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言真连忙拉住他, 低声道:“你在这里跟医生发什么脾气?”
“你松开!”李予之脑子浑浑噩噩,理智上知道不是医生的错, 可是情感上看那穿着白衣服的男人非常不顺眼。
凭什么他嘴巴开开合合,随便拿了张纸就宣判他的母亲“恶性肿瘤”!?
顾言真身量比不上李予之,从前打架也总是输的多,可是眼见李予之要发疯,他也不得不拼尽全力制止。
万一要是他真发疯伤了医生,明天的头条新闻就热闹了。
就在他俩极限拉扯的时候,谢寒忽然吼道:“你有完没完!?”
顾言真和李予之同时回头,愣住了。
自从进了医院,谢寒就没有再讲过一句话。哪怕叶夫人被下了脑部肿瘤的通知单,他也只是抖着手抢过来,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一个字一个字的分辨,像是在确认真伪。
顾言真怕他承受不住,一直握着他的手安抚,没想到转头李予之发疯,他又得去招架,两头都顾不上。
“……小寒?”顾言真连忙松开钳制李予之的手奔回谢寒身边,小声询问:“你还好吗?”
“我没事。”谢寒摇头。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原本慌张害怕的谢寒反而出奇的镇定下来。他本来是家里最小的一个,可是现在却意外的沉着,看起来竟然比大他将近十岁的李予之还要成熟。
他冷冷盯着李予之,道:“你这样闹事,有意思吗?”
李予之沉默。他扶住桌子站定,把刚才挣打中弄乱的睡衣穿好,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而后对着医生深深鞠躬道歉。
一旁稳坐如山的医生淡定摆手表示不在意,“我坐诊多年,像你们这样得知诊断结果情绪失控的家属见得太多了。”
“作为医生,我能理解你们的心情。但是结果已经注定,我们能做的就是坐在一起,商量一下治疗方案。”
李予之羞愧点头,表示自己一定不会再闹事,像个做错事的学生,讷讷的坐回椅子上,垂着头捂脸,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无声的痛哭。
顾言真是全场唯一一个情绪最稳定的人,医生也信任他,于是把病情细致耐心的同他讲了清楚。
叶夫人脑中的这个瘤虽然是恶性的,但目前还只是中期,也没有进一步扩散的迹象。如果能及时手术,治愈的希望还是挺大的,也许寿命也不会有太大影响。
可问题是。
“就是这个瘤的位置不太好。”医生如实交代,神情有些犯难。
一旦手术过程中出现任何失误,病人就可能当场宣告死亡。哪怕是全世界最顶尖的脑科医生,也不见得有把握百分百能成功。
“不做手术,病人也能还剩几年寿命。”医生郑重的把选择权交到他们手里,”如果你们要求手术,风险极大,可是一旦成功,就算过了这个坎。”
“你们自己好好商量,讨论出最后的结果,然后告诉我。”
从诊室出来,李予之不死心,掏出手机不停给人打电话,要求再换一家医院重新检查。他心里始终抱了最后一分希望,或许有可能是误诊,不见棺材不掉泪。
顾言真也抽空给柳岸明聊了一会儿,让他帮忙联系最好的脑科医生,国内国外都行,无论多大代价。
就在这时,有个小护士跑过来通知他们:“病人清醒了!”
谢寒第一个反应过来,飞奔跑向病房,接着是李予之和顾言真。
三人齐聚在病房里,叶夫人半坐着靠在床头,闭着眼眉头紧皱,很不舒服的模样。
听到动静,她缓缓睁眼,第一个看到的就是谢寒。
“怎么你们的脸色都这么差?”她轻声笑笑,抬手在谢寒头上摸了摸,语气中却透着虚弱,不似往常那样游刃有余。
谢寒坐在床边,犹豫着张了张口,不知道要不要把结果告诉她。、
李予之红了眼,沉声问:“妈,你还有哪里疼吗?”
叶夫人目光在他们身上一一划过,心中有数:“你们都知道了?”
她的话一出,所有人都惊讶的看过来。李予之震惊的问:“知道什么!?”
叶夫人脸上的笑容不变,调侃道:“就你和小寒那藏不住事的样子,我什么看不出来?”
“从来只有我瞒着你们的事,没有你们能瞒得住我的。”
她的话语依旧轻快,像是根本不知道自己病情,却又说:“我比你们更早几个月知道自己的情况,那边的医生都跟我说了。”
去年秋天,她在国外参加发布会,结束后却在酒店无缘无故晕倒,被人送去医院后没查出病因,索性就做了个全身体检。
“拿到结果的时候,我也很吃惊。”叶夫人轻声叹气,“倒也没有很意外。”
李予之不可置信的盯着她:“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然后呢?”叶夫人淡淡回道,“让你跟着一起哭?”
“你都三十的人了,做事毛毛躁躁,告诉你除添乱,还有什么用?”
李予之握紧拳头,眼里蓄着泪水:“可我是你儿子!我、我难道不担心吗!?”
“我又没说一直瞒着。”叶夫人见状,终究不忍心看他这样,解释道:“我……也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好好跟你们兄弟谈谈。”
李予之在床的另一边坐下,满脸颓然沮丧:“在你心里,我是不是永远都只能是个小孩?”
“这么大的事,你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告诉我!我、我还……”他说着转过头,抬起衣袖狠狠擦了把脸,哽咽着又说:“我还故意躲出去,跟你作对。”
叶夫人默默地轻拍他的手,气氛彻底低迷下去。
顾言真站在一边,看着他们母子三人对坐无言,心里也很难过。他与叶夫人也许没有那么深厚的情谊,可他也是看着自己长大的长辈,无论是商场还是生活,对他足够照顾。
而且在他最艰难的时候,也是她拉了一把,这对顾言真来说弥足珍贵。他对这个慈爱温柔的长辈尊重又敬佩,不舍得她操劳一辈子,到头来是这样的结局。
他静静站了一会儿,道:“我去打点热水回来。”
说着他推门而出,把时间留给别人一家三口独处,好让他们有时间聊一聊自己的事。
拎着水壶往医院楼层的打水间走,顾言真顺便找人给叶夫人换到了vip套房,天亮就可以搬过去。
打开水龙头,一股热水倾泻而出,落在下方的水壶中。
氤氲的热气中,顾言真却在出神。
即使活了二十多年,也不再是幼稚天真的孩童,可是顾言真依旧看不透生死。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世界上的好人总是各种不幸。
生死面前,他总是会想起自己的哥哥。顾霖泽生前也曾那么优秀,他心地善良为人端正,可是他活着的时候几乎没有过上几天无忧无虑的生活,几乎大半时间都在被病痛折磨,活在即将死亡的痛苦恐惧中。
而今叶夫人也是。无论是身为一个母亲,亦或是集团的掌权人,她都做到了尽善尽美,不靠那个不成器的废物丈夫,也能把偌大家业撑起来。
而她对所有的晚辈也十分爱护,只要是真正了解她的人,几乎不会有人不喜欢她。
即便她已经那样好了,可她的人生,依旧说不上幸福。否则,她的眉眼中不会常年浸着忧伤。
思来想去,任谁也只能感叹一句,“人生无常”。
第七十九章
七十九
这一夜谁都没有睡觉, 谢寒和李予之分坐叶夫人床两边,大多数时候都是李予之在和叶夫人说话,谢寒在旁只低头不开口。
眼见天快亮, 又见顾言真也陪着熬夜, 叶夫人便催着他们走:“都回去歇着, 我这里有护工,没问题的。”
她甚至还有心思开玩笑:“你们几个脸色一个比一个凝重,还以为我马上就死了。”
李予之气得头顶冒烟:“你能不能别说那个字!?”
“怎么说不得?”叶夫人嫌弃的白了他一眼, “谁没有生老病死的一天?难道不提就不存在了吗?”
李予之焦虑不安,不停的抓挠着自己那头本来就已经乱糟糟的头发, 痛苦的说:“求求你了, 别说……”
试问有谁不害怕有一天忽然失去妈妈?
“好啦。”叶夫人不逗他了, “我不说。那你们能回去休息吗?留在这也帮不上忙,明天还要上班呢。”
李予之不肯走, 但叶夫人平静的告诉他,就算泰山崩顶也要面不改色,“我不在家,公司那边需要你去坐镇。”
说着,她轻轻握住儿子的手, 轻轻地说:“正好我也想看看,离了妈妈,你到底能不能自己独当一面。”
李予之忍了又忍,终于上前抱住叶夫人嚎啕大哭。三十岁的男人,生得人高马大,拼命的想把自己强壮的身躯挤进妈妈柔弱的臂弯里, 像个无依无靠的小孩寻求安慰。
乍闻噩耗到现在也不过几个小时,李予之从最初的震惊愤怒, 到后来的茫然害怕,那么多的情绪无处可去,终于还是只能在他病重的母亲身边宣泄。
叶夫人温柔抚摸着大儿子的头发,抬头又见小儿子在旁神情木呆呆的,心头又是一软:“小寒,你也回去吧,听话。”
“好好睡一觉,什么都不要想。”
比起大哭大闹的李予之,相对平静的谢寒看似没有那么悲伤,可是叶夫人同样了解这个从小养在她身边的小儿子,知道他隐藏在皮相之下别扭的性情。
谢寒没有辩驳,听话的起身:“好。”
说着他干脆利落的往门边走,像是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小真。”叶夫人拉住即将跟着一起离开的顾言真,眼中满是恳切:“他就麻烦你照顾了。”
正如叶夫人了解谢寒,顾言真同样的了解。他们心知肚明,谢寒此时的情形并不算好,所以顾言真点了点头,向她保证自己会好好守在他身边,叶夫人才放心让他离去。
五月的夜晚凉风习习,没有了白日的炎热,谢寒和顾言真并肩走在医院楼下的小道上,路两边栽满了高大的梧桐树,人走在其中隐约看得见自己的影子。
就算答应了叶夫人要好好休息,顾言真却知道谢寒此时根本睡不着,干脆陪着他在楼下一圈一圈的绕着小道走,全程没有说一句话。
人在极端情绪挟持之下,有时候并不那么想与人倾诉,也不需要旁人乏味空泛的安慰,无声陪伴反而是最好的选择。
不知走了几圈,天边泛起了一点白,顾言真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凌晨五点半了。
今天本来是他回去上班的第一天,可是谢寒这个样子,他不能就这么放任不管。就在他准备跟姚秘书请假,谢寒转过头,看除了他心中所想。
“你去上班吧。”他轻声说。
顾言真一瞬间意识到,谢寒忽然和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的他,就算没事也要装作有事,巴不得顾言真一天二十四小时都留在身边,撒娇耍赖无所不用极其。
可是现在,他明明很需要顾言真的陪伴,却那么平静的让顾言真去上班。这让他感到不安,忙摇头道:“我不去。”
“我想陪着你。”
谢寒抿了抿唇,低头抱住顾言真,把脑袋放在他的肩头,低低地说:“我是不是很很没用?”
顾言真回抱住他,轻声道:“胡说。”
“骗人。”谢寒的声音透着自暴自弃,“我只会给别人带来麻烦,永远只能躲在别人背后。”
顾言真不知要怎么安慰他,紧紧抱住他的同时,掷地有声的说:“你从来不是谁的麻烦。”
“我想叶夫人也是这么想的。”
如果真的觉得谢寒是麻烦,叶夫人不会这么多年一直养着他,还给了他明眼人都瞧得出来的偏爱。
“可是我……我什么都没为她做过。”谢寒情绪低落,“我一直觉得她不爱我,可是又觉得她应该是爱我的。”
“我总是猜她为什么要对我好,是不是有什么别的目的,是不是外面那些人所说的那样,故意把我养废。”
顾言真拧眉:“我觉得叶夫人不是那样的人。”
李宏杰的私生子一只手都数不过来,为什么只有谢寒被留在身边?个中原因或许只有叶夫人自己知道,但绝不是什么“养废”这种可笑的理由。
真的目的不纯,叶夫人大可以和对待其他私生子一样,给一大笔安置费任他们自生自灭,又何必亲自去抚养?
谢寒点头:“所以后来我长大一点就懂了,因为叶夫人根本没有故意把我养废。”
“小提琴,国画,游泳,围棋,礼仪……这些课李予之上过,我也一个不落。”
“叶夫人在培养我的学费上,每年至少要花费百万。”他轻声呢喃,“这些钱对她来说可能根本不值一提,但也是实实在在的用心了。”
谁家故意把孩子养废的养母会这么掏心掏肺?都说钱在哪爱在哪,谢寒从小到大光是教育的花费,都抵得上市中心一套两百平几千万的大房子了。
“可就是因为这样,我心里更害怕。”谢寒说着悄悄把眼睛在顾言真外套上蹭了蹭,接着昏暗的路灯掩饰眼里的泪,“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对我好,又猜不出原因。”
“所以我慢慢长大,故意和她疏远,不肯好好听她说话。就连和你结婚,当时也是为了报复她带我去相亲。”
“我以为她真的是亲戚们说的那样,想要借机把我赶出去。”
顾言真叹气:“如果真想赶你出去,何必等到你成年羽翼丰满的时候?”
“我知道。”谢寒深吸一口气,接着又说:“当我带着你回家的时候,看到她的眼睛,我就知道是我想错了。”
可是证已经领了,谢寒不能,也不想反悔。他甚至觉得,如果这样能脱离李家也是不错的选择,至少叶夫人不用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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