雌虫的身体猛地抽搐起来,似乎正在忍受剧痛,却又被那精神力压得一动不能动,只能从喉间发出嘶哑的气音。
“在入狱之前,公爵府的小半财产已经用不正当手段洗白,分批转移给了……”
“他在科勒a-077星球上藏了一批军火,专门供给安托和星盗使用,那个荒星已经变成一个固定驻扎点,前一周才停靠过一个大星盗团。”
“备用的宫殿下方也埋藏着大量炸药……立刻通知陛下离开那里!”
耶尔一边翻找着精神图景中的记忆储存,在里面挖出有用的东西,一边快速将那些信息说出,示意记录员赶紧记下来。
每一条都足够石破天惊,冲进来的审讯官已经目瞪口呆,听到最后一条时猛地打了个寒战。
“快去通知陛下!!”
典狱长怒吼道,三步并作两步冲向办公室,去拨通只有最紧急情况才能一线直达陛下的加密通道。
惊天的危机被瞬间解除,剩下的那些信息每一条都被好好记录了下来,如果得到验证,足够连根带泥拉出一大批罪证。
终于没什么东西好翻了,耶尔有些厌倦地垂眸,放开手后接过审讯张递过来的热毛巾,擦了擦被染上脏污的手背。
“没死,也没疯,不要相信他任何一句卖惨的话,有问题随时联系我,免费售后精神治疗。”
他将毛巾扔在台面上,没有再看一眼扭曲趴着的兰斯,平静地扔下一句警告的话,转身就要离开。
典狱长连忙上前打开门,“冕下慢走,您要不要去接待室休息一会,喝杯热茶放松一下?”
没等他说完,身后就传来异样的动静。
雌虫被按在台面上制服,重新按上枷锁,每一下都毫不留情,将穿透血肉的伤口进一步撕裂。
“赫……我没有错……你终有一天也会、弃他而去……一死一疯,这才是最美妙的结局……”
兰斯用仅剩的眼睛死死瞪着那个背影,在剧痛中断断续续地笑出了声,像是腐烂异花流下的最后一点毒汁。
耶尔没有转过身,在雌虫嘶哑又诡异的惨笑声中离开。
任凭那扇门将身后的混乱全部隔绝。
他正要直接走出门外,抬起头却见到不远处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神色顿时从漠然变得惊愕,而后一点点柔和下来。
“怎么回来了,也不告诉我一声?”
耶尔快走了两步,来到神色怔然的雌虫面前,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
“……雄主。”
西泽缓慢地眨了眨眼,回过神来,轻轻握住了那只挥动的手。
他想要叫一声耶尔,却发现已经嘶哑失声,喉结滚动半晌,才艰涩地道,“对不起。”
雄虫是笑着的,可是眼里其实并无笑意,也许是因为他的隐瞒感到生气。
又或者是知道了那些烂到泥里的过往,觉得有些微妙也说不定,毕竟伤痛会引起心疼,一次又一次的软弱妥协、拉扯不清只会引起反感。
很早之前他就知道,耶尔远比他更坚决,能干净利落地斩断这些纠缠不清的东西,不会轻易心软。
西泽眼睫微垂,很轻地按揉了一下雄虫的手腕,拂过那白皙手背上被咖啡溅到的一点红痕,神色有些心疼。
耶尔定定地看了他一眼。
他没问为什么说对不起,只是把手抽回来,然后抓住雌虫的小臂,拉着他一起走出了大门。
刚来的时候还是阳光明媚的午后,不知道在审讯室待了多久,这会已经傍晚了,阳光不再毒辣,大片云霞绚烂而柔和。
耶尔深吸了口气,被外面的寒风一吹,发热的头脑才彻底冷静下来。
而后他转过头,神情专注地看向雌虫,看到了那双眼睛里几乎沸腾的忐忑,而在那更深处,有一个小小的倒影。
像是被遗落在那片雪地中,茫然无措地揪着手,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该往何处去的幼崽。
永远被遗弃,所以永远长不大。
耶尔却偏偏在那个幼崽身上,看到了自己曾经的影子。
后来获得了再多喜爱,甚至获得了真正的幸福又如何,那一小块死去的灵魂已经永远死去,静静地呆在角落里,偶尔碰到,便明白自己的残缺。
他眼睫微垂,在雌虫脸上的紧张达到顶点时,又突然抬起眼,露出一个很浅的笑来。
“傻瓜。”
耶尔用力地抱住了西泽,将脸埋在他怀里,闭上眼汲取雌虫身上熟悉的气息。
好半晌,他又闷声重复了一遍,“……没见过你这么傻的。”
怀里填满了温热,悄然抚平了那一丝应激的不安。
西泽立刻紧紧地回抱住耶尔,被说傻也不反驳,急切地蹭着雄虫的头发和耳朵,一下下低声喊着,“雄主……耶尔……”
“耶尔。”
他的声音在颤抖,却还是止不住喃喃。
只是将这个名字含在嘴里,源源不断的甜意就浸润了舌尖,将那些冰冷和苦痛全部瓦解,将温暖和光明重新带回他的世界。
在漫天霞光灿烂中,那处角落静默而安稳。
那个被遗忘在时光里的小孩,悄咪咪从这个身体跑到了紧贴着的另一个身体里,找到了熟悉的黑色小角落,牵住了另外一个幼崽的手。
死去的永远死去。
仍然活着的,走向一片光明。
第82章
“抓捕安托的情况怎么样, 那边没有你可以应付吗?”
耶尔想起早上看到的新闻,虽然不知道雌虫突然回来是干嘛的,但还是有些担心。
“已经把他逼进一个废弃星球, 全面包围起来了, 这段时间是消耗他们能源储备的, 而且有雷契尔去顶上了,没关系的。”
西泽深吸了口气, 终于放开怀里的雄虫。
闻言他简单交代了一下情况,又低声道,“这次回来我还能待三个小时。”
三个小时。
耶尔怔了一下, 下意识看向他的眼睛, 果然看到了一抹很浅的黛青色。
那是只有长时间作战和奔波, 以及彻夜处理业务才会熬出来的。
这段时间雌虫应该都很累, 但已经都忙得抽不开身了,为什么还要专门抽出几个小时跑到主星来?
“五个小时后就又回去了吗,会不会太奔波了?”
他微蹙起眉, 随即轻叹了口气,“算了,不管怎么说, 先回家吧。”
刚才听到巨响的时候,守在外面的军队立刻察觉到不对, 但冲到一半的时候被西泽制止,便又退回到车边等候。
身后的混乱似乎已经平息, 耶尔不想等他们出来后继续客套, 便拉着雌虫上了悬浮车, 在军队护送下启程回家。
这几天主星的天气都很好, 不再时不时刮风下雪, 阳光变得热烈了很多,但偶尔会显得有些毒辣。
只有在傍晚的时候,天气才是最舒适的,夕阳温柔,风也微凉。
刚才的事让耶尔有些疲惫,虽然他努力控制着不超过那条线,眼前却还是恍惚了一瞬,熟悉的分离感缠绕而上。
他不想让雌虫看出端倪,便低声道,“累不累?先休息会吧。”
西泽握了握他放在身旁的手。
“没关系,有能维持精神和体力的能量剂在,而且没有副作用的,比闭目养神有用多了。”
在星际猝死几乎是不存在的,耶尔觉得疲惫,时常只是因为某种精神惯性,而不是真的觉得很累。
“也是。”
耶尔笑了一下,也跟着放松下来,往左偏了一下身体靠在雌虫身上。
安静了一会,他漫不经心地捏着雌虫的手指,突然又道,“刚才我和兰斯的谈话,你听见了吧?”
西泽的手颤了一下,神情有些犹疑不定,不知道耶尔会不会因为自己擅自探听而生气,但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
“那我以后该叫你什么呢?”
耶尔轻声道,没有说出那两个字,怕自己一直以来都在戳雌虫的伤口。
虽然他并不知道其中渊源,此时却还是忍不住懊悔。
一想到那么小一个幼崽,长期面对所谓雌父的虐待和遗弃,和狼群厮杀后在气候恶劣的边缘星上挣扎求生。
他就几乎压抑不住心底的愤怒,连带着那个名字也不想再喊。
可是雌虫现在的大名是他原先的名字,和公爵府更脱不开关系。
耶尔一时纠结,耳边却传来一道轻笑,随即手心就被一根手指挠了挠。
“没关系,就叫西泽就行了。”
西泽的视线从耶尔的脸上移开,看向窗外不断往后退的景色,轻声道,“您不必自责,本来就是我将这个名字告诉您的。”
“……而且对我来说,这个名字并不代表被抛弃和耻辱。”
时隔多年再次回想起来,他才发现曾经深刻入骨的东西,原来已经模糊到连细节都记不清楚,只剩下隐约的脉络。
但是要将那些意义清楚地告诉雄虫才行,不然耶尔会一直难过自责的。
“这个名字是用来糊弄买卖合同的,但在它第一次诞生的时候,我就摆脱了兰斯,在那颗边缘星上获得了新生。”
这个名字伴随了他一整个挣扎求生的幼年期,一开始他确实心存怨怼,但后来渐渐成长成熟,便再也顾不上那些微不足道的恨了。
从低往高处爬的生活无比艰难,却也是一次酣畅淋漓、彻彻底底的脱胎换骨——
在那次机甲比赛上横空出世,看见观众席上的兰斯神色骤变时,他只觉得有点好笑,剩下的只有登顶更高处的勃勃野心。
“它第二次被说出口,是在那间浴室里,雄主帮忙清洗干净了身上的血污,然后询问我的名字,从此我获得了第二次新生。”
他永远忘不了那雪夜的冰冷刺骨,却也不再畏惧厌恶,因为伴随而来的,就是温柔浇淋全身的热水,还有面前伸过来的那只手。
西泽想起那时候自己的脱口而出,才恍然觉出一点命运的奇妙。
明明触摸不到也无从寻找,却似乎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了一种结局。
他忍不住轻笑起来,转头看向耶尔,神情依稀带着一点释然。
“我喜欢这个名字,不管他的来源是哪里曾被赋予怎样的意义,它都在我生命的两次重要转折点,恰如其分地出现了。”
“——比起耻辱的烙印,更像是一种幸运的预告。”
耶尔怔怔地看着他。
雌虫浑身被窗外的晚霞笼罩着,被勾勒出侧脸利落的轮廓来,看起来暖乎乎毛绒绒的,只有那一双金眸清晰如旧。
“您以后继续这样叫我,好吗?”
“好。”
耶尔眉眼柔和下来,撑起身体凑过去,在雌虫唇边落下一个吻。
“你的名字,当然由你自己定义……只要喜欢就好。”
而后他想起来被带过的话题,有些困惑了。
“话说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会突然回主星,是有什么要事吗?”
西泽掩唇低咳一声,却还是忍不住泄露出一丝笑意,视线有些艰难地从耶尔贴近的脸上移开。
“等会您就知道了……现在还不能说。”
悬浮车的速度悄然提高了些,披着一身绚烂霞光,沿着星轨一路向着目的地飞去。
*
“这么神秘,难道是准备了什么东西吗?”
耶尔迫不及待开地门下车,径直走向别墅大门,一边走一边不忘和雌虫说自己漫无边际的猜测。
“让我想想,难道是……”
015为他们开了门,头上照例顶着那只小乌龟,“这么早就回来啦!”
“是啊,有些事要处理,小乌龟吃晚饭了没?”
耶尔分别和两个都打了招呼,换好鞋后拉着雌虫走了进去。
客厅里和离开之前没有什么区别,他看了看,被雌虫拉到了餐厅。
然后西泽从冰箱里拿出了一个……蛋糕?
又圆又大,不是普通的甜品大小,足够一圈虫瓜分。
那个蛋糕被放在桌面上,掀开了外面的保护壳,露出里面漂亮的内容来,奶油面上还画着耶尔的简笔画。
上面圆滚滚地写着【生日快乐】四个字,而且还是中文字样。
耶尔一时间愣在原地。
一开始看到那个大蛋糕时,他还有些困惑为什么要买这么大的,很难吃得完,存放久了味道也会坏。
一直等脑子拐过弯来,他才意识到那不是普通的甜品,而是一个生日蛋糕。
生日。
这个陌生的词汇在他脑子过了一圈,并没有牵连出任何曾经过生日的回忆来,只有身份证上一串冰冷的数字。
也许曾经是有过的,毕竟在很小的时候家庭还是和睦的,但那时他还太小,没来得及把温馨的画面记在脑子里,以便后来时时怀念。
“这是……生日蛋糕吗?”
虫族这边的生日叫破壳日,本质上没什么意义,也不怎么受社会的重视,一般不会专门买蛋糕庆祝。
可能是某次他给雌虫讲述那边世界的时候,提到了关于生日的概念,还被细心地记下了日期和庆祝方式。
“你特意回来一趟,就是为了这个啊。”
耶尔眨了眨眼,压下涌上眼眶的热意,声音却有些哑了。
“三月二十日,春分,雄主的生日。”
西泽一字一顿地道,眼尾微弯地笑起来,“这是我当时记下来的。”
虫族没有春分也没有生日,可是如果耶尔想要,无论什么节日他都能提前了解布置好,然后给雄虫一个惊喜。
雌虫低咳一声,将一把五颜六色的蜡烛拿出来,放到耶尔手边,“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了,我们开始吧?”
两个完全没过过生日的家伙,乍然面对庆祝生日的蛋糕蜡烛,一时间都有些笨拙,手忙脚乱地开始走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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