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云舒的脸色终于挂不住了。
斐用酒杯遮了半边嘴,小声说:“你故意的?”
谢岫白完全不受周围微妙的气氛影响,俯身观察着长桌上堆栈的精致点心,挑了个看起来最甜的,尝了一口。
“哪能呢,我还能掉包不成?”
他直起腰,漫不经心地擦了擦手,“自作自受而已。”
斐轻嗤一声,掩着嘴小小打了个哈欠。
陈云舒真是用尽毕生涵养,才稳住语气,“这就是他给我的礼物?”
她更想问的是琳达真的没拿错?
琳达不明就里,陈云舒这语气可不像是高兴,甚至都有些咄咄逼人了。
“是,您还有什么事吗?”
陈云舒脸都气白了,但还想着不能让人看了笑话,“我知道了,劳烦你跑这一趟。”
琳达说:“不客气。”
她送完礼物,转身离开。
本来还想和谢岫白打个招呼,但是一转眼谢岫白已经不见了,只有白发蓝眼的青年杵在长桌边困倦地揉眼睛,只得作罢,干净利落地离开了这灯火辉煌的名利场。
陈云舒强崩这在众人面前不失态,但任谁都看得出她情绪不好。
几个相熟的闺蜜对视一眼,欲言又止,不好明说,只委婉地让她去休息一下。
陈云舒下意识说不用,转头的时候一阵晕眩,眼前天旋地转,幸亏身旁的人搭了把手才没众目睽睽下摔倒在地。
她避开其他人探究的视线,随便找了个借口,绕过众人走到后台,从来来往往的佣人里找到管家。
“把林涧给我叫过来!立刻!”
管家刚才也在前面,知道林涧是因为什么事才来不了,支支吾吾道:“夫人……”
陈云舒描画精致的眉目凌厉:“去!”
“可是,老林那边……”管家叹口气。
“他怎么了?一个佣人而已,林家看在他在林家工作几十年,找最好的医生,出钱给他看病,他能有什么事?”陈云舒秀眉倒竖,声色俱厉,“什么事比他母亲的生日还重要?非要在今天?”
管家被她说得心底发冷。
一个佣人?陈云舒说得轻巧,那分明是从小照顾林涧长大的长辈。
“简直胡闹!”陈云舒胸口不断剧烈起伏,脸颊绷紧,扶了扶胸口才顺下一口气,但还是忍不住,一挥手摔了旁边堆栈好的一堆盘盏。
点心酒水稀里哗啦摔了一地。
“这是怎么了?”外界宾客听到动静,掀开帘子走进来,抬眼一看,“哟,林夫人,您怎么在这?”
陈云舒生硬地说:“佣人不小心摔了个盘子,韩少有事吗?”
谢岫白靠着门框,“没事,就是听到夫人的声音,以为出什么事了,过来看看。”
“我没……”
“一来就听到夫人在骂儿子,”谢岫白感叹似的说,耐心十足地劝道,“不就是缺席了个生日嘛,也不是什么大事,何必这么大动肝火呢?”
“还要把人叫过来骂,这可真是……”他偏头笑了一下,“您也大度一点,理解一下,那可是养育了林涧十几年的老管家,一条命啊,不比您的生日宴重要吗,您这样,可就是太小气了一点。”
陈云舒怒火冲脑:“你是什么人,有什么资格……”
谢岫白不疾不徐地打断她:“说起来大家都看着呢,您闹成这样,也太不识大体了,真的不觉得丢脸吗?就算您不觉得丢脸,也不想想林涧吗?真自私啊……”
陈云舒被他气的说不出话来。
管家一看她脸色,连忙上前道:“韩先生,这是我们家的私事,就不劳你费心了,这里是后厨,请您离开。”
“你家的私事?”谢岫白点点头,十分好说话地站直了,“行。”
管家刚松一口气,谢岫白忽然扭头,定定地看了陈云舒一会儿,脸上画上去一样的假笑晨露一样蒸发,轻飘飘地问:“我真的不理解,你生什么气呢?”
“不就是把他放在家里十几年而已,不就是开了两句玩笑而已,不就是更喜欢弟弟而已,不就是一个戒指,一个房间而已——”
他上下打量陈云舒,不理解似的,真诚无比地发问:
“原来你也知道被人忽视会难过啊。”
第78章
林涧是在快到医院的时候察觉异常的。
——林叔入院是他父亲亲自去交代的,就算出了事,医院第一时间不找他父亲,来联系他?
但这也不是绝对。
万一是老人家特地交代医生的呢?
他还是停车上楼去看了一眼。
医院病房门上有个巴掌大的小窗,站在门外就可以看到半个病房。
病床上,林叔一动不动躺着,布满皱纹的手虚虚盖在肚子上,似有若无的叹息和呻吟透过房门传出来。
林涧推门而入。
林誉安排的是病房是特护病房,首都星的中央军区医院,顶层病房和总统套房也没什么区别了,军衔低于将级连门坎都进不来。
床单雪白,衬得林叔脸色更差,乍一看老了很多,躺在床上一声接一声地抽冷气。
林涧在床边弯下腰,轻声道:“林叔?”
老人家意识恍惚,过了好一会儿才睁开半边眼睛,眼皮发皱,沉甸甸坠着,露出的半边瞳孔蒙着一层灰色。
林涧止住他起身的动作,“您躺着,哪里不舒服,我去叫医生。”
“不、不用……”林叔拉住他,闷头咳了一声,“我没事。”
林涧垂下眼睫。
林叔虚弱地抓住他袖子,含糊道:“医生来过了,你,你陪我坐一会儿就好了……”
林涧顺着他微弱的力道在床边坐下。
林叔嘴角崩紧,一边若有似无地出着气,一边悄悄用余光打量他,不敢乱动,紧张得额角都要流下冷汗来。
林涧给他掖好被子,握着他的手,一言不发地坐在床边。
床头百合花舒展着花瓣,淡淡的清香飘荡在病房内,窗外阳光明媚,推开窗就可以看到满园风光,小桥流水。
病房内一片安静,没有人说话,只有老人家时不时低声唉声叹气。
林涧问了几次是不是哪里痛得很了,老人只摇头不说话,牵着他袖子的手始终没放开。
墙上挂钟滴滴答答走着。
林叔合眼躺在床上,在心里估摸着时间,应该有小半个小时了吧……
“您没什么事的话……”
“医生过来了吗……”
两人同时开口。
林涧说:“医生还没来。”
“那……”林叔眼皮不安地动了动,“你去问问?”
“已经二十分钟了,”林涧说,“我真的得走了,林叔。”
林叔睁开眼,看到他平静的表情,明白过来什么,颤巍巍问:“你知道了?”
“进门就知道了,这种病房有医生和护士专门负责,值班的医生不在,是被特地调走了吧?”林涧说。他没说的是,那人给老人化的妆其实也挺明显的……
林叔抽了口气,吶吶半晌,低声说:“对不起……”
林涧摇摇头:“我知道不关您的事。”
“那你……”
“我就是来看看您,您没事我就回去了,最近忙,忙过这段时间我再来陪您。”
林涧把他的手放回被子里,边边角角都仔细掖好,转身离开时,林叔忽然开口:“那个人说,他很喜欢你。”
林涧说:“我知道。”
“你爷爷生前有段时间心情不好……脾气暴躁得跟什么一样,经常跑到你以前的房间里,一坐就是一天,就是因为他吗?”老人问。
林涧沉默良久:“是。”
林叔颤颤巍巍地说:“那你喜欢他吗?和他在一起……觉得开心吗?”
林涧看着门把手,浓密的眼睫把瞳孔里的情绪遮得严严实实,“您想说什么?”
老人仰躺着,望着天花板:“没什么,我老了,就是一个马上要入土的老头子而已,我不懂这些东西,也不想管,我就想我带大的两个孩子能过得高兴。”
林涧松开手,转身看着他:“林叔……”
“虽然我没什么资格说这个话,但我和你爷爷也算是认识很多年了,他走的匆忙,临走的时候没交代什么,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和你弟弟,我就斗胆替他照顾你们……厚着脸皮,也把自己当你们爷爷了,”老人说,“我挺喜欢那个小伙子的,人长得俊俏,也会说话,老头子就喜欢这样嘴甜的,你爷爷要是还在,见了他说不定也会喜欢。”
林涧苦笑了下。
老人转头看他:“你别不信,他就是嘴上说的狠,其实压根拿你们没办法,他要真那么心狠,当初你妈妈和你爸爸结婚的时候,他就该直接把你爹的腿打断,一反对到底了。”
“我这话有偏颇,你别生气,但是我心里头其实是怨着你妈妈的,你爷爷是不喜欢她,但她做人后辈,但凡低个头,你爷爷也不会拿她怎么样,你找这个虽然也不算称心如意,但好歹会来事,说得难听点,总比你妈妈那脾气好。”
“你别老想着你爷爷是你逼死的,我压根不信,从来就没那么想过,你爹你妈都没把他气死,就你这点功夫能气死他?”
林涧心里五味杂陈,抬手抹了把脸:“谢……他这是跟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了?”
“也不是他说的,”老人缓了口气,“你之前是不是看过医生,我在医院碰见,就跟他聊了几句,他说你心情一直不好,可能是你爸爸给你的压力太大,但我知道其实不是,你这孩子没那么乖的,不可能完全听你爹的话,你爹……算了,不说了。”
“总之啊,你就当我老糊涂了,人老皮厚,就不要这张脸了,”老人慢慢地说,“我就壮着胆子,替你爷爷同意了。”
林涧张了张嘴,又闭上,仓促地偏了下头,望着一旁洁净的地板,深吸口气,维持着平静的语气说:“您就是我爷爷,我一直把您当我亲爷爷。”
“是吗?那我就放心了,以后下去见了你爷爷,他要是骂我不要脸,我可就说是你亲口说的了。”
林涧:“您……”
“你回去吧。”林叔说,“我也拖住你蛮久了,我答应那小子的事,也算是做到了,你要是不生气,以后有空来陪陪我就行。”
“那我要是生气呢?”
老人微笑:“你刚刚还说我是你爷,爷孙哪有隔夜仇,那个姓谢的小子都不怕,我怕什么?”
林涧被他这一番话说的一时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心想他林叔以前也不是这么跳脱的性格啊,难道就因为和谢岫白说了会儿话就这样了?
想来想去,和老人相处时间最长的还是林城。
所以他爷爷表面装的严肃正经,背地里都是这么说话的?
他回过头,和老人温和的视线对上。
林涧认真地说:“别多想,您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老人笑道:“那就好了。”
“您好好休息。”林涧关上门,站在空荡荡的走廊里,无声地吁出一口气。
病房上方就是空调出气口,冷空气披头盖脸往他身上喷,空气里消毒水味直冲鼻。
他好不容易平复好心情,抬头一看——
走廊尽头,专门负责这层楼病人的医生办公室门开了,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端着大茶缸子悠哉晃出门,满头卷毛凌乱地翘着,白大褂上挂着名牌——
【查理·安德森】
不是林叔嘴里那个给他看过病,到处大嘴巴跟老人家一顿乱说的不良医生……
还能是谁?
查理医生刚出门,正打算给自己续上一杯超大杯枸杞茶,措不及防被人从后面一把拍住了肩膀,手掌冰凉肤色惨白,没有一丝人气。
剎那间无数医院鬼故事从他脑海里划过,这卷毛大个立刻扯着嗓子鬼哭狼嚎起来。
“啊啊啊——医闹了!病人袭击医生了!太平间诈尸了!”
林涧:“闭嘴。”
查理挣扎着回头一看,“啊啊啊还会说话——啊?”
“进去。”
“?”不等查理反应,林涧一手拎起他白大褂领口,两步进了他的办公室,把人往沙发上一扔。
查理四仰八叉倒在小沙发上,白大褂散开一颗扣子,这鬼佬不要脸,白大褂里只穿了一件小背心,一摔之下春光乍泄。
他颤颤巍巍捂领口,表情惊恐屈辱宛如即将被糟蹋的纯洁小姑娘:“你你你……你要干嘛?”
“以后别跟老人家乱说话。”林涧抽了张纸擦手。
查理眼珠乱转:“我哪有乱说话,和病人家属交流病情不是很正常的行为吗?我不跟他说难道跟你爹说,哎哟我的天,你这不是要我命吗?”
“……”林涧说,“说起来你怎么在这里?”
“哟,我怎么在这?我也想知道。”查理医生怨气冲天。
他道:“我现在原本应该好好地躺在市中心顶层大平层里,享受着美酒,望着窗外繁华的夜景,感叹雇主不在不需要干活还有钱拿还能独享豪宅的悠闲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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