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繎:“主人,我们现在就要回魔界吗?”
闻楹摇摇头:“不,绛繎,你先带我去一个地方。”
说话间,她轻抚抱在怀抱中,奄奄一息的白蛇。
第107章 戾气
朱雀带着闻楹, 又消无声息地回到了清徽宗,寻了处无人的山崖将她放下。
此时,闻楹已化作另一番女子模样, 她循着从前的记忆, 快步去往某个地方。
一路上,她脑海中盘旋着许多问题——
为什么闻清风会说, 自己拿着乾坤花却舍不得救戚敛, 究竟是什么意思?
师姐到底遭遇了什么, 若需要乾坤花救命, 为何她始终不曾找过自己。
所有的问题在脑海中碰撞着, 闻楹忽然想明白一件事——所以, 师姐出现在苍山书院, 也是为了乾坤花?
可她没有拿到乾坤花, 是因为……那条堕龙!
对啊, 当时在神境之中,师姐为了保护自己杀死堕龙, 若是受了重伤, 不正是错过了取得乾坤花的时机?
可她现在在哪儿呢,是在何处养伤, 还是已经……
闻楹心中一沉, 不敢再想下去。
思绪就像是一团剪不断理还乱的乱麻,在她袖中, 白蛇的鳞片似乎愈发冰冷, 已经没有力气再如同往日般,紧紧攀附着她的手臂。
粘稠的鲜血, 在蛇身与闻楹的肌肤之间,带来滑腻的触感。
闻楹眸中一片担忧。
她故作镇定, 嗓音却不由得发颤:“你再撑上片刻,马上就要到了。”
作为回应,白蛇温顺地舔了舔她的肌肤。
脑海中是与师姐的最后一面,戚敛那双漆黑的眼。
眼下,又是身躯逐渐僵硬的白蛇。
闻楹仿佛陷入怎么也走不出黑暗之中,焦躁不安的情绪犹如暗夜里挥之不散的飞虫,一层层朝她笼罩过来,在她耳边嗡嗡作响。
眼瞧着快要走到那扇门,伴随着朱雀一声“主人当心——”,闻楹霎时间头重脚轻,栽倒了下去。
.
再睁眼,是陌生的素色帐顶,鼻息间传来熏香和草药的气息。
“不,不要——”就连闻楹也记不清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噩梦,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再休息一会儿?”床边忙有人开口。
闻楹循声看向对方,正是她要找的丹修辛四。
放眼整个清徽宗,辛四在炼丹这件事上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甚至要盖过她的师尊肖无寄,所以闻楹才会想到找她救白蛇。
闻楹顾不得回答她的话,只一把抓住她的衣袖:“你……你快帮我救救它,无论要多少灵石都行,只要你能救活它。”
辛四却是愣了愣,有些犹豫道:“我不是辛四,你……没有认出来我是谁吗?”
她说话时的姿态,颇有几分眼熟。
闻楹握住她衣袖的手一松:“是你啊。”
她摸了摸袖中,白蛇还在,且仍有微弱的生机。
顾不得身上的头晕眼花,闻楹强挣着坐起来:“是辛四将你变成这样的?那你能不能帮我找到她,让她救一救我的蛇……”
见对方愣着不说话,闻楹一咬牙,她踉踉跄跄地下了床:“或者你告诉我辛四在哪儿就好,我自己可以去找她。”
眼瞧着她快要走出屏风外,女子终于如梦初醒地开口:“你就算找到辛四,照样也救不了它。”
闻楹动作一滞。
她猛地回过头来,眼神里是恶狠狠的血红:“为什么救不了?就因为这一切是你创造的,你想让谁生就让谁生,想让谁死就让谁死,是吗?”
“我……”
闻楹眼眶中逐渐模糊,她一字一句开口:“张雅君,你不是应该什么都知道的吗?求你……就算是看在我们从前的朋友情分上,告诉我怎么才能救它,我只是想救一条灵蛇而已……”
见她依旧沉默不语,闻楹只得咬牙道:“你若不说,那就莫怪我将辛四这殿中的灵丹妙药试个遍了。”
说罢,闻楹便当真照做,朝着辛四平日里放药的橱柜直奔而去。
“并非我不想帮你。”张雅君终于如梦初醒,她上前来,一把拉住她的手腕,“闻楹,难道你就没有想过,这白蛇为何会追随着你,保护你,甚至甘愿为你祭剑?”
闻楹被她问得一愣。
这样的疑惑,她并非没有过。
可在不知何时起,潜意识中,她便心安理得地接受它对自己的好,仿佛一切本该如此,就像是……
一瞬间,闻楹心中冒出一个近乎异想天开的答案。
不……闻楹摇了摇头。
师姐怎么可能会是白蛇呢?
师姐的爹娘都是修士,自己更从不知她修行过什么异术……这简直是荒谬得不能再荒谬。
可一旦这个念头冒出来,便有无数的佐证——
与堕龙那一战后,师姐消失了,白蛇却出现了。
它就像代替了师姐一般,照顾她,保护她,在最危急关头舍身救她……甚至直到眼下,生命垂危这一刻,它仍用最后一丝力气,盘旋在她的腕间。
似感受到闻楹惶恐不安的情绪,白蛇缓缓探出蛇首,轻轻在她的手背间蹭着,像是无声的安抚。
往日明亮如红曜石的双眼,眼下却已无力半阖,难以见到丝毫光彩。
在它的鳞片间,是斑驳的鲜血。
闻楹一下子慌了神,她后退了几步,明明是下意识的摇头,声音里却已带上哭腔:“对、对不起……师姐,是我太笨了,都是我的错……我怎么会……明明你一直都在我身旁的,明明你一直都在的……”
她眼中有大滴的泪水掉落,向下砸去。
白蛇如同从前一般,似乎想要仰起头,将她脸庞的泪水舔舐去。
可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它也做得无比费力,最终又落回她的掌心。
闻楹模模糊糊听到张雅君的声音:“这是弑龙的天罚,除了乾坤花无法可解,一旦化作蛇形之后,就是乾坤花亦无回天之力。”
“我原以为,乾坤花既然在你手中,戚敛想必会安然无恙……”
一阵眩晕袭来,闻楹死死咬住下唇,方才没有晕倒过去。
是啊,若不是为了在堕龙的洞穴中救她,若不在乎她的死活,师姐本可以自己去取乾坤花……
闻楹面如死灰,却犹有不解:“弑龙,师姐她为何要去杀神境里那条龙?”
“她在神境里也杀龙了?”张雅君反问,“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闻楹言简意赅,将在神境中发生的事说了出来。
“原来如此。”张雅君道,“戚敛果然什么都不曾告诉你。”
她看着一脸茫然失神的闻楹,眼底浮现愧色:
“此事说来话长,当初在得知你头一回坠入噬骨渊后,我便知晓你注定要入魔,又见到戚敛为了救你,甘愿在昆仑境中磨砺,于是便想出了一个法子——
在你从魔界回来后,我偷偷给戚敛写了封信,告诉她桑鋆的真实身份和目的。
桑鋆靠近你,其实是想要以你的魔骨之身和朱雀火,帮他除掉龙王以及他的两位弟兄。
若成事之后,他自然愿意将能够净化魔气的定波珠交给你。
可此法甚是凶险,一旦你失败,得罪了龙族,便是死字难逃。
我将桑鋆的计划告诉戚敛,原是想着她能够助你一臂之力,没想到她竟会瞒着你,独自与桑鋆达成交易。
她设计替桑鋆铲除阻碍,换来定波珠。可龙族乃是顺应天道而生,弑龙之人便注定会受到天道的惩罚,化作失去记忆的蛇,从人沦为牲畜,直至顺应四时衰退而亡。
许是戚敛修为太盛,天道暂时奈她无法,可她一旦进入神境,有神树加持,天道便强过她一头。
她本该速战速决,夺得乾坤花,与天罚相抵的,可许是为了救你身受重伤,便来不及……”
说到此处,张雅君只剩一声叹息。
闻楹愣愣听着,任凭泪水在连脸庞淌过。
她双眼酸胀得紧,头疼得像是快要炸开,却一遍遍自虐般咀嚼着方才听到的话。
所以,一切都是为了自己……为她弑龙,为她取定波珠,为她遭受天罚,如今就连化蛇后,还不忘为她以身祭剑。
自己何德何能,要师姐为她做这么多?
泪眼朦胧中,张雅君似放了什么东西到桌上:
“当初要去弑龙时,戚敛也只是分神期修士,她并不清楚自己是否能活着回来,便留下这留音石,说她若是遭遇不测,便托辛四……其实就是桑鋆的妹妹,将它转交给你,我原以为……”
剩下的话,张雅君没能说出口。
她原以为,这留音石是派不上用场了。
可惜无论哪一世,戚敛似乎都注定为了闻楹而死……
闻楹勉力伸出手,去够着那一块留音石。
指尖触到她的那一刻,留音石似有所感应,响起一道沉静的声线:“闻师妹。”
这一声师妹,越过整整十个年头,才终于得见天日。
闻楹无力瘫坐在地,她用尽全力地勾起一丝笑:“师姐,是我……”
白蛇静静靠着她的衣袖,似乎快要陷入沉睡,又像是与她一起听着这留音。
“没能替你拿到定波珠,我很抱歉。”
闻楹浑身颤抖着摇了摇头,她是多么想告诉这时候的戚敛,她做到了一切,是自己没有好好珍惜。
“其实在我眼中,你无论是魔,是仙,还是凡人,其实都一样好。”
留音石中,戚敛的声音似乎淡淡一笑,“可我始终觉得,你应当站在光亮中,所以我便来了。”
“但愿日后,你永远都莫要听到我这私心才好。”话音顿了顿,“师妹,抱歉,我能为你做的,便只有这么多了。”
这一句过后,便再无声音。
闻楹一顿,她下意识想要继续听下去,可无论如何,留音石便再无动静,像是一块平平无奇的石头。
无数次尝试着让它有所反应,闻楹终于恍然醒悟过来——留音石里的声音,是留不住的。
泪水模糊之中,她看向手腕间的白蛇,喃喃自语般开口:“我该怎么办……师姐?”
白蛇靠在她的掌心,双眸不曾睁开。
若不是还微微保持着蜷缩的姿态,它像是已熟睡过去,再也不会醒来。
绝望潮水般铺天盖地蔓延而来。
她究竟该怎么办才好?
戚敛无数次救了自己,为她做了那么多,可自己又该怎么救眼下的她?
不行,现在不是掉眼泪的时候。
闻楹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她顾不得暴露身份,将白蛇平放在眼前的地毯上,指尖掐诀——
源源不断的魔气,自她指尖流淌而出,向浑身带着血的白蛇缠绕而去。
无济于事。
任她释放出再多的魔气,就像是水与火注定不能相融一般,对性命垂危的白蛇注定起不到半分作用。
闻楹不管不顾,只是这般固执地继续下去。
直到一道声音响起,有人抓住她的手:“不行,你这样做,非但救不了她,还会被人察觉的。”
见少女对自己的话充耳不闻,张雅君咬咬牙道:“闻楹,她只是你的任务对象而已,这一切都是假的,只有你的性命是真的——”
“那又如何?”闻楹打断了她的话,她目光游离,“我不管什么是真是假,我只知道,师姐能够为了我,一次又一次献出生命,这便够了。”
张雅君哑然无言。
闻楹又将白蛇轻轻抱入怀中,站起身来。
她什么也没说,只一步步朝外头走去,消失在门外。
.
闻楹带着白蛇,回到师姐从前居住的那片竹林之中。
魔雾散去后的海上仙岛,又再度被月光眷恋,竹影投落在草地间,忽明忽暗地摇曳。
春日微风柔柔的,拂过她的发丝和衣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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