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之人并非戚敛,却是问仙派的文惠师太。
除了她之外,数间冰牢的角落里陆续有人走了出来。
苍山书院院长郑长宗,殷家殷芙蕖,以及清徽宗的长老肖无寄……
与旁人的沉着相比,肖无寄是最为失态的那一个,她不复往日清冷,讶然出声道:“师兄,你怎么可以——”
“本座做了便做了,又有何不可。”闻清风冷冷打断她的话,环视着四周之人。
不等他们开口说什么,他便已冷笑着看向闻楹:“能想得出这样的法子来,真不愧是本座的好女儿。”
“闻掌门,你若知悔改,即刻束手就擒便是。”文惠师太长长叹息一声,“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苦海?”闻清风似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一般,他狂笑不止,双眼通红道,“本座只后悔,从前为何要耗费那诸多力气修行,为何没有早早入这魔道。”
“你——”郑长宗难以置信道,“没想到你竟是这般冥顽不灵。”
“住口。”闻清风道,“你们又有什么资格指责本座,当年仙魔大战,本座全力应战,在炆鹿之战中身负重伤,根基受损再难以修行。
可你们呢,要么偏安一隅不理世事,要么背地里指责本座行事太过偏颇,无论仙道盟主还是清徽宗掌门,都从不曾有人考虑本尊,全凭我自己争取……”
说到最后,闻清风一双通红的眼死死盯向肖无寄:“就连你,也情愿选择嫁给凌慕歌,而非本座不是吗?”
“不……”
肖无寄摇了摇头,她似乎有许多话想要说,却蓦地想到什么,定定看向闻清风:“那凌师兄,他这么多年杳无音信……”
“自然是在他离开宗门那一日,已死在本座手中。”
闻清风坦然承认,极为愉悦的神情,“直到临死之前,他都不敢相信,杀死他的人,会是他最相信的师弟。”
“你……”肖无寄眼底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化作深深的鄙夷,“凌师兄从前待你亲如手足,你竟然……”
似是不屑于再与此人多言半句,她抬起手,凝聚成一团冰白的灵力,径直朝闻清风袭去。
意料之外,闻清风并未闪躲,硬生生抗下这一击。
肖无寄神色惊疑不定。
只见闻清风慢悠悠抹去唇畔的血迹:“果然,一提到凌慕歌,本座在你眼中便什么都不是,这般看来,当年我想要继承掌门之位,与你结为道侣,真是蠢不可言。既然如此,本座也不必同你们任何一个人客气,哈,哈哈哈哈……”
他这笑声,像是从阴间地府传来般,带着渗人的凄厉寒意。
“诸位,此人作恶多端,若留他性命,只会再生事端。”文惠师太道,“不如你我即刻联手,将他斩除于此。”
然而,剩下的人刚齐声应和,闻清风却鄙夷开口:“就凭你们……诸位莫非以为,我费尽心思,将你们所有人引到清徽宗来,便只是为了这一桩假得不能再假的婚事?”
不知为何,闻楹心中隐隐生出一丝不妙的预感。
这时,闻清风回过头来:“为父的好女儿,今日我便再教你一招,什么叫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说罢,不等闻楹作何反应,只见眼前一道刺眼的亮光,几乎要将一切吞没。
砰——
闻楹听到闻清风的位置传来一声巨响,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眼前一道白光,是白蟒出现挡在她身前。
直到耳鸣的声音逐渐消弭,闻楹悄然动了动:“没关系,我没有受伤,你先回来。”
白蟒看着她,这才慢吞吞地变回蛇形,缩入她的袖中。
闻楹这才看清,方才闻清风所在的位置,已经被炸得一片虚无,不见他的踪影。
随之有脚步声从冰牢的入口处而来,伴随着女子惊慌失措的声音:“师太,不好了,外面……”
仿若有所感应,闻楹抬起头,借着高处那一道亮隙,看向冰牢外。
窗外,本该是湛蓝的天空,竟在此时暗如黑夜降临,苍穹之下的空中,闪烁着各种奇形怪状的扭曲符篆,在清徽宗上空形成一道结界。
风雨欲来。
第104章 过往
这样诡异庞然的阵法, 绝非一日便可以形成。
闻楹犹在诧异之中,却听得脚步声响起,是文惠师太她们正要离去。
闻楹忙出声:“各位先等等……”
她身上的捆仙绳还没有解开呢。
文惠师太却不为所动:“闻姑娘, 从前对你诸多误会, 是老身识人不清,我先在此道歉, 可你终究是魔族之人, 又盗走了乾坤花, 依老身之见……”
看她的样子, 是不打算放自己出去了。
闻楹正暗自着急, 一旁郑院长却开口:“罢了, 都到了这种时候, 谅她也难以兴风作浪, 暂且还她自由罢。”
“是啊。”殷芙蕖也道, “终究是我等被奸人蒙蔽,有错在先, 理应向闻姑娘赔一声不是……”
肖无寄亦略微颔首, 敛起脸上的沉色:“我去寻那位施出捆仙绳的道友来,劳烦他解开。”
临走前, 她的目光落过来, 看向闻楹的眼神似有许多话想说。
果然,在解开捆仙绳后, 肖无寄淡然出声:“你且随我来。”
说罢, 她转身走在了前头。
闻楹微微抿唇,跟了上去。
等走出冰牢外, 闻楹方才发现,眼下的局势比她想象中还要糟糕。
乌鸦鸦的天色下, 各路宗门弟子在长者的带领下汇聚成阵,被困在这里的每个人都是如临大敌的脸色,却又难以预料危险何时会来。
路过清徽宗聚集的队伍时,闻楹忽听到一道女声:“师妹——”
出声之人朝她飞奔而来,闻楹却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她这个生疏的动作,叫季雨薇蓦地停了下来:“师妹,你……”
闻楹却只是淡淡开口:“在下早已不是清徽宗弟子,还请阁下莫要唤错了。”
从前对她亲昵温和的少女,疏离得就像是换了个人。
季雨薇握着剑的手紧了紧:“师……闻道友,从前是我对不住你。”
闻楹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她不再多言,跟上肖无寄的步伐。
肖无寄带着闻楹,来到自己的炼丹殿中。
她抬手打开桌上的异兽纹三足鼎鼎盖,从里头取出一枚金灿灿的丹药,用法术托着送到闻楹眼前:
“将这枚丹药服下去,也好调理你的内息。”
闻楹垂眼看着它,却并未伸手接过:“如今我已是魔身,这些修士的丹药对我而言用处并不大。肖长老不妨直接说正事。”
肖无寄一顿,她收起了丹药:“凌慕歌是你的生父,想必你是知道的。”
闻楹点点头:“姨母早已同我讲过。”
意识到她口中的姨母指的是谁,肖无寄的神色有几分复杂:
“这么多年,魔尊八十六口口声声说是凌师兄杀死了皓月公主,我便从不曾相信过,师兄为了她,能放弃即将继任的掌门之位,又怎么会……”
约莫意识到这一番话太过没头没脑,肖无寄沉吟:“你先坐下,此事我与你从头讲起。”
闻楹侧头看向窗外。
天色愈发墨沁般染开,远远近近的仙岛化作黑黢黢的模糊傀形,海面变成似能将万物吞噬的一张巨口。
可肖无寄对这一切似浑然不在乎,只将从前之事娓娓道来:
“当年,仙魔两界混战,魔族气焰高涨,在人间肆意流窜。凌师兄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将魔族的皓月公主捡回来的。”
闻楹微微抬眼:“捡?”
“没错,毕竟那时候,她看上去只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天真无邪,又举止烂漫。就算师兄修为过人,也不曾识出她的魔身,只是见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街上,哭红了眼说什么要找姐姐……”
“那座城刚被魔族肆虐过,师兄担心她有危险,就将她带回我们除魔的队伍里。”
后来的事,已不言而喻。
约莫是不敢让旁人知道她要找的姐姐是谁,皓月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身份,在与凌慕歌的朝夕相处之中,彼此互生情愫。
回想到多年前的时光,饶是向来冷若冰霜的肖无寄,脸上也泛起淡淡的暖意:
“那时候,每一位修士,都被镇压魔族这件头等大事压得喘不过气,大家都不清楚自己还能不能活着见到明日的太阳,也不知道我们终将是胜利还是失败。”
“凌师兄和皓月的感情,照亮的不止是他们二人,也有我们这些原本觉得日子黯淡无光的同门。”
“就这样过了几个月,凌师兄在我们的撺掇下,和你娘求婚,她答应了。可就在两人结为道侣的第二日,他们之间变得有些不大对劲,师兄便开始刻意避着皓月。”
“如此僵持了三两日,皓月便消失不见,再没有出现过。”
闻楹心中微哂。
若知晓皓月的真实身份,便不难猜出缘由——她身上的魔气,兴许是被什么法器遮掩,再加上她与魔族毫不相干的性子,平日里无人猜得到她是魔。
可凌慕歌与她结为道侣,一旦有过亲密,便很难不察觉到她的魔气。
就像是传说中的白娘子,终究在一杯雄黄酒后现了原形。
白素贞与许仙人妖殊途,凌慕歌出身仙门,与身为魔族的皓月更是誓不两立。
“我当时还责怪凌师兄,就算有天大的不和,也不该让她一个女子在这等乱世孤身离开。”肖无寄道,“师兄迫不得已,才与我道出实情。”
再后来,凌慕歌凭一己之力,亲自杀灭当时的魔尊,狠狠击退了魔族的嚣张气焰,加上炆鹿一战,仙族修士与魔族奋力厮杀,魔族死伤惨重,渐渐地呈现出败势。
仙族这才合力将魔族封印在噬骨渊之下。
“数百年的杀伐,死伤惨重。无数的同门死去,或因身受重伤而日渐殒没,亦有不少修士脱颖而出,凌师兄和闻清风便在其中。”
“我的爹爹,也就是上一任清徽宗掌门,也感知到自己因在仙魔之战中落下重伤,即将仙陨,便决定在凌师兄和闻清风两人中,立一人为掌门。”
“谁知凌师兄当场便推辞,并且当着众人的面道出实情——他与魔族公主皓月,从未斩断关系。且如今已等到天下太平,他决意辞出清徽宗,与皓月长相厮守。”
“堂堂清徽宗的弟子,前途不可限量,竟然与魔族公主有牵连,爹爹和诸位长老勃然大怒,哪里会准许他的请求。”
“师兄先是在天煞司受了九百九十九道鞭刑,又被轮番问审,可他从始至终没有吭过一声,更不曾放弃要去见你的娘亲。宗门无奈,只得废掉他在本宗修习而得的大半修为,再放他离开。”
从前闻楹只对这些事略知一二,如今听肖无寄从头到尾细细说起,只觉得她这素未谋面的亲爹,倒也算得上颇有骨气。
怪不得肖无寄绝不相信,皓月公主会是凌慕歌杀的。
闻楹:“可如果不是他,那杀死皓月公主的……”
两人对视一眼,答案已呼之欲出。
“没错,自然是本座又如何?”陡然响起一道浑浊不清的声音,像是数把刀片割破了谁的嗓子一般,说出来的话阴沉沉的。
闻楹浑身绷紧,忙侧头循声望去,却见窗外并不见人影,而是一团浓如墨,如同蝙蝠聚集而成的魔气。
“闻清风——”肖无寄骤然起身,“你恶贯满盈,竟还不知廉耻,枉我从前……”
她消声不语,只双手掐出一道银白灵光,朝魔雾撞去。
魔雾顺势散开,却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合拢:“师妹当真是天真,就凭你,也以为自己能杀得了本座?”
肖无寄并不理会他的挑衅,仍是不断地施展法术,试图降服他。
然而灵力朝他化成的魔雾撞去,却似泥牛入海,不见半分踪影。
闻清风喋喋笑起来:“师妹何必白费力气,倒不如静下心来,好生听本座讲一讲,当初我是如何杀死你最亲爱的凌师兄……”
肖无寄身形瞬时趔趄了下,像是受到某种打击一般。
闻楹站起身来:“似你这般的卑鄙小人,还能如何,不过仗着他对你的信任,乘虚而入罢了。”
“呵呵……果然还是本座的女儿最懂我。”那团魔雾道,“可惜呀,师兄终究是再难活过来了,若是他知道自己的亲生女儿,叫了她的杀父仇人十六年的爹爹,你说他该会是何等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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