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师妹,抱歉。”再度昏迷过去前, 闻楹只听到戚敛微哑的嗓音里。
戚敛低下头, 她伸出手,长指轻轻将昏睡之中的闻楹额间的碎发拨弄开。宛如一位稚童, 悉心对待自己最珍爱的玩偶。
床榻之间, 少女面色苍白,似陷入一场算不得美好的梦境。
对于戚敛隐忍而又克制的触碰, 闻楹浑然不觉,更无法瞧见对方闭了闭眼, 自言自语般道:“闻师妹,你放心,总有一日……我都会加倍还回来。”
正当戚敛这话说完那一刻,寝屋之中似有一道无形的法术,在她身后的虚空中劈开一道裂缝。
接着,裂缝中缓缓走出白发柔软得如同绸缎的冷艳女子。
来人正是清徽宗长老肖无寄。
她看向戚敛,开门见山道:“听闻昆仑境中有异样,看来果然是你进阶了。”
尽管为人高傲,但看到戚敛这般进阶神速的修士,肖无寄眸中仍不禁流露出几分赞许。
在她说话的时候,戚敛收起浮在半空中赤红色的妖丹,将其收入袖中。
“亼寻妖丹?”身为一名修真界鼎鼎有名的丹修,肖无寄对于妖丹自然不会陌生,“你用它在篡改闻楹的记忆?”
戚敛并未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道:“肖长老对于闻师妹会在此处,而非在魔界,似乎并不诧异?”
肖无寄眸光闪了闪,难得有耐心解释:“我说过,我曾在她身上下过一种蛊,能够感知她在何处。”
戚敛垂下长睫,遮住眼底不置可否:“照肖长老的意思,其实这几年来,你一直知道师妹就在昆仑境中。可难道你就不曾好奇过,她都在魔界经历过些什么,又是如何逃离魔界的?”
身为弟子,戚敛对待门中长老的口吻,称得上是咄咄逼人的质问。
可往日循规蹈矩的她,眼下非但没有为自己的不敬展露出歉意,反倒是轻呵了一声,又追问道:
“还是说,其实肖长老早就知晓师妹的真实身份,所以并不担心她在魔界会有何危险。”
肖无寄有半晌沉默。
她并未因为戚敛的不敬而斥责她,只不轻不重道:“你对她……倒的确是上心。”
戚敛眸中一暗。
她侧过头,再次看向昏睡中的闻楹。
方才还充斥着冰冷的目光,在触到少女柔软的脸庞时,便有如春日晨辉照过的冰面,化作一汪柔软的水。
戚敛抿了抿唇:“弟子早已无父无母,师妹她……曾舍命救我,是这世间对我而言最重要的人。”
“弟子方才关心则乱,不过是希望肖长老能够如实告知我,关于师妹的身世,您都知道些什么?”
真的只是因为闻楹救了她一回,戚敛才会对她这般上心?
肖无寄隐约觉得,并非只有这一个原因。
她没有在这件事上多做文章:“你猜得没错,我的确早就知晓她的身份。除此之外的更多事情,我现在无法告诉任何人,包括闻楹。”
肖无寄顿了顿,“你若是好奇,便自己去找寻真相,我也绝不会阻拦。”
对于她的回答,戚敛并不意外。
如果肖无寄愿意说,便不会一直隐瞒到这时候。
“好。”戚敛轻声开口,“弟子也希望,在我找寻到真相前,此事不会再有任何人知晓。”
“你放心罢。”肖无寄道,“她终究是师兄的女儿,我又怎会忍心让她陷于众矢之的。”
.
清徽宗被魔族囚禁半年有余的掌门之女闻楹,竟然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这一桩事,可谓是近日来修真界最重磅的新鲜事。
除此之外,闻楹还带回一个让所有修士如临大敌的消息——原来,魔族从未放弃过进攻仙凡两界的念头。
尽管他们已被封印在噬骨渊下,却不知何时,暗中布下可以通往昆仑境的传送阵法。
而月城那些被操纵的修士,恐怕也和魔族脱离不开干系。
一石激起千层浪,各大宗门人人自危,开始纠察门中可有可疑的弟子。
除此之外,各门各派的掌门长老齐聚于清徽宗,商议如何对付魔族的花招。
一时间,紫霄殿中吵得不可开交——
“依在下之见,魔尊八十六既然贼心不死,我等倒不如先发制人,众仙门联合起来杀入魔界,索性杀得她和所有的魔兵魔将片甲不留,再无反击之力。”
“黄兄嫉恶如仇,这个主意自然是好的,可魔尊八十六的实力又是岂容小觑,若她当真能够轻易被杀死,十几年前仙门众人又何必只是结界封印噬骨渊?”
……
一片沉默中,也不知是谁幽幽叹了口气:“唉,要是有凌慕歌在……”
此话一出,坐在主位上的闻清风脸色难看了几分。
好在在旁人察觉前,他很快调节过来,不无惋惜道:“可惜过了这么多年,师兄依旧下落不明,若是有他在,对付魔族的胜算怕是要更多上几分。”
“不过诸位也不必太过惊慌,据门中弟子戚敛所说,在昆仑境中她早已摧毁传送阵法,魔族就算是想再做些什么也难。”
听到他这样说,众人松了口气。
在异口同声地对魔族口头讨伐过后,又说起闻掌门这位姓戚的女弟子小小年纪已步入分神期,将来必定前途无量云云。
以及闻楹不愧是闻掌门的女儿,竟能从魔族那般的险恶之地逃离,识破魔族的诡计,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前途也是不可限量。
几番闲话后,就在商讨快要落幕时,一位女子款款站了出来:“既然魔族之事并无大患,眼下诸位皆在此,倒不如商议一下,可要何时再举办剑会?”
说话之人,正是代表殷家而来的殷芙蕖。
虽说在殷家村那一场与魔物的对峙中,殷芙蕖的夫君不幸身亡已有半年有余,可她身间所着依旧是白衣素缟。
足以见得,她对亡夫用情至深。
旁人看向殷芙蕖的眼神,难免添了几分同情。
有人出声道:“依照殷娘子的意思,莫不是仍要打算举办剑会,可眼下殷盟主卧病在床,殷大公子又……以你一人之力,怕是太过操劳。”
“是啊,如今多事之秋,这剑会一事,倒不如免了吧。”
殷芙蕖勉力一笑:“芙蕖知道诸位好心,可当初殷家先辈设立剑会,为的便是道友间互相认识切磋,日后扶持互助,彰显仙道正义。”
“半年前因邪祟作乱,剑会才不得已推迟,若是索性取消,岂不是反误了先辈们的用心良苦?”
她嗓音温和,说话不疾不徐,却自有一番道理在。
在场之人,神色皆有动容。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轮到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老替众人问道:
“倒是我等狭隘了,剑会这等大事,岂是能随意取消的?那依殷娘子之见,何时再举办是好?”
殷芙蕖稍加思忖:“不忘山早在半年前已筹备好,随时都可以举办剑会,只不过诸位若要前来,难免舟车劳顿,剑会举办的日期,不如定就在下月十五可好?”
.
微风拂过,一树雪白的流苏花簌簌作响。
一朵小花摇曳着,随风飘飘荡荡,落到闻楹碧绿的裙摆间。
少女对此浑然不觉,只将目光放在眼前做工精细的雕花点心盒上。
这盒点心,是师姐季雨薇下山除妖后,给闻楹带回来的:“听说凡间的姑娘都喜欢吃这种甜点,师妹若喜欢,下回我再多带些回来。”
说话时,她的语气柔得不能再柔。
闻楹明白,这是因为自己坠入噬骨渊,险些丢了命的缘故。
接着,季雨薇又道:“看师妹的脸色,近来似乎是睡得不好?师妹莫要担心,若是魔族胆敢再犯,我便是拼了这条命,也定会护你周全。”
不止是季雨薇,清徽宗上上下下的长老和同门,在来看望闻楹时,都会捎带着唾弃魔族一番。
就连李守纯传音来慰问时,对魔族的警觉和厌恶都溢于言表。
这就是闻楹睡不好的原因。
尽管在离开昆仑境前,戚敛施法替闻楹遮掩魔气,可这并不能抹掉自己身怀魔骨的事实。
倘若有朝一日,对闻楹关怀备至的同门知道她便是魔,到那个时候,只怕被唾弃的人,就轮到了自己……
闻楹轻声叹气,不再多想这件事。
她打开食盒,捻起一枚酥皮点心,轻轻咬了一口。
唔……这豆沙馅好像甜得过头了,得就着浓茶吃。
起身进屋倒茶,装茶的荔枝纹瓷罐放在厨房中的橱柜里。
柜子里,还有各种颜色大小的碗盘玉箸。
闻楹动作微动。
站在这间厨房里,她难免会忆起孟云追小小的身影,想到她在的那些时日,每天都会耗时耗力做各种美食。
有时候小姑娘够不着高处的碗,还得要闻楹帮忙。
而现在,橱柜与墙壁的夹角处,早已结出蛛网。
至于孟云追……三年前在被祟气附体之后,便从传送阵逃回魔界,而后杳无音信。
闻楹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孟云追是为了她,才会和戚师姐一样,向闻清风请愿进入昆仑境。
可闻楹之所以将她收到身旁,正是因为仍抱着一丝幻想,希望原文里成为魔星的孟云追,命运会有所不同。
到头来,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化。
难道……无论是自己抑或旁人,都无法逃脱早已注定的剧情走向?
沉思之际,袖中的传音玉亮起来。
拿起传音玉,那头是闻清风的声音:“阿楹,到紫霄殿来一趟。”
闻清风这些日子很少会主动找她,闻楹不禁好奇:“爹爹可是有什么事?”
闻清风似有片刻沉默,随后道:“你先过来,我有事要当面问你。”
闻楹心头打了个突。
她只有干巴巴道:“好。”
收起传音玉,闻楹召来仙鹤,便要朝紫霄殿飞去。
这时,系统的电子音响起:“叮——请宿主完成当前任务[杀死闻清风,嫁祸戚敛],任务奖励:作妖值+1000。”
闻楹身形一顿。
如一盆冰水泼下来,置身于四季如春的仙岛中,她却在陡然间似浸入寒窟中。
大抵是在昆仑境混吃等死太久,自己竟然能将这么重要的剧情给忘了。
原文中,这正是女主戚敛与白莲女二彻底决裂的分界线。
想想也再正常不过,在此之前原身所做的种种,都还可以勉强解释为少女的任性胡闹,但杀死“亲爹”,又祸水东引这种事,就算戚敛再圣母,也不可能忍受得了。
对于这个任务,闻楹的第一反应便是抗拒。
但她没有忘记,在穿来的头一日,系统就曾告诉她,倘若拒绝任务,迎接她的便是雷刑之罚……
仙鹤就停在眼前,闻楹并没有乘它,而是选择步行前往紫霄殿。
一路上,闻楹都在思考应对之策。
就算闻清风不是原身的亲爹,可这么多年,他对原身的好有目共睹,闻楹断没有向他下手的理由。
可自己真的能和系统抗衡吗?
少女神色凝重,就连有人唤她也不曾察觉。
“师妹,闻师妹?”季雨薇接连唤了几声,方才叫住看上去魂不守舍的少女,“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季师姐。”元神归位的闻楹勉强一笑,“没什么,不过是方才在想事情。”
正说着话,闻楹这才察觉耳边喧嚣声。
她寻思望去,只见不远处的道场上站了数百名身穿道袍的清徽宗弟子,他们正在排着队,似乎要出发去做什么。
闻楹不解:“这是……”
“闻师妹莫不是忘了,再过十日就是不忘山剑会,今天正是出发的时候。”季雨薇道,“不过今日真是奇怪,往常这种事都有谢师兄张罗,这时候偏又联络不到他……”
闻楹:“谢师兄可是有任务下山了?”
季雨薇摇了摇头:“昨日我还在演武场见过他,况且明知今日要出发前往不忘山,谢师兄又怎会无故消失。”
闻楹抿了抿唇。
大抵是心头揣了事情,自己竟糊涂得厉害,连这都没有想到。
“也罢。”季雨薇道,“兴许是谢师兄有什么要紧事也未必,对了,闻师妹是要去做什么?”
“爹爹他……有事找我。”闻楹如实作答。
“原来如此。”谢雨薇道,“想必是师尊他老人家打算带上你一起去不忘山,到时候我们就在殷家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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