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渺摇摇头,眼泛泪花声音哽咽的说不出话。
“还记得昔日在上书房学的大文律法么。”段璋诱哄不成便换个法子恫吓,他知晓怀中人娇得从小到大连手板都没挨过,便面容微冷道:“欺君之罪,至轻也要刖其双足。阿菟难道想连路都走不成,往后做个只能求人施舍的小乞丐吗?”
“是做小乞丐,还是小郡王,阿菟这么聪明应该不会选错。”
段璋并不知晓,这回不论多么舌灿莲花能言善辩的人到这里,云渺都不会有丝毫动摇。
“要么叫人停手,要么放我出城!”原先还乖乖靠在人怀里的小郡王,此刻猛然使力一把推开段璋,从对方手臂中挣出来。
这副宛如在看敌人的眼神,叫一直温文尔雅的恪王殿下如坠冰窖。
他恍然间似乎读懂了段霖,明白对方为何如此急于除去齐忱。
“好,我答应你。”
段璋眸色沉静宛若幽深湖水,当着云渺的面便招来下属吩咐道:“立刻快马出城护送镇抚使最后一程,确保其安然无恙。”
没有任何弦外之音,坦坦荡荡将自己展示给神色狐疑的小郡王。
然而只有段璋自己心里清楚,今日就算他亲自前去阻止,依照段霖事不成不罢休的性格也段不可能去停手。
“阿菟放下心了吗?”段璋垂眸,一字一顿问出这句话,往日听起来如筝清鸣般的声音此刻有些嘶哑疲倦。
然而云渺并没有被对方这幅清冷自伤的模样欺骗,反而因为脑海中警报不降反升,决心一定要亲眼确认齐忱平安。
“你在骗我。”小郡王不可置信地摇摇头,用袖子胡乱摸把眼泪,眼尾尚且残红未褪就笨拙地骑上身旁小马,“我自己出城去看。”
“云渺!”
段璋不明白,往日比三岁稚子还好骗的人,今日为何一反常态咬定他要杀齐忱,为个外人甚至是敌人对他怒目相视。
“不要胡闹。”
小郡王瞧都没瞧昨日还讨好撒娇的对象,双脚轻轻夹下马肚径直向外走出几步,还颇为无情地撂下句:“不要你管。把我们一块儿杀了吧,反正他死我也会死!”
段璋鲜少动怒,此刻却眸色深沉如墨孕育着翻滚黑云,三两步上前拽住缰绳,在云渺惊慌失措的神色下干脆利落横跨上马。
“你做什么?下去。”云渺被后方之人的双臂紧紧环抱住,整个人落入竹叶清气中。
“别乱动,”段璋极为克制地压抑着语气中的怒意,没有计较怀中人挣扎间咬他一口,狠夹马腹疾驰出城,“我带你去。”
他不愿意让云渺恨自己。
只能筹谋着在战场上让齐忱悄无声息死掉,死的同自己毫无干系。
……
……
马蹄踏碎冬日沉寂,青年男子剑眉星目气息凌冽如剑,伴随着骏马嘶鸣声在尘土飞扬中率军而去。
行至一片密林前,齐忱示意暂且停止行进,从身后队伍中挑了个行动敏捷的小兵,派其去林中探查。
未曾想到对方颇为不服,低头不忿道:“镇抚使何须如此谨慎,还没出京畿难不成会有叛军埋伏?”
这支队伍里类似这个小兵的刺头不少,此刻应和声此起彼伏。
齐忱端坐于战马上不言不语,只是指腹轻轻按上后背剑柄,眸中古井无波。
就要杀鸡儆猴之时,余光却捕捉到远方一抹红影,心跳漏了半拍调转马头就迎上去。
与此同时冬日密林中,段霖也在看清来人身份那刻眸色一沉,搭在弓弦上的指腹缓缓松弛。
云渺挡在那个奴才跟前,没有丝毫空隙可钻。就算他能一箭射杀齐忱正中心脏,可届时四处埋伏的弓箭手也会随之出手。
他倒是不怕伤及无辜,只怕到时难以周全云渺的安危。
就这么难分难舍么。
那就多看几眼,毕竟一会尸体冷透了便更没什么留恋的必要。
冷笑从喉间溢出,段霖眉眼透出几分残忍乖戾,活脱脱一只蛰伏在林间等待捕猎的野兽。
……
“齐忱!”
一路快马加鞭的奔波,让云渺面色潮红鬓边发丝黏黏腻腻粘在脸颊。
然而当他远远儿看到主角还好端端活着,便高兴地手舞足蹈起来,一双桃花眼里迸发出欣喜与炽热。
齐忱对上那个眼神和笑意,心脏停跳半拍后随即响如擂鼓。
仿若一片雪白羽毛飘飘悠悠落在心尖,随即心火燎原吞噬一切。然而情之一字,便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请小郡王安。”低沉悦耳的声音传来,只是细听却较平常有些喑哑。
依齐忱如今镇抚使的身份,是不必再向云渺行大礼的,可他却还是潇洒利落地翻身下马跪在地上。
脊背微微紧绷,宛若一把随时待命准备出鞘的利剑。
小郡王向昔日的侍卫探出细白柔嫩的指尖,示意对方将自己抱下马来,可两人连衣袖都没接触上便被分开。
“阿菟已经看到了,没有什么危险更没有伤亡。”段璋直接将云渺探出半截的胳膊收回斗篷,两人十指相扣,笑意温朗道:“回去吧。耽搁了镇抚使的行程,恐怕父皇也要降罪。”
共乘一马本就活动不开,云渺此刻整个人都好似被嵌在段璋怀中,稍一偏头柔软唇瓣便会蹭上对方的下巴或喉结。
“若小郡王要回城,属下这里尚有多余马匹,与恪王殿下共乘难免拥挤不适。”齐忱淡漠开口,神色净是出于奴才的好意与谦卑。
“不、不必了。”
小郡王骑术不佳,素来只会哄着小马慢慢遛弯,自己乘一匹估计要半夜才能回去。
然而他又不好意思在这么多人跟前丢面子,白腻软玉般的脸颊红得要滴出血来,轻咳几声正经道:“战马如何能随便匀出来?好意心领了,不过我还是同哥哥一块儿回去。”
面若桃花的小郡王自以为保住了形象,但是齐忱却看出真实缘由,心下一软也未曾反驳。
然而军机的确延误不得,齐忱尽管有千般不舍万般言语要道出,却还是只化作一句话。
“奴才愿做悬于南方的一柄利剑,视死如归报答小郡王恩遇。”
“这话本王会替镇抚使带给父皇。”段璋毫不留情打断,不给齐忱丝毫剖白心迹的机会反将其打成媚上之语,说罢便调转缰绳意欲离开。
“等一下!”
齐忱和段璋俱是望向云渺,神色不一。
“还有件事情不对劲,”云渺发现危险警报还在,宛若警惕小鹿般探着脑袋四处张望着,最终将视线落在前方一片林木中,对着段璋迟疑道:“哥哥,你是不是还想……我要陪齐忱再往前走一段路。”
云渺要确定威胁主角生命值的东西解除了再走。
然而这话落人不同人的耳朵,未免解读出不同的意味。
“阿菟难道要随军一起南下么?”段璋这回是真正冷下面容,轻轻斥责道:“再胡闹,回去看罚不罚你。”
“你凭什么罚我?”小郡王本就生气于段璋一直骗他,此刻听到这番话更是所有委屈一股脑儿涌上心头,咬着唇瓣努力不让哭腔溢出来。
他昨天晚上为了对方不受罚,一个姿势掰着腿动都不敢动,就为了让永靖帝画一朵破梅花。
好不容易可以回寝宫休息,段霖那个家伙又来欺负他,笑他不知羞,还拿秦逸的事情威胁他睡觉不许乱动。
“随便你罚好了!明明一直都在骗我,林子里肯定有人对不对……”
“有又如何?”
伴随着一道漫不经心的懒散声音,一支利箭被人从手中掷出深入古树树干。
段霖逆着风缓缓向云渺走来,发带与发丝一齐在空中翻飞,身后跟着二十余名先前隐匿在林子里的弓箭手。
他眉眼间净是桀骜戾气,挑衅地勾勾唇偏头一笑:“怎么,这片林子是小表哥同别人幽会之地?不许旁人来是么……”
云渺从方才到现在的每一个行为,都激怒了埋伏已久的段霖。
心神不定加之怒火中烧,使他一口腥甜鲜血直接溢到嗓间,昨日的箭伤还在心口隐隐作痛。
知晓有云渺搅乱,齐忱今日定然是死不成了,索性直接现身问问对方究竟何意。
“居然是你!”云渺看见段霖,惊讶到贝齿不小心咬住舌尖,痛得嘶哈一声眼泛泪花。
原来对方昨天欺负完他,就半夜又跑到这里埋伏齐忱吗?
好、好可怕的人……
云渺就差要把“段霖害人精”这句话写在脸上,然而他尚且未说什么,就猛然被人扯下马,半边身子跌落在段霖怀里整个人欲坠不坠怕极了。
“段霖!”
“放开他!”
段璋怒目而视,皱眉一把将云渺重新捞回怀中,拍着背安抚吓傻的人。
齐忱更是下意识拔剑,然而剑刃尚未出鞘就被数十名弓箭手团团围住。
“我说你们,何必这么紧张这个朝三暮四的小骗子。”段霖俊美面容上露出个嘲讽冷笑,直接伸手在云渺脸颊捏了一把,不经碰的白腻肌肤上看起来红痕肆虐。
“我瞧他压根儿不愿意当这个小郡王。干脆打断腿扔到街上乞讨,每天吃烂菜叶还叫人打骂,才知道回来乖乖听话。”
第36章
“段霖!你疯了不成?”
不同于先前对云渺雷声大雨点小的轻声呵斥, 段璋此刻面容冷峻,语气森寒。
被人紧紧搂在怀里的云渺羽睫轻颤,一时尚未从惊惶中走出来。
那双清凌凌的桃花眼失去几分神采,整个人蔫嗒嗒的。几绺发丝被汗水湿透黏在鬓边, 白皙脸颊上泛起不正常的病态嫣红。
尽管身上的斗篷宽宽荡荡, 但在场所有人都能看出云渺里头的弱骨纤形。
齐忱见状眸色也是一凛, 手按在剑柄上的骨节因用力而轻微泛白,毫不顾忌对上段霖,声音冷硬道:“即便身份再贵重, 恐怕也断没有随意欺压兄长的道理。”
“倘若七皇子再欺辱小郡王,上行下效臣也难以顾及尊卑。”利剑脱鞘而出, 齐忱站姿笔挺仿若青松, 然而周身却淬了冰一般令人胆寒。
“小表哥真是养了条护主的好狗!”段霖径直向云渺发难, 连眼神都懒得给旁人半分, “想必他就是靠整日摇尾巴乱咬人讨主子欢心,才让你放都放不下吧。”
然而这话刚出口,段霖便察觉到其中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意,脸色瞬间阴郁如墨。
沉默一瞬最后只深深看了云渺一眼,便翻身上马, 扬鞭远去。
他今日铁下心要见一人的血。
既然齐忱暂且动不了,那便拿仍在京中的秦逸开刀。
他倒要看看云渺勾搭了多少奸夫, 不信还杀不尽不成。
……
团团厚重白云低垂着落入天边, 干涩冷风卷着枯树枝丫,窸窸窣窣低鸣。
先前的情形,齐忱如何还不明白有人要他走不出盛京。
然而对自己的性命并不如何忧虑, 他仅仅触动于云渺居然肯为他而来。
对方会因此得罪两位皇子吗?
齐忱如今才知道,平日里在公主府被千娇百宠捧在手心的小郡王, 居然会随随便便遭到七皇子那般欺辱。
那他见不到的地方总是如此么,在宫里步步维艰如履薄冰……
“小郡王。”齐忱轻声唤了一句,可笨嘴拙舌却又不知能再说些什么。
他想,如今把人抱在怀里哄着是最好不过的,可是他既无资格亦无能力。
仅凭现有的身份,不仅护不住小郡王,反倒要叫对方为自己烦恼。
思及此处,齐忱将最后一点不舍也暂且深埋,翻身上马再也不敛藏眼底兵戈铁骨的峥嵘之气。
他眉骨锐利,鼻梁高挺宛若能破开天光的利刃,浑身都冷漠唯独那双眼睛带着点点星子般的暖意。
此刻看向云渺道:“属下愚直,万望小郡王珍重自身。”
话毕不等对方反应,齐忱便勒紧缰绳迅速转身,伴随着骏马高声嘶鸣向南方疾驰而去。
短短时间一行兵马不在,唯余漫天尘土飞扬。
……
夕阳欲坠。
天边泛起大片火烧云,翻卷浪涌,将皇城笼罩在微醺之中。
云渺的眼泪来的快去的也快。
解决了主角的性命危机,心头压着的重担被拿掉后,一路上段璋又轻言细语哄着他还带人到街上逛,什么新奇东西看一眼便买到手里。
最后小郡王手中捧着自己模样的糖画,边舔边脚步轻快回了宣鹤殿,嘴角吃的甜丝丝早就将段霖抛在了脑后。
对于一个四处发疯的家伙,总是放在心上计较,让自己气坏身体可一点儿都不划算。
“长生?”云渺习惯性找小太监,结果被其他人告知对方亲自去太医院取药了。
吩咐完晚膳想吃些什么后,小郡王便挥挥手让宫人下去,没注意那人欲言又止的古怪神色脚步一转便向寝殿走去。
云渺今日一直骑在马上,腿间不舒服磨得早就有些痛,不用看都知道红肿破皮了。
但因为太想去街上看热闹而强撑着,虽说没走多少路,可脚腕就是又酸又累只想扑进被子里躺一会。
然而刚刚走到转角处,便突然被人扣住手臂一个旋身按倒在床上。
吓得手中糖人“啪嗒”甩在地上碎成几瓣,摔得不成样子。
“段霖?”
看清面前人后心脏从狂跳中逐渐平静,云渺唇瓣泛着吃过糖人的蜜光,生气道:“你这样吓唬人幼不幼稚,起开!这是我的寝宫。”
“你的寝宫?”段霖直接扯下床幔前的系带,三两下将云渺胡乱挣扎的胳膊绑住扣在头顶,低声冷笑道:“倘若你的身世被人知晓,恐怕只能像乞丐一样睡在茶水铺外头的炉灰里!”
段霖恨透云渺不顾自己的安危,三番两次为了齐忱以身犯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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