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是一阵含混不清的咕哝声,大意只有一个——“可是我饿了。”
是鹭飞飞和猫九郎。
顾山青忍住笑意,寻声找去,只见猫九郎嘴里叼着一把烤串,怀里满满抱着一堆零星渗出油渍的小纸袋,鹭飞飞满脸嫌弃,依然拿了满手,背上还扛着两个花灯,和顾山青他们的是同款。
——除了那两个花灯有些出人意料,和顾山青的想象几乎一摸一样。
他扬声叫道:“鹭飞飞!”
鹭飞飞远远看见他,脸上也是一喜:“顾大人!”说着,便推着猫九郎往这边挤,挤到顾山青身边,又道,“这么巧!您也来买吃的啊!”
顾山青道:“是啊!我刚才听你们说没找到位置?”
鹭飞飞摇头道:“可不是么!人太多了!”又不忿地轻踢了猫九郎一脚,“之前我看见了一个,如果不是他非要在那等烤串,我们都坐下了!”
顾山青笑道:“我们四个人正好坐了一桌,挤一挤还能挤出几个位置,待会你们和我们一起坐吧!”
鹭飞飞道:“这怎么好意思!”脸上的喜色却掩饰不住。
顾山青道:“没关系。”顿了顿,又道,“不过,你们得等我一下……”说完,深吸一口气——
等顾山青抱着他此行的唯一战利品——一只完整的烧鸡架,回到桌子上时,另外三人已经开吃了。张文典露出一个打趣的表情,正要对顾山青的鸡架发表评论,看到他身后跟着的鹭飞飞和猫九郎,又克制地忍住了。
几个人一阵腾挪,不仅给鹭飞飞猫九郎挤出了位置,也十分尊重地给苍殊留了一个。
猫九郎慷慨地贡献出了全部小吃,可惜每个人都对他的烤串敬谢不敏,于是他只得非常惋惜地一个人全吃了。
等所有人都吃得酒足饭饱,从长途跋涉中缓过劲来,张文典终于放松地问起了那个摆在明面上的问题:“你们大人呢?他去做什么了啊?”
猫九郎满足地打了个饱嗝:“巡逻。”
鹭飞飞补充道:“其实我们也在巡逻。但是这个家伙老说饿,老大就让我们先来买点吃的。”
张文典反问:“那你们老大不吃?”
鹭飞飞:“呃……”又道,“等他饿了就吃了!”
木清托起腮,笑嘻嘻地道:“话说……我都不知道,你们妖也买花灯啊!”
吃东西的桌子本来就小,她这么一托腮,一张明丽的笑脸几乎凑到了猫九郎的跟前,猫九郎的脸莫名地红了,眼神躲躲闪闪,支支吾吾地道:“其实……我也不想买……都是这个家伙……他还给我们老大买了一盏呢……”
木清眼睛一亮:“你们老大也有啊!快快快,快说说他灯上写的是什么!”
鹭飞飞看上去也有点狼狈:“这……我也不记得啊!咳咳,其实我买这个花灯,就是为了伪装,嗯,伪装!你看路上的人手里都有,我们也不能没有啊!”
顾山青想了想木清告诉他们的,这种特制花灯的价格,心道其实普通的花灯也能起这个作用,不过体贴地没有说出来。
张文典露出一个好笑的表情:“要是知道你们老大买了这种花灯,全王都的姑娘都得冲过来,提着花灯一个一个往他身上撞吧!”
顾山青又想起那个到处都是苍殊身姿的花灯摊子,极为认同,正要附和,余光里却突地觉出什么异样。
他们的桌子临着街,顾山青身边就是人流。他转过头,仔细搜寻了片刻。果然,在人群之中,有一个小摊贩身后一个大包袱,显然是把摊布匆匆忙忙叠起来就背上了。他神色惊慌,脚步匆忙,蜷缩着身子在人群中艰难地穿梭,仿佛在躲避什么。
顾山青正在思索要不要跟上去观察一下,那小贩脚下一绊,包袱里有几个小玩意噼里啪啦掉了出来,其中有一个圆圆的挂饰,黑底白纹,看上去,依稀有点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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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华灯会
顾山青霍然站起。
他终于想起鹭飞飞带给他的符文为何眼熟了。一想起来,他就不禁诅咒起自己的迟钝——那些画在墙上的符咒,分明和何非小心藏在墙缝里的挂饰同根同源!
当时他只当那挂饰上的图案是某种奇怪的符号,或者某个异族古老的文字,收起来,就抛在了脑后,完全没有把它和能生出货真价实效果的符文联系起来!
他这么突然站起,两边的人吓了一跳,张文典小心地问他:“你……怎么了,山青?”
顾山青连忙道:“没事,突然看到一个熟人。我先失陪一下。”
在走的时候,他听到张文典他们又捡起了刚才聊的话题,似乎是木清问的一句“你们两个从小就跟着你们老大了吗?”
他没听到猫九郎在鹭飞飞来得及阻止前心直口快的回答:“没有啊,我们老大小时候一直是鹰的模样,是在一次离家出走后才能化出的人形。我们是在那之后才跟着他的……”
顾山青跟在那小贩身后,跟了一阵,发现他在人群中左突右拐,在往后看之余,时不常惊恐地望向天上,不由微一挑眉。然而转念一想,又觉得理所应当。在这种热闹的集市中,他还能在躲谁呢?只是不知道苍殊为何盯上了他。
至于苍殊为何不直接化作原形从天上飞来抓他,大概只是不想引起人群的恐慌或注目,造成混乱,引发更大的危险。
不过这样也好。那小贩全副心思都在躲苍殊上,完全没注意到别人。
此时他们已经出了灯市,走在通往灯市的大道上。道上有兴尽而归从灯市出来的人,也有兴奋不已刚刚到的人,那小贩游窜其中,丝毫没有进入两边小巷的意思。这也确实是个明智的选择,在大道上借着人群的掩饰他或许还有逃走的余地,但若是进了小巷,一览无余,就完全躲不开了。
但对顾山青而言可并非如此。他拐了一个弯,找了处不起眼的小路,不顾路上零星的几人惊诧的目光,召来小黑,一掠而去,到了小路的另一个出口,轻巧落地,静静等待。
过了一阵,果然不出他所料,那慌张逃走的小贩正好从他面前经过。顾山青一伸手,用力把他拽到身边,笑道:“你好啊。”
小贩惊慌失措:“你是谁!你拉我干什么?”
顾山青道:“不如你先说说,你做了什么要匆忙逃走?”
小贩两腿打颤,嘴硬道:“你是什么人!凭什么管我!我哪里逃走了!我在路上正常走路而已!你快放开我!”
顾山青:“那好。那就当你陪我呆一会,呆够了一炷香的时间,苍殊大人没追来,我就放你走,再给你三十文钱,当作你陪着我的酬劳。”说完,垂下眼,当真好整以暇地等待起来。
那小贩僵立了片刻,“扑通”一声双膝跪地,涕泪横流道:“大人我错了,您放过我吧大人!我这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我以后再也不干了!”
顾山青道:“先把你的包袱打开看看,我们再说放过你的事。”
顾山青松了手,那小贩不情不愿地把背上的包袱放下来,拔腿就跑。
他的反应早在顾山青的预料之内,一条灵丝迅速蹿出,拴住他的手腕,又生生把他拽了回来。
顾山青笑道:“怎么,三十文钱不想要了?”
小贩苦着脸道:“大人,东西全都给您了,您就让我走吧!求求您了!”
顾山青道:“被苍殊大人盯上,你还想跑?不过你放心,只要你这包袱里没有什么特别过分的东西,我会替你向苍殊大人说情的。”
说着,也不管他作何反应,当即展开摊布包袱皮,露出里边的物事。
看到了里边的东西,顾山青立刻明了他为何要跑了。
九州异人为数不多,但鱼龙混杂,多少会有些符箓法器流入民间。但最珍贵或危险的那些做符制器的材料全都是由护城军和人皇殿把守专营,镇异司或妖王麾下亦可提请,很少流入民间。
缺少必要的材料,民间一般异人能做的,大多也只是些普通而没有威力的符咒器物,只要稍稍复杂一些,价格便极其高昂,绝不是普通百姓日常能消受的。
然而即便如此,仍架不住高官富贾百般垂涎,平民百姓心向往之。
管之费劲,禁之不绝。因此,若是在灯市这种地方卖些像驱虫符、避尘符,或者长明灯这种无伤大雅的符咒法器,官府基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苍殊也不会去管。而那些过于出格的,也绝不会光明正大地摆在市集上。
怕就怕两种,一种是门外汉不知从哪捡了个符,照猫画虎,半成不成就敢往外卖的,另一种是做起来不难,用处却极端不正,甚至可称低下卑劣的。前者容易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引起各种一言难尽的事故,后者则多少都得和奸淫掳掠窃盗偷沾上点边。
而这小贩包袱里的东西,是两样全占了。
说是圆梦狐仙,若单单是个漂亮的小摆件也就罢了,偏偏要画上个似是非是的安梦符,其中最关键的一笔拐了九曲十八弯。把这么个东西摆在榻前,别说安梦,不做噩梦就得谢天谢地。至于什么摄魂符、迷人水,诸如此类,名字暗搓搓地贴在物件底上,一瞧便不是什么正经东西。
其中也放着顾山青此前看到的黑底白纹的挂饰,乍然一看似乎和何非的吊坠有些相像,真正拿在手里却极是不同,不止符文,质地也与前者相差甚远。那小贩见他上心,连声让他多拿几个送给亲朋好友,可以祛除疾病。
顾山青一样样查下来,只觉他卖的这些东西虽有小过,但也不值得苍殊一路追击,更想不明白这种发现不妥肯定能当场捉住的人,苍殊怎么居然让他跑了。正要再问问事情的来龙去脉,忽然有一只花灯垂到了他的眼前。
一旁的小贩坐倒在地,顾山青抬起头。是苍殊。
他手上还揪着个人,垂头丧气,背上同样背了个摊布包袱。
顾山青一笑,道:“你来了。”
苍殊道:“是。”
接着三言两语,顾山青便问清了事情的经过。原来苍殊最开始只是对他手里揪着那人卖的东西微起疑心,稍稍问了两句,见他吓得面如土色,同时不住地往另一个方向瞅,更觉不对。一转头,发现他瞧的方向有个人已然慌慌张张卷铺盖跑路了。
顾山青哑然:看来那小贩说他是第一次做这个当真不是假话。
知道这种平民小贩跑也跑不了多远,苍殊也不着急,放了两只小隼跟着,先处理完那边,一一确认了他摊上所卖违法之物,再慢慢追了过来。
苍殊道:“你怎么来了?”
顾山青想了想,掐起一个消音结界,将他看到包袱里滚出来的挂饰和有关何非挂坠的事对他说了——之前抓苏之涯时顾山青便囫囵告诉了他人皇宴上的经过,无需再叙。
苍殊点头道:“明白了。”转而问那两个看到顾山青张开结界,面色愈发骇然的小贩,“你们的东西是从哪里进来的?”
两个小贩面露犹豫,苍殊神色更冷:“知情不报,罪加一等,以同犯论处。”
顾山青拴着的小贩忙不迭道:“是城南城隍庙的朱老三!!他今天应该也来出摊了!!”
等他描述完朱老八的样貌身形,灯市四处突然有成群的喜鹊接连腾空而起,在灯市上方绕圈徘徊,有阵阵惊叹声从灯市里传来。
顾山青也仰头观看,心中觉得十分有趣。
这些喜鹊无疑就是苍殊所化了。
看这么多喜鹊在上空盘旋,底下的游客大概只会觉得是吉兆,绝对想不到这是在寻人。既不吓人,不打草惊蛇,又喜气应景。看苍殊冷着脸不近人情的模样,谁能想到他心思其实如此细腻?
不多时,仿佛陷于沉思中的苍殊抬起头来:“找到他了。”
带着那两个小贩容易打草惊蛇,顾山青用灵丝把他们拴在了个偏僻背风的地方,苍殊又派出两只小隼盯住。两人回到灯市,到了附近,便扮作相约逛花灯的友人,慢慢往朱老三的方向走。
一路上不断有女子盯着苍殊窃窃私语,甚至有个别胆大的提着花灯上前试图搭话,都被苍殊微微摇头拒绝了。
顾山青笑着打趣道:“大人可真受欢迎啊,走在你身边,我都没人看得见了。”
苍殊摇头道:“你未提花灯。”
顾山青道:“哈哈。我的花灯确实落在店里,忘记拿了。不过就算拿了应该也没什么差别。”
苍殊道:“你……欲寻一女子结亲么?”
顾山青笑道:“怎么会。都是木清闹着玩的。我孤家寡人,身无长物,怎么敢耽误人家姑娘。”顿了顿,又道,“不过苍殊大人青年才俊,令高堂也该催促了吧?”他爹娘没得早,对父母这方面的印象都来自张文典一封急似一封的家书,和管家王伯对他待如亲子的外甥的唉声叹气。
苍殊淡淡道:“我母亲早逝,父亲隐居避世,不会管我。”见顾山青不知说什么是好,又道“我小叔与我最为亲近。”
说的是大鹏王了。
如果哪日苍殊真的与人婚配,出面的肯定也是大鹏王了。
也不知道是哪家女子这般幸运,能得大鹏王主婚。
顾山青半开玩笑道:“那大人就没有什么心上人么?”
苍殊瞥了他一眼,默然不语,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否认。
这倒又些出人意料了。顾山青不觉微微张开嘴,心中七分惊讶,另有三分说不出来的滋味,没琢磨出来这滋味到底是什么,就听到苍殊道:“看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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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华灯会
与那两个小贩寒酸的摊布相比,朱老三的摊子可谓豪华。挂着大兜小兜的板车上搭起了整整三层架子,簪子、挂坠、串手链,瓷罐、脂盒、玻璃瓶,观音、地藏、小妖仙,乃至黄黄白白的贴符,无一不有,看起来倒是比两个小贩卖的上档次许多。
周围围了不少人,兴致勃勃,都在听他神乎其神地叫卖一个成对的同心结挂坠,仿佛只要戴上了他的挂坠,再遥远的情侣也能心心相印、情比金坚,再生疏的夫妇也能春回大地、情深似海。说到动情处,两泪交垂,真哄得不少小姑娘泪眼盈盈,下一步就要去摸钱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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