫黎。
“醒了?”蒋沫黎看向她。
顾安点点头,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拎起盖在膝盖上的驼灰格纹大衣。她记得这是蒋沫黎今天穿的衣服,忙起身递过去,说:“谢谢。”
化妆间由狭窄的储物室改造而成,没有窗户,光线昏暗。临时摆了两套桌椅、镜子和挂式白炽灯。蒋沫黎靠着软椅,身体往后倾。她今天穿了丝袜,接过大衣搁在交叠在一起的长腿上。
“我睡了很久吗?这儿怎么都没人?”顾安问道。
“最多十来分钟,不算久。其他工作人员出去帮忙维护秩序了,毕竟这场是外景,会有很多围观学生。”蒋沫黎把玩着一支口红。
“哦……”顾安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在两人单独相处的情况下,她总是为自己的笨拙而感到懊恼。
蒋沫黎瞥了她一眼,忽然说:“刚才那个化妆师走得太急,忘记帮你擦口红了。”
顾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仅如此,大概是太仓促的缘故,整体妆容都略显粗糙。她急忙起身去柜台上翻找化妆品,有眼线笔粉底液睫毛膏,却偏偏没有想要的口红。
“用我的吧。”蒋沫黎说。
顾安转过身,看见她手中的香奈儿口红,下意识地抿了抿唇。然后蒋沫黎走了过来,她并没有直接将它递给顾安。
旋转管身,露出些许磨平的棱角,显然她经常使用这只颜色。
顾安倚在桌上,伴随蒋沫黎的靠近,她紧张地往后缩。实在无处可退,她双手抓紧了什么,硬质的桌角硌得手心生疼。
蒋沫黎在她面前停下,两人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不会太暧昧,却又透着点亲昵。
顾安张了张嘴,这才发现自己的喉咙干涩得厉害,像是沙漠里缺水的旅客。
下一瞬,蒋沫黎给顾安涂上口红。她的手指冰凉,却仿佛有一种神奇的魔力,来回拂试晕抹,令某人的脸部骤然升温。
“ok,很好看。”蒋沫黎微微一笑,若无其事地抽了一张纸巾擦掉手上残余的红色印渍。
顾安心想,你笑起来更好看。
而后她结结巴巴道:“这、这是什么色号?”
“我嘴上的,跟你一样。”蒋沫黎笑着将那支口红塞到她的衣兜里,说:“送你了。”
后来过去许久,顾安一度不明白蒋沫黎送给自己这支口红的意义。也许没有任何意义,但她格外珍惜,每回拿起它都想起冰冰凉凉的手指在自己唇上描摩的炽热温度,舍不得用。
也就是那一天起,顾安真正意识到自己的人生彻底陷入了《姬小姐》的电影世界。犹如一脚踏进泥潭深渊,已然覆水难收。
……
秋末初冬,唐山月带着姬瑜敏从岛上回来了。除此之外,还有七幅藏在纸箱里一同快递的画。
姬瑜敏放心不下母亲的重病,一下车便匆忙赶往医院,忽闻噩耗,母亲必须做一场生死攸关的大手术。
与此同时,她们的同性情.事被先前威胁姬瑜敏的男学生捅到了校长处。
美院风气开放,但唐山月的已婚身份让这件事完完全全变了个性质,在大家眼中,这是明晃晃的出轨。
学生抗议,家长闹事,最后这事儿上了新闻,一堆记者扛着相机追在校园里吵着要采访。
姬瑜敏头一回如此深切地感受到她与唐山月之间的恋情是不对等的。的确,她们相爱。唐山月带给她前所未有的快乐,慷慨地给予金钱,让她不至于在医院催债和生活困境下手足无措。
但她却不能让唐山月拥有同等的幸福。
顾安演完这场戏,坐在楼梯石阶上久久回不过神来。她的眼眶红红的,吸着鼻涕,仰头望向天空。
夕阳美不胜收。飞机在蓝底白云上划开长长的轨道,虾红交织着深紫,偶尔又呈现出烈焰般滚烫的橙色暮雾。
蒋沫黎就在她身旁,轻轻拍着她的肩,哄道:“顾安,等下我们去吃酸辣粉好不好?”
顾安带着哭腔说:“我不想吃酸辣粉。”
“那你想吃什么?我都陪你去。”那天蒋沫黎的声音太过温柔,以至于让顾安产生了一种错觉,她们是不是都还没从戏中走出来。
然而最后她们到底也没吃成这顿饭。剧组临时定了机票,一行人匆匆赶往F市附近的滨海小岛。
第12章
冬天的海岛寒冷而干燥。剧组人员乘坐一艘船摇摇晃晃颠簸了将近两个小时,终于抵达靠岸。
入目便是一片萧瑟的景致,青绿山上散落着稀稀落落的屋舍。海水也没有想象中那样蓝,在热烈的阳光下,呈现出一种波光粼粼的动态景象。
场务说,这座岛上的居民不超过一百户,而且大部分年轻人都移居F市了,所以被称之为离岛。
夏天的时候还能发展一下旅游业。但现在这个季节,可谓是荒无人烟。
岛上没有像样的酒店,只有岛民自建的民宿。顾安和蒋沫黎一同入住了一栋靠海的小型别墅,二楼两个相邻的房间。
其余助理或是工作人员只能住在附近稍旧的屋舍。
奔波了一天,顾安也累了。收拾好行李后,她躺在大床上睡了一会。反正齐鸣说了今天给她们放个假,不用拍戏。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等顾安醒来时,天色已有些昏暗。
杨小燕打电话过来叫她下楼吃晚餐。
顾安靠在床头,下意识地想去拿烟,一边翻着包一边回道:“我不太想吃。”
杨小燕说:“行,那等你想吃了打电话给我,好吩咐阿姨给你做。”
然后通话结束。
顾安终于在一件不常穿的大衣口袋里找到了烟。她光着脚踩在地上,拉开窗帘,推开阳台门,竟意外地发现窗外的景色很美。
更令她惊讶的是,她与隔壁房间的阳台连接在一起。
宽阔的半圆形阳台上摆着两张折叠椅,往外看是碧蓝无垠的旷阔海水。暮色四合,海风轻拂,空气中吹来一股咸腥的气息。
这里有点儿像夏天,顾安想。
顾安在自己房间门口站了一会,抽完两支烟。在她点燃第三支烟时,鼓起勇气往右边挪了挪。当然仅仅如此是不够的,她又走了几步,直到看清楚蒋沫黎的房间全貌。
窗帘没拉上,屋里没人。顾安突然松了一口气,心想蒋沫黎大概是去吃晚餐了。她顿时变得轻松许多,掐灭烟头,径直推门而入。
这间卧室的摆设与她的几乎一致。她先推开洗手间门看了一眼,灯是暗的,桌上摆着化妆袋。床上一尘不染,角落里摆着一只银色行李箱。
光线很暗,她垫起脚尖房间里走了一圈,近乎贪婪地深吸一口气,仿佛能感受到蒋沫黎的呼吸一般。过了一会,她忽然冷静下来,感觉自己擅自闯入这里的举动有些过于疯狂了。
她怎么会像个痴汉一样……
顾安察觉到自己的后背冒出了冷汗,毫无疑问,她在害怕。某些事态的发展正在逐渐偏离原有轨迹。
她想离开了。但临走之前,还是回头深深环视了一圈这间屋子。
然后她察觉了不同寻常之处——她在垃圾桶里找到了一只吃剩的苹果。
顾安已经开始想象蒋沫黎独自坐在沙发上吃苹果的情形,她控制不住自己去捡起那只苹果的动作,脸色涨红,心脏砰砰直跳,她像个初次犯案的小偷,快速而敏捷地逃离现场。
当然,这毕竟是第一次,在强烈的紧张情绪影响下,顾安忘了一些重要的细节。
譬如,她光的脚沾染上不少阳台上的灰尘,仍残留在蒋沫黎房间的地板上。
……
晚上,杨小燕端着鸡蛋炒面走进顾安的房间。她先是感慨了一下这里的豪华布置,然后总结说:“全剧组也就只有你和蒋老师能有这待遇了。”
顾安正躺在床上玩手机,“齐导不也住在楼下,房间跟我们差不多。”
“差远了。”杨小燕指着阳台说:“他的房间可看不到这么美的海景。”
顾安放下手机,走过去吃面。
杨小燕无意间看到桌上吃得很干净的苹果核,笑道:“你啥时候买苹果了?岛上可买不到这玩意。”
顾安含糊道:“别人送的。”
“你瞧瞧我这记性,早知道应该多买点水果带过来……”杨小燕又开始唠叨。
顾安随便吃了几口就将面碗还给她,说:“明早我想吃点清淡的。”
杨小燕拍拍胸脯说:“行啊,我亲自下厨给你煮粥。要不问问蒋老师吃不吃?她助理老王一看就不会做饭。”
顾安停顿了一下,笑着说:“好,我等下去问问她。”
第13章
房间的隔音效果并不算好。八点多时顾安听到了钥匙开锁的声音。她猜测应该是蒋沫黎回来了,过了片刻,她推门出去。
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
蒋沫黎拉开门,看着顾安,说:“有事?”
顾安说:“我的助理明早要煮粥,就……顺便来问下,您想吃吗?这边阿姨做的不怎样。”
蒋沫黎有些意外,旋即笑道:“谢谢,那明早就跟你们一起吃早餐了。”
“嗯。”顾安再度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蒋沫黎:“在岛上适应的怎么样?我看你都没来吃晚饭,剧组聚餐炒了一桌农家菜,味道还不错。”
顾安莫名有点尴尬,“挺好的,就是下午睡了一觉,醒来时没什么胃口,就没去吃饭。”
蒋沫黎:“要是等会饿了记得让你助理做宵夜吃呀。”
顾安:“我吃过了。”
蒋沫黎:“行。要是有什么困难,随时可以来找我。”
顾安并不想这么迅速就结束这场对话,于是她绞尽脑汁,最终冒出一句:“我对剧本的人物形象还有些疑虑,您能抽空给我讲解一下吗?”
“当然。”蒋沫黎笑道:“我今晚就有空,等洗完澡,咱们可以去阳台交流。”
耶!顾安心中发出了类似的呐喊,但她还是强行装作云淡风轻的模样,点了点头,说:“谢谢蒋老师。”
“不用谢啦。”蒋沫黎拍了拍她的肩,笑着说:“先回去吧,等我洗完澡再找你。”
“好……”
顾安就这样迷迷糊糊的,犹如被灌了迷魂汤一般麻木地走回自己的房间。
等等……刚才发生了什么?
她等着要和蒋沫黎单独在阳台上讲戏!
一种来自灵魂的战栗感充斥着四肢百骸,顾安立马冲向卫生间,准备洗澡。她站在花洒下,耳边是哗哗的水流声,她在思考自己为什么如此期待与蒋沫黎单独相处的时间。
顾安很清楚,自从自己在曼谷的那一夜看完蒋沫黎演的所有电影,再到接拍《姬小姐》,在酸辣粉店见到对方的第一面起……某些她无法预料到的事情愈演愈烈。
在此之前,顾安确信自己从未有过这样澎湃而热烈的情感。也许是因为入戏太深的缘故。但更多的来自于她对蒋沫黎的憧憬和钦佩。
她并非没见过世面的小模特,在法国的这几年她上过无数次国际秀场,社交范围囊括欧美好莱坞娱乐圈。她见过人称大魔王的艾美奖视后,拿遍全美小金人的歌王,也在一些场合下结识了不少在圈内领域声明显赫的俊男美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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