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摇摇头,叹道:“我这当母亲的也没脸说谁,从前总觉得舟儿无用,想把他打发远了,眼不见心不烦,百川时常与我说道舟儿的事情,我也从来没有摆在心上,如今看来百川外放也好,不必困在这腐朽尘埃的家里。”
夏九州心里也无可奈何,一家人本该同舟共济,左府在盛衰沉浮时选择抛下了舟儿,如今他当了太子妃,老师又岂有颜面来沾光。
他犹记得他刚来投奔时,面上装得镇定,心里惴惴不安,老师当日并不想收留他,来的第二日就叫他写文章,待看过他文章后方态度大变,请他在府里长住。左府里的格局十分古怪,师母是当家主母,但老夫人强势,处处都要守她的规矩,左知言的生母姨娘又是贵妾,带来丰厚的嫁妆,整个府里从上到下混乱不堪,老师夹在当中对任何事都摆出视而不见的态度。他与洪叔虽是住下了,却受了不少冷眼,那时候舟儿只有五岁,比同龄人看起来还要小,说话也含含糊糊不清楚,彼时舟儿阿娘还活着,舟儿日子不如之后清苦,偶尔得到些糕点零嘴都会拿来分给他一半,与他亲近,也总是夸他,可以说是舟儿陪他度过了那段孤苦无依痛苦不安的岁月。
夏九州夹在中间确实为难,老师再功利,也是他半个父亲,如今左府萧条,眼看着就要倒下了,任谁也扛不起来。
左百川不想扛,他逃脱了这个压抑的地方,去了更大的天地。
夏九州无法扛,无论他表现得多亲近左府,左无涯将幺儿过继给夏家是不争的事实,左府落败显然有太子的示意,左知言外放也必然是太子所为,他从今往后是太子内兄,岂能悖太子心意。
他是双龙戏珠命,由真龙捧上天,也由真龙戏耍在掌间。
夏九州稍喝了盏茶,放下贺礼起身要回去,夫人送他出门,遥望他离去的背影,长长叹了口气。
*** ***
赵念安正要把桂花糕塞进嘴里,赵北辰突然猛一拍桌子,大喝一声道:“有了。”
赵念安手抖了抖,咬了一口道:“有什么了?”
赵北辰戏谑一笑道:“等喜宴上咱们灌醉太子大哥,叫他洞房不成!”
“无聊。”赵念安喝了口茶压了压甜味,慢悠悠道,“谁跟你咱们?我才不喝呢。”
赵北辰爽快道:“你不喝可以,你叫沈容去喝。”
“他酒量也不好的。”赵念安摇摇头,“我们不陪你闹。”
赵北辰气恼道:“你每日这般吃吃喝喝无不无聊?也不找点事情做做。”
赵念安淡淡道:“我不无聊,我每日睡到日上三竿,起来就要吃晌午饭,午后在花园里逛一圈,稍坐坐,沈容就回来了,这一日就过去了。”
赵北辰气得吐血,骂道:“你这一日也忒短,沈容是什么金饽饽,这般会打发时间?”
赵念安不耐烦道:“你烦死了,别来烦我。”
赵北辰无法,也没得趣,从安王府出来后又去了太尉府,章之桥正在午睡,赵北辰不管不顾冲了进去,一巴掌拍在他胸口。
章之桥从梦中惊醒,恼羞成怒道:“如今我这府里你是来去自如,连我房间也随意就闯!”
“你又不是什么大姑娘。”赵北辰拱上床去,把章之桥挤开,平躺着道,“这日子过得真是无聊。”
章之桥背过身去,烦躁道:“你无聊你的,找我作甚,我难得休沐一日,让我清静清静。”
赵北辰侧首看他,却见他背影宽阔,只着中衣才显出他身材强壮,章老太爷本是个衙差,也会些仵作的本事,章之桥从小跟着他走南闯北,也练了一身功夫,身体比许多武官更健硕,他便服多是黑衣,穿衣又显瘦,赵北辰还是第一次意识到章之桥这般魁梧。
赵北辰侧过身子托着腮,嘀嘀咕咕道:“我也习武,怎得就不如你高大。”
章之桥不出声,合着眼睛又想睡。
“近来有没有好玩儿的案子?”赵北辰凑近了些又说,“欸,你说我去军营里闹一闹如何?”
章之桥掀起被子盖住脑袋,闷声不发一语。
赵北辰实在无趣,恶狠狠打了他几下,转身下了床又思考着再去哪处玩。
赵北辰正无处可去,太子府侍卫来请他过府,说是典司院要找他说迎亲的事宜。他猛的反应过来,他得去接亲啊。
他哈哈一乐,大摇大摆去了太子府,刚坐下就摆架子,仰着脸直言不肯去接亲。他父皇儿子虽多,成年的却没几个,赵念安如今当了赤子不能随意抛头露面,也只剩他这一个成年的亲兄弟。
赵成岚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这小子天不怕地不怕,父皇也纵他,他又软硬不吃,十分难说话。
赵成岚亲自沏了茶递给赵北辰,摆好了姿态后却说:“你回去吧,当我没找过你,姓赵的堂兄弟多得是。”
赵北辰一口茶呛进了喉管里,顿时怒红了眼,骂道:“你简直欺人太甚!抢走了行舟,还不把我当兄弟!”
赵成岚不耐烦道:“你接亲到底去不去?”
赵北辰气恼道:“你想办法调我去督罪司,审监司我不想待了,没意思。”
赵成岚沉默半晌道:“试试吧,一切还是要看父皇心意。”
赵北辰咧嘴一笑:“成交,你痛快,我自然也尽心,保管你迎亲日热热闹闹。”
*** ***
迎亲日。
舟儿坐上花轿的时候犹然感觉像是在梦中一般,他原以为此生将在孤独困苦中度过,回来之后却仿佛来到了另一片天地。
赵成岚竟说喜欢他,还对他这般体贴,他如何都想不明白,脑袋里面像是挤满了浆糊。
夏九州背他上花轿的时候绊了一下,差点把他摔在地上,盖头也险些落了地,周围传来哈哈大笑声,犹属赵北辰笑得最大声。
行舟听不见赵成岚的声音,他细细听了一会儿,却隐约在风中闻到一股混合着薄荷香气的兰花香。
他心潮澎湃坐在花轿里,成亲原是这样的,不管外面多热闹,花轿多漂亮,自己却是看不到的,似是从前阿娘说的那般,若为人赤子,将终身困在后院一隅,再也见不到外面的世界。
即便如此他心里也并不害怕,是他心甘情愿又迫不及待想要踏入这场命运。
花轿从城西抬进皇宫,走了近乎一个时辰,他哈欠连连险些睡过去之时,花轿落了地。
赵成岚撩开轿帘,弯腰背他下轿。
他趴在赵成岚后背上,环住他的脖子笑说:“我近来吃胖了。”锣鼓喧天,鞭炮声响彻天地,说话声音消散在风里。
赵成岚似是听见他说话,却听不清他说了什么,稍稍侧过头笑了一声。
拜堂仪式在宫里举行,喜宴在皇宫与太子府各有席面,今日他们在皇宫住一夜,明日敬过茶之后才回太子府。
拜堂之后,舟儿被送去新房,璟熙被送来压床,他如今刚会走路,颤颤巍巍在床上走来走去。
舟儿坐去床边,把孩子抱在怀里亲近,璟熙爱笑,也活泼,与行舟大半月没见,竟笑嘻嘻去掀他盖头,喜娘吓了一跳,连忙又按回去,嘴里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吉祥话。
舟儿垂着眼细细看璟熙的模样,他眉眼与赵成岚极为相似,也不知赵成岚小时候是否就长这样。
他昨夜没睡好,如今正打瞌睡,抱着孩子上了床想躺躺,怀里的孩子香喷喷又软乎乎,两人抱在一起竟睡了过去。
他迷迷糊糊醒来时已是深夜,喜娘催促他坐好,准备闹新房了,孩子也不知何时被抱走了,他一头雾水愣了半晌才想起今日新婚,连忙端正坐好,神色紧张听着外面动静。
他家中没什么亲戚,左百川虽来吃喜宴,却是安排去了太子府那边,他如今是夏行舟,按照礼制与左百川已然不是兄弟。
夏府这里只夏九州一人,赵成岚却有数不清的亲兄弟堂兄弟。
夏九州还没出难题,三两下门就被拱开了,赵北辰哈哈大笑道:“你这状元郎光读书不习武,半点力气都没有,忒不能耐!”
舟儿想起今日夏九州背他还险些摔了一跤,忍不住偷偷笑了一声。
赵成岚连忙把人都轰了出去,催促喜娘接下来的流程,全然是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
舟儿从前只觉得他时而凶巴巴,时而又极尽温柔,近来才发觉他竟也有这般毛躁的时候。
红盖头被撩开,眼前出现赵成岚微醺的笑脸,还来不及细看他的模样,便已被他拥入怀中。
合卺交杯后,众人被打发出去。
赵成岚深吸一口气,喟叹道:“终于等到了这一日。”
舟儿笑眯眯,反手拥住赵成岚。
赵成岚微微松开他一些,细看了他一会儿,凑上前小心翼翼吻住他的嘴唇,温柔厮磨辗转,低声道:“今日不能饶你了。”
舟儿面颊通红,垂着眼怯怯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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