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高高扬起,眼瞧落下之际兴许便会伤到孩童,闻楹忙趁机跑过去,将小孩子带离到路边。
“哇——”在她怀抱中的小孩扯着嗓子嚎啕大哭。
一瞬间,闻楹心头腾地生出火气,她回过头,瞧见这匹马金羁佩饰,定是大富大贵的人家才会有的骏马。
马上的女子,亦是显而易见的骄纵傲然。
日光之下,她肌肤瓷白如冷玉,眉眼凌厉,鲜红的薄唇紧抿,美则美矣,却是浑身高高在上的傲慢姿态。
不等闻楹出声质问,她已垂着眼看过来,冷声呵斥道:“为何不看好你自家的孩子,竟要本宫为他停下来?”
闻楹上前半步:“阁下好大的口气,我倒是要问问,是谁给你的胆量在这街上纵马?”
“无知愚民。”女子神色冷下来,看向她的眼神满是不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本宫乐意在哪儿骑就在哪儿,何曾轮得到你来置喙?”
说罢,她似懒得再搭理闻楹,轻轻扬起缰绳,作势要接着纵马前行。
闻楹神色一凛。
听她的自称和语气,似乎还是皇族之人。
但那又如何?
连在修真界该杀的人闻楹都杀过了,又怎会惯着这险些伤着旁人,却连丝毫歉意都没有的嚣张之徒。
闻楹抬起手,在女子扬鞭之际,一把握住了缰绳。
“你给我下来!”她眼中燃烧着熊熊的火焰。
似是不敢相信天底下居然有人敢用这样的语气同自己讲话,红衣女子不悦地眯起双眼:“本宫劝你速速让开,否则——”
闻楹无视她的警告,她握住缰绳的手往回一收,顺势便要将她从马上扯下来。
然而——
她显然高估了自己眼下这具身体,既没有灵力也没有魔气的她,力气弱得不像话,非但没能将马上之人拽下来,反倒掌心被粗糙的缰绳勒得生痛。
马上的红衣女子嗤一声笑了,凤眼里流露出几分讥讽。
旋即,握着缰绳把手的她轻轻往回一扯,闻楹被带着一个趔趄,朝她的方向倒了过去。
若非掌心还紧握着缰绳,她非摔倒在地不可。
闻楹将将借力站稳,鼻息间忽有一阵熏香袭来,她眼前一暗,原是马背上的红衣女子俯下身来,她握着缰绳的把手,用它抬起闻楹的下巴:
“就这点本事,也敢在本宫面前丢人现眼。本宫的耐心有限,劝你带着这孩子,速速从我眼前滚开。”
说罢,她抽回缰绳,正要头也不回地离开,马匹方才驶过的街道,又有数名穿着玄纹公服的男子驾马追上来。
他们将马停在前头,翻身下马,恭恭敬敬地半跪行礼:“陛下召见,还请公主殿下速速回宫。”
女子的神色更冷了几分:“你们回去禀告父皇,本宫才出宫门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哪有回去的道理。”
马前之人却并未让开:“陛下说了是有要事,殿下若不回,他和皇后就一直在迎宸殿等您。”
两相僵持,女子抿唇不语。
挡在前头的几名侍卫跪得更下去:“还请殿下莫要为难我等。”
女子抿紧唇,终是不耐烦地调转过马头,扬起缰绳,朝着皇宫的方向直奔而去:“驾——”
马蹄扬起激尘,在越行越远之前,她蓦地回过头,眸光淡淡掠过闻楹。
闻楹挺直腰背,毫不退让地瞪了回去。
直到红衣女子和跟随着她的宫中侍卫彻底消失在街道尽头,死寂的街道方才再次活了起来。
这时,有妇人上前,一把抱住闻楹怀中的孩子,对着她不停道谢:“多谢恩人,多谢恩人……”
“不必谢,下回看好你家孩子便是。”
闻楹说着,耳边响起七嘴八舌的议论声——
“这位姑娘可真是大胆,竟敢和公主作对,怕不是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知道她的威风……”
“可不是嘛,方才我都替她捏着一把汗。”
闻楹眸光微微一动。
她随口问那位妇人道:“她这般嚣张,难道就无人约束不成?”
谁知这话说出口,那妇人却脸色一白:“这……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懂这些……”
说罢,便朝她做了个福,带着孩子匆匆走了。
看她的样子,倒不像是不懂,只是不敢说罢了。
一旁有胆子大的人开了口:
“姑娘怕是有所不知,这位公主殿下是当今圣上和皇后唯一的孩子,又是老来得女,且出生时天降瑞象,百花盛开,圣上与国后对她百般宠爱还来不及,哪里舍得指责她半句……”
“十几年来,纵得她这性子愈发乖戾,当街纵马,流连秦楼楚馆,便是文武百官也随她呵斥,今日被姑娘你这一番训斥,怕是头一遭,老夫劝你还是先回家躲躲……”
原来如此。
闻楹眸中多了几分鄙夷。
惯子如杀子,这皇帝皇后这般纵着自己的女儿,就不怕她日后闯出祸来?
还是先找到师姐要紧,闻楹不再多想此事,她侧过头,目光扫过人群——
这时,一张梳着双丫髻的圆脸闯入她的视线当中。
来人作小丫鬟打扮,她一脸焦急,抓住了她的手:“小姐,您怎么可以到处乱跑,如今府里都急翻天了,快随奴婢回去。”
“我?”
闻楹抬起手指向自己鼻尖,原以为她是认错了人,却发现自己身间所着,乃是碧绿色襦裙,上头绣着莲叶花纹……
闻楹记得,以前她并没有这件衣裳。
所以,自己是穿到了一个陌生女子身上?
小丫鬟诧异地看向她,小声道:“小姐您怎么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您是尚书府的三小姐呀,奴婢是您的丫鬟小杏。”
尚书府?
听上去身份倒也还不错,若是随她回去,要找到师姐约莫也更方便。
闻楹对着小杏微微一笑:“怎么会呢,我刚才不过是一时走神,走吧,咱们快回去。”
小杏一愣,忙点头道:“好。”
闻楹随她朝尚书府走去。
她并不知道,在她转身离开后,原本已行至宫门外的红衣女子,忽地勒住了缰绳。
她凤眸之中一片幽暗,似不知想到什么,旋即又调转马头,朝反方向疾奔而去:“驾——”
跟随着她的几名侍卫被这一下唬得猝不及防:“公主?”
“公主,陛下还在宫里等着您……”
然而女子却对他们的话充耳不闻:“本宫去去就回,你们在此等我便可。”
几名侍卫哪里敢就这样放她走。
要知道他们服侍的公主,性情最是不羁,指不定这一去,也不知要几时才肯回宫。
侍卫连忙跟上公主殿下,却见她又折返到先前的那条街上。
此时,长街两旁已恢复了井然有序,商家接着叫卖做生意。
冷不丁瞧见她回来,众人纷纷噤了声,唬得动也不敢多动。
红衣女子冷着脸,目光在人群之中逡巡,却并未瞧见自己想要见到那人。
她生出些许不耐,指尖轻轻敲击着马鞭,随意看向路旁之人:“方才那位女子呢?”
被她问中的商贩战战兢兢道:“敢……敢问公主殿下说的是何人?”
“还能是谁。”她不屑勾起唇角,“自然是那名胆大包天,胆敢扯住本宫马鞭的那人。”
“这……小人也不清楚……”
公主不悦地挑起眉梢,示意跟随她的几名侍卫去问。
打听好半天后,侍卫方才到她马前禀报:“禀公主,听说她已经随一位丫鬟离开了。”
“丫鬟?”女子沉吟片刻,“不论如何,限你们三日之内,将方才那女子找到,将她带来我面前。”
“是。”
侍卫齐声应下,心中却为那名素不相识的少女捏了把汗。
也不知她究竟是如何得罪了公主,到时候若是找着了,只怕有她的苦果子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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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楹被锁在柴房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她怎能料到,自己这尚书府三小姐的身份不假,却是个极极极极其不受宠的庶女,而且是即将嫁出去给病秧子冲喜的那种。
怪不得她来的时候,这具身体的主人正在墙外。
原来是她好不容易偷逃出去,却又叫自己稀里糊涂地送了回来。
一回到府中,劈头盖脸便是嫡母的一顿骂:
“你这个小贱蹄子,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还敢往外头跑,夏公子乃是当今国舅爷的嫡子,如若不是他生了重病,要个八字相合的人冲喜,你以为这等好事轮得到你,来人,将她给我锁到柴房里,等三天后大喜之日再放出来。”
闻楹就这样被扔进了柴房里,整整一个白日过去,连一碗水都没人送过来。
她被饿得头晕眼花,试着念诀无数次后,终于绝望地意识到——眼下身为凡人,自己没有法术,不会画符,只能憋屈地被困在这里。
闻楹没有忘记最重要的事:“系统,师姐她现在在何处?”
“请宿主放心,很快你们就会再见面。”系统并没有直接回答她。
闻楹整个人缩在干草堆里,神色恹恹的——
也不知师姐眼下怎么样,但愿有乾坤花庇护,她已投胎到了富贵之家,过着受宠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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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就到闻楹穿来的这具身体,也就是尚书府三小姐尚雪柔出嫁的日子。
虽说只是嫁给国舅家的病秧子冲喜,但该有的礼节却一样也没少,甚至比寻常权贵的婚事更要热闹数倍不止。
一大早,闻楹便被丫鬟婆子从柴房里带了出来。
她就像是个木偶人般被摆弄着,上妆盘发,换上凤冠霞帔,然后在锣鼓喧天之中,拜别了爹娘,乘着八抬大轿朝国舅府去。
四面八方都是注视着她的眼睛,闻楹就算是想逃也逃不掉。
她只能规规矩矩地坐在花轿里,问系统道:“你不是说很快我就会再见到师姐吗?再这样下去,我都快和别人拜堂成亲了,要何时才能见她一面。”
“宿主请放心。”系统道,“本系统为您安排的身份,是最合适靠近任务对象的。”
既然它都这样说了,闻楹只能按捺着焦急等下去。
花轿浩浩荡荡行过长街,终于在迎接新娘的鞭炮声中停了下来。
闻楹垂着头,透过喜帕的边角,瞧见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掀开了花轿的轿帘。
不是说新郎病重,连床都起不来了,怎么这会子又能迎接新娘子?
正暗暗腹诽着,却听到来人出声:“表兄身体抱恙无法迎亲,今日的婚事流程由本宫暂为代劳,还请嫂嫂莫怪。”
这声音不高不低,浑然而成的清晰声调恰如金玉相击,本该是极悦耳的,却叫闻楹浑身一僵。
她不知是该庆幸,至少自己不用同一个病秧子男人拜堂,还是暗叹自己倒霉,竟然又同那趾高气昂的本朝公主碰到一处。
半晌没有得到回音,帘外之人微微扬高声调:“嫂嫂?”
闻楹轻咬下唇,为了不被她察觉,只是声若蚊蝇地嗯了声。
她伸出手,轻轻搭入对方掌中。
这夏朝公主虽生得金枝玉叶,手掌却并非想象中那般柔软,掌心和指尖都有一层薄薄的茧,想来是常年骑马持缰磨出来的。
闻楹正漫无边际胡乱想着,对方却已握住了她的手。
走出花轿时,因视线被遮住大半,闻楹来不及看清脚下的路,身形不由得一个趔趄——
“嫂嫂当心。”对方恰到好处地扶住了她的腰。
“嗯。”闻楹点头,闷着脑袋往前走。
却并未瞧见身旁之人漆黑的眼底闪过的一丝玩味——
替兄迎亲这桩差事,在夏千灯看来甚是无趣,早已回绝了母后。
不过在前日侍卫查明,那日当街斥责她的女子竟是即将过门的表嫂后,她瞬间变了番心思。
一想到假成亲的对象是她,夏千灯甚至今日难得早起,换上新郎的衣袍,在国舅府等候着花轿。
她并未深思自己这前所未有的异样情绪从何而来,只是万分期待,若拜过堂,到了掀起盖头的时候,少女的表情定是万分精彩。
届时,她再将那日的恩怨好好同她算清也不迟。
思及至此,夏千灯勾了勾唇,语气里柔得能滴出水来:“嫂嫂当心脚下火盆。”
可惜,两人并未等到送入洞房那一刻。
将将结束夫妻对拜,闻楹被对面之人搀扶着站起身,一道惶恐不安的声音由远及近而来:“不好了,不好了……”
来人正是国舅公子的贴身小厮,他气喘吁吁扶着喜堂的门框道:“不好了,夫人,老爷,少爷他刚才突然病重,一口气上不过来,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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