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下一秒,他的视线就落在了顾山青怀里的白鹭上。他迷茫地瞪了那白鹭一阵,才猛地抬起头来,难以置信、结结巴巴地道:“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在我晕过去的时候发生什么了?”他飞快地翻坐起身,两只手伸出来,似想接过顾山青手中的白鹭,却又不敢,“他、他怎么了?他还活着吗?”
顾山青沉重地低下头,道:“他被我定下契约,成了我的灵兽。”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猫九郎,道,“这都是我的错。我没有来得及阻止他。你尽可以怪我骂我,我不会有任何怨言。”
顾山青以为猫九郎听完了事情的全貌,会勃然大怒,痛骂于他,甚或克制不住对他动手。不想猫九郎却好似蓦然松了一口气,甚至露出了一丝笑意:“太好了!那就是没死!没死就好!”
顾山青惊讶地抬起头来,道:“你不怨我?”
猫九郎奇怪地道:“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我为什么要怨您?要是我,我肯定也会这么做!而且,只是换了一种形式而已,又不是见不到他了 !”他眨了眨眼,“啊,该不会在没事的时候您要把他收到什么奇奇怪怪的地方,不让我和老大见他吧!”
顾山青连忙摇头:“绝对不会。”
“那不就好了!”猫九郎支着地站了起来,接过顾山青怀中的鹭飞飞,珍重地抱在臂间,“您之前不是说我们没有时间了吗?那我们赶紧找到出口就出去吧!您再和您师父好好说说,没准他就改变主意了呢!”
猫九郎的话说得轻巧而又天真,却仿佛莫名给顾山青注入了某种力量,让他原本动弹不得的双脚轻松地站了起来。他道:“好!”
猫九郎受了伤,自然无法再背着苍殊。顾山青将苍殊扶起,正要让他靠在自己背上,他握着苍殊胳膊的手却被猛然甩脱了。
他难以置信地抬起眼:“苍殊?”
却见苍殊摇摇晃晃地直起身,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瞪大的眼睛直直的,似是在看他,眼瞳中却又像是什么也没有。
顾山青又去拉他:“苍殊!你醒了吗?你受伤太重,还是暂时先不要动……”
却蓦然发觉自己手中腕子似忽地起了某种变化。苍殊的手臂展开,向后折去,变得越来越粗,越来越长,羽毛从他的皮肤上冒了出来,层层叠起——他竟是突然化出了原形!
顾山青心道不妙,只怕苍殊是在昏迷中失去了知觉和意识,凭本能恢复了原状,若是就这么不管他,让他自行飞走,恐怕又不知会遇到何种险境!
饶是他已然抓不住苍殊的胳膊,顾山青仍奋力地去抓住他拍动的前羽,试图告诉他此时的状况:“苍殊!你听我说!我们现在是在一个石洞里!你变回人形我才好带你寻找出路!你听到我了吗?苍殊……”
然而,苍殊厚壮的翅膀却挥动得愈发快了,旋转的气流在他的翅下汇聚,只差毫厘便要将他托起!
顾山青声嘶力竭地叫道:“苍殊!!”
苍殊却似仍旧一无所觉。
眼看真的无法阻止他,顾山青立刻扭头转向鹭飞飞,原本准备告诉他,让他也化为原形,变成一只猫,这样在苍殊真的起飞时,他好抱着他与鹭飞飞驱小黑跟上。
可不等他说出口,顾山青便觉一股巨力卷向他的腰间,将他整个人扔了起来,接着,重重地落在一片片光滑而润泽的修长羽毛上。苍殊竟精准地把他和猫九郎扔在了他的背后!
下一秒,巨大的玄鹰腾空而起,直冲向高高的岩顶!
猫九郎手脚并用地扒在苍殊身上,把鹭飞飞护在怀中,惊恐地叫道:“要撞上了要撞上了要撞上了啊啊啊啊啊……”
可就在他们即将当头撞上那些岩块的前一瞬,苍殊全身倒转,四爪探出,狠狠地抓向了那些满是石隙的坚硬岩石!
石体碎裂,大大小小的石块纷纷而落,小的被翅膀扫开,大的被爪子抓碎,他们竟生生在石山中劈出一条道路!
苍殊四爪齐出,双翅扑飞,速度极快,宛如一匹空中的奔马,不消一刻,他们便看见了天光。突破了最后一层薄岩,广阔的碧空豁然展露在他们的眼前!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顾山青早便读过这句诗,却只觉直到此刻方才体味了其中的境意。
然而,似乎是在破石的过程中力竭了,苍殊冲至天上,便又即刻摇摇晃晃地落了下去,下坠的速度甚至比上天更快!
猫九郎尖叫道:“老大啊啊啊……!!”
或许是被他的叫声唤回了几分意识,苍殊又勉力地拍打了几下翅膀,调整方向,跌跌撞撞地向昆山的方向冲去。
可他毕竟是力竭了,只又扑打了几下,便脱力地垂下翅膀,变回了人形,向地面坠去。
顾山青喝道:“小黑!”
变大了的小黑从空中一滑而过,精确地依次接住苍殊、猫九郎和顾山青,在昆山的半山腰处轻巧落地,又像是嫌他们三个太沉,立刻把他们甩了下来。
不知是在破山而出时被掉落的石块划烂,还是被他自己的妖身撑破,苍殊的身上只余亵裤,静静地趴伏在地上。顾山青冲到他身边,正要将他翻过来,却忽地被苍殊被上的一小块痕迹吸引了全部注意。
那是一块极小的疤痕,泛着淡淡的白,若不仔细看,几乎没有人能发现。
然而,只是这么一小块疤痕,却让顾山青仿佛被刚刚没有掉落在他身上的巨石重重地撞击了一下—那疤痕的位置太过熟悉,毕竟,那是他自己用剔骨的尖刀狠狠地插下去的。
顾山青浑身颤抖起来。担心加重苍殊的伤势,他小心翼翼地将他翻了过来,低声地道:“阿鹰?是你吗,阿鹰?你为什么……不对我说呢?”
这一回,苍殊的意识似乎清醒了一些,他艰难地抬起一线眼帘,对顾山青露出一个微微的笑,却没有回答,只抬起一只手指,指向昆山最高处的山顶,用气若游丝的声音道:“去那里。”
接着,便又合起了眼睛。
顾山青用指尖轻轻地抚开苍殊额前的乱发,道:“好。你让我去那里,我就去那里。你好好地,在这里,等我回来。”
猫九郎跪在他们身旁,也歪头道:“什么意思?我们是要去昆山的山顶吗?”
顾山青站起身,摇摇头:“不,我去昆山的山顶,你留在这里,照顾你们苍殊大人。”
猫九郎道:“可是……”
但顾山青没有听他说完,只召来小黑,骑了上去。
昆山很高,但它的山顶也并非什么小黑到不了的地方。等真正到了昆山的山顶,顾山青恍然明白了为何山君和愁胡从山中离开时没有遇到他的师父,没有遇到木石嵩——在山顶处有一道巨大的裂口,从裂口处便能看到昆山底部的深渊。
山君和愁胡没有费力去打开封锁的石门,他们是直接飞出来的。
据说愁胡的头颅在刚被山君从昆山拿出是仍能开口说话,必定是妖魄尚存。
而此时,在那漆黑的深渊之上,有五色华光缓慢流转——那是他的师父在设法破阵。
顾山青驱使着小黑从那裂口中缓缓降下,落到了深渊之旁。
他喊道:“住手吧,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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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逆天
有阵阵狂风宛如刀片,从深渊中席卷而来。(注)
也不知这风是从何处而生,映衬着深不见底的漆黑渊薮,仿若地狱的呼吸。
顾山青顶着狂风一步步向前,眼睛却无法从他的师父身上挪开。他的师父背对着深渊,不知是不是因为心绪激动,身形不住地变换着,一时是林岩树,一时是木石嵩,一时又变成顾山青最熟悉的那个穿着长衫的小老头。
然而,在这所有面貌中,他停留时间最长的,仍是那个顾山青只曾在梦中一会的年轻将军——他的样子与梦中并没有太大的差异,或许是停留在了他死去时的模样,气质却丝毫不见当初活泼跳脱的影子。曾经与过往,这其间隔着的,或许便是那近千年不见天日的岁月。
顾山青一时有些恍惚。除了学习术法和日常的闲谈,他似乎真的对他师父的过往一无所知,直到此时。
——如果他再多关心他一些,多了解他一些,事情会变得不一样吗?
或许不会吧。但此时此刻,他必不会如此怔忪。
“看啊,山青。你看眼前这情形,难道不美吗?不壮观吗?”
他的师父望着前方,心醉神迷地道。
顾山青随之望去。确实,这深渊四周的石壁上刻着与他们刚刚逃出的石洞里同源的阵法,正是将所有凝聚的山川之力汇聚在了此处,扭曲缠结的符文比石洞中更加纷繁复杂。
而在这巨大阵法的关键节点,逆天五行深嵌其中,让灵河逆流,山川倒转,散发出顾山青从未见过的璀璨光芒。
原本应当只是偶尔可见的群魔清清楚楚地映射在深渊之中,并非在地底,却似在另一个空间。然而,即便是他们,也好像觉出了今日的不同,愈发躁动起来。
顾山青从未见过那般可憎的造物。他们怪异而畸形,有的身上到处是扭曲的肢足鳞角,有的皮肤上覆盖黏液宛若泥浆。
那就是魔!
不是聂入峰试图吞噬蜃精变成的不伦不类的怪物,不是那屠城的狼妖用血色涂染,异化自身而成的恶妖,而是一种实打实的异类,一种他们不曾接触过的,他们的先人曾举全族之力只为将它们封印在昆山之下的恶魔!
而他的师父要将他们放出来,为了拯救他曾经的主君的灵魂。
“如果被镇压在阵法之下的,是对你最重要的人,你不会像我一样吗?”
顾山青突然想起他师父问他的这个问题。是啊,如果被镇压在山下的,是苍殊,是他不小心失去,又终于找回来的阿鹰,而他只能在一旁眼睁睁地看他被那些可憎之物折磨,一望千年,他又会如何?
为了所有人的安乐幸福而将一人锁于深渊之下,承受所有的苦难,这真的是正确的吗?
哪怕是出于私心,他师父所做的,难道不是一件无可指摘的大义之事吗?
然而,此时的顾山青却不敢去思索这个问题。
他只喊道:“住手吧!求您了……师父!”
他试着召唤昆山之内的魂灵,无论是草木还是异兽。可限制灵力的法术仍在起效,他没有得到任何回应。顾山青又试着让小黑去靠近镶嵌在阵法符文中的逆天五行,想看看它能不能将哪怕其中一样取出来,然而在那逆天五行之力与阵法中的山川之力的角斗之中,似有股股不受控制的灵力从中逸散,竟似成了一个排斥外物的结界,哪怕小黑想稍稍靠近,也靠近不得!
难道一切就到此为止了?
顾山青的思绪飞快地转动着。然而,不等他想到什么出路,忽然觉得周遭出现了什么变化。
下一刻,他便反应了过来,是风!
从他落入这昆山之中时呼啸不停的狂风竟忽地止住了,而后,一种更为尖利的啸声紧随而至!
这啸声宛如奔涌的大潮,一波高似一波,哪怕捂住双耳,也仿佛透体而过,响彻所有人的心间!
昆山玉碎,地裂天崩!
原本只是映照在深渊之中的空间凝为了实体,紧接着,随着掉落的山石一起,无声地破碎了。
一道道黑影从中蹿出,爆出阵阵怪声,仿佛阵阵欢畅的桀桀大笑,欢庆着它们在千万年后重获的自由。
木石嵩——或许是为了迎接他的主君,他师父的身形最终定在了那位千年前的将军上——对着那黑色的洪流张开双臂,宛如一个狂热而沉醉的拥抱。然而,下一刻,那黑色洪流便裹挟住了他,将他瞬间吞没——那些刚刚被放出来,饥饿了千万年的魔竟在刹那间把他撕成了碎片!
在他彻底消失的那一瞬,顾山青恍惚看见一道洁白的身影在他身前停留了一瞬,又转眼消失了。
或许,他师父真的成功了。与群魔一起在山下被镇压千年的山君终于得以转世投胎。
顾山青说不出他心里是什么滋味,似是他到底失去了师父的难过,又像是知道师父终于得偿所愿的欢欣,或者其实什么也没有,只是一片漫漫的空茫。
然而,他也没有任何感慨的时间了,在吞噬了他师父之后,那些魔又发现了他。
顾山青大喝:“小黑!”
变大的小黑一滑而过,将他托在身上,迅速飞起,左右腾挪,忽上忽下,带着顾山青闪开一只只捞向他的怪异鳞爪,想要咬住他的,扭曲脖颈上的参差骨牙。顾山青一个错身,又避开一道射向他的诡异黑气,便准备让小黑带他从昆山山顶那道愈发大了的裂缝飞出去——苍殊和猫九郎还在山外,这群魔一出,他们必定首当其冲受到攻击。
可是,就在他准备驱使小黑的那一瞬间,他忽然发现,镶嵌在石壁上的逆天五行,不再发光了。
顾山青心中闪过一阵惊愕 ,紧接着便是狐疑——会不会,在阵法破坏之后,那逆天五行便可以取出了?
他迟疑了片刻,最终一咬牙,纵小黑迎着那黑流向那符文冲去!
果然,这一回没有那股巨大的斥力阻拦他们了。顾山青不抱希望地一招手,却忽地发现压制他们灵力的阵法似是也随着镇魔的阵法一道破碎,他的驱灵术居然不受限制了!
此时也顾不得什么不伤害生灵了!
顾山青凝定心神,口中不停歇地念出一道又一道召灵的咒语。穷奇、陆吾、帝江……一只只形状各异,他在外界从未见过的兽灵金光灿灿,纷至沓来,环绕在他的身旁,为他挡下了一次又一次魔的攻击!
顾山青的压力顿时一减,这下他不必在驱着小黑四处闪躲了。于是,他又召来草灵,凝成一道细细的灵丝,向息壤探去!
这一下,他稍一用力,息壤便立刻从石壁上松脱,掉了下来。顾山青心下了然,用草灵把息壤包裹起来,收入怀中,便如法炮制,将另外四样也一一取下。
而在逆天五行掉落之处,一个空白的坑洞遗留在石壁的符文之上。
仍有源源不断的魔从深渊里冲出。顾山青心中忽然冒出一个想法:像这样庞大的阵法,哪怕一时被破了,它的灵力也是不会即刻停止运行的。若他此时想办法将那空白之处补上,它会不会,重新起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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