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灵运立刻追上去,发现方何一手提着拉箱,一手背着登山包,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你去哪?”李灵运慌了。
“离开上海,不回来了。”方何眼眶通红,浑身都在神经质地发颤。
李灵运愣住,慢慢停下了脚步,从背后讷讷地问方何:“什么叫不回来?你的家,工作怎么办?”
“我全都不要了!”方何声嘶力竭地大声说,“反正当年我走的时候抛下了一切,现在无非是再来一次!李灵运,我算是明白了,你在的地方,我根本活不下去!”
李灵运怔怔地看着方何越来越远的背影。
方何又要走。
明明昨晚还依偎在一起看电影,怎么今天就变成了这样?
上次花了十年才找到他……那这次是多少年?
他怎么能再背叛自己一回?
李灵运感觉血液快速冲击着耳膜,咕咚咕咚像是水管里翻涌的水。等他再恢复神智时,他已经在冲上去抢夺那只偶人。
方何自然不可能如他愿,玩命反抗起来。两个高挑的大男人,在搏击中狠狠磕在沙发和桌角上,剧烈的刺痛被肾上腺素暂时压制,只剩下原始野兽般的缠斗本能。
最后,方何被李灵运压在地毯上。
第48章 我不稀罕了
方何全身像散了架,但还用尽全力抓住偶人。被李灵运狠狠往上掰折反剪的手臂,差点把筋折断,疼得他大叫出声,不得已松了手。
“你到底要干什么!”方何声音都带了点哭腔,妈的,他是真受不了这疼。
“方何,你答应我不走,我就松手。”李灵运死死拽着方何的领口。
因为手腕抖的太厉害,李灵运没法控制力气。方何的毛衣领口被扯成了平时的三倍大,几乎在撕裂边缘。
“不可能。”方何冷笑一声,嘴唇白得没有血色,声音又闷又哑,“老子要走,这辈子都不要再看见你!我他妈后悔死,高中时怎么会想不开去招惹你?如果可以回到过去,我一定要拽着自己狠狠甩上几个巴掌!告诉他除非他想死,不然离你这怪胎远远的!”
李灵运用了足足十几秒,才消化完这段话。
世界突然安静下来,就连钟表指针转动的声音都显得聒噪。
不知过了多久,李灵运动动嘴唇,最终平静地在他背后说:“是吗。”
他每一个字都没有起伏,但方何却觉得像是巨大的铜钟被敲响,震得他耳根子发麻。
他现在想干什么?
方何的求生本能让他开始剧烈挣扎,却被强势地按住了四肢。
……
方何感觉,自己被一根竹筒从下面直接穿透了身体。他被翻过身来的时候,天花板都是旋转的。
“尼玛的李灵运我杀了你!”
“别继续了……放手……”
“真的不行了……求你……”
从谩骂到求饶都毫无效果,方何只好把自己想象成一件死物。腐烂的青蛙,沾满淤泥的石头,沾着鸟粪的落羽……仿佛这样就可以把意识剥离出来,忽视此刻正在发生的事情。
但没用。
李灵运一个深顶,方何直接吐了。他感觉李灵运进入到了非常可怕的深度,超出承受限度的快感拧成细针,在他脑仁里扎。
这一刻,方何忽然觉得李灵运很陌生。但仔细想来,自己从未了解过李灵运。
十几年后再遇,李灵运说他已经不想深究当年的霸凌,只要方何承认他错了。可方何没答应,因为他走不出来,也放不下。
他放不下的是什么?
是那个冷淡寡言,却也会在他哭泣时默默坐到他身边,陪他一整晚的李灵运?还是这个对他恨之入骨,用谎言当成匕首,扎得他满身是血的李灵运?
过去和现在,一幕幕在方何脑海里翻腾不息。海啸般的疲惫感席卷了方何,他像是被打翻的船,一点点下坠,在海底摔得四分五裂。
胃液稀稀拉拉顺着方何的嘴角呕出来,空气中立刻泛起酸味,像是放了一个月的腐烂水果。
李灵运这才终于回过神来。
方何苏醒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窗外是一片昏暗的天色,夕阳的余晖在远处苍穹的边际挣扎,最后一丝暖意在黑暗中渐渐消逝。
他感觉身体沉重无力,就像被厚重的雾气所包裹。这个房间,这个世界,都显得如此遥远,仿佛他只是一个迷失在时空之间的孤魂野鬼。
方何试图回想发生了什么,在他想起来前,他看到了坐在旁边的李灵运。
他没有动弹,只是把目光移向天花板。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一开口,方何感觉自己的喉咙仿佛被划了一道道细小的伤痕。
李灵运沉默半晌,才回答道:“我们家世代以厌胜术为生,起源没法考究了。姓李的血,可以通过偶人操控人的五感。”
“从小就会吗?”
“嗯。”
“为什么高中时,你被欺负这么惨也没用过?”
那时候表哥刚死,姑姑又管得严,李灵运对厌胜术多少有些敬畏。他不想聊这些,于是索性选择了沉默。
“我错了。”
几分钟后,两个声音异口同声响起。李灵运皱起眉,那表情似乎是不明白方何为什么要道歉。
“我错了。”方何又说一遍,喉咙里发出一声咕噜,如同呛了水,“李灵运,你不是想听我道歉吗?我错了,高中时对你做的那些事,其实我没有一刻不在后悔。”
李灵运猛地愣住。
“你报复我,是我活该,希望你能原谅我。揍我骂我都可以,赔钱也可以,你甚至可以告诉同事们,我绝对不会还口。”
李灵运终于听到自己想要的道歉,本该开心的。但不知为什么,他却露出不安的神情。
方何也不在乎,只是自顾自地往下说:“你这么耍我,我觉得咱俩也该扯平了。你要是觉得不够,咱们还能商量。但是,李灵运,我想重新开始了。”
道歉就是一种结束。
所有的恨啊,爱啊,互不相欠。随着道歉消逝在时光的长河里,数年之后,再也不会被他们提起。
方何觉得,李灵运应该能明白他字里行间的意思。
“别说了。”李灵运去堵方何的嘴,却摸了一手湿。方何这才发现,自己满脸眼泪。
“咱俩都该从高中那两年走出来了。”方何哭着说,“两年,又他妈不是一辈子。”
李灵运就这么看着他,双手攥着拳头,放在大腿上。他的瞳仁微微颤动了一会,又最终稳定下来。
“如果我说……”李灵运垂着头,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挤,“我也喜欢你呢?”
那一瞬间,方何宁愿是自己幻听。发现不是后,他竟气得想笑,于是他真的笑了出来。
好不要脸,这种话都说的出口?
方何虽然知道对方不是什么好人,却万万没想到能卑劣到这个程度。
是不是在李灵运眼里,只要他说一句“喜欢”,自己就可以把刚才的强迫与屈辱抛在脑后,继续美滋滋当他的性玩具?
他方何是贱,但这也贱过头了。
方何嗤了一声,扬起脸看他:“我不稀罕了。这回答你满意吗?”
当人生出现重大转折的时候,很多人心里是有隐隐感应的。李灵运此刻就莫名听见“咔嚓”一声,像是从自己关节里传来,他终究是碎了。
他突然觉得,他们之间变得好远好远,有什么突然就不再一样。
而且很可能再也回不去了。
最终,李灵运嘴角微微抽动两下,慢慢放开了方何的手。他那双漆黑瞳仁的倒影中,方何缩小且扭曲,像被困在玻璃笼子里。
他说:“方何,只要你身上有我的咒,你哪都去不了。无论天南海北,你最终都会因为受不了身体的痛苦,回到我身边。”
从那以后,方何被李灵运关在家里,说让他冷静一下。方何觉得自己很冷静,不冷静的是李灵运。
他无法逃离,只能整日昏睡。半梦半醒之间,他忽然回忆起了一些过去的事。
那天他亲眼目睹了爸爸抽妈妈巴掌,妈妈尖叫着坐在地上疯疯癫癫地拽头发,方何直到进教室都是蒙的。晚自习的时候,他实在写不下去作业,来到操场的秋千处静心。
方何悔恨自己的无力,但更多的是恐惧,恐惧日渐暴躁的爸爸,恐惧未来风雨飘摇的家。
方何在秋千上晃着晃着,不自觉红了眼眶。他赶紧停下来,手掌撑在额头上。手心投射下的阴影遮住了上半张脸,让眼泪不至于直接暴露在别人目光中。
尽管这里四下寂静,只有他小声的呜咽被风裹挟,再无他人。
不知过了多久,方何听见咯吱咯吱的铁链微微晃动声。他微微一愣,转头一看,旁边的秋千上居然坐了人——
是他的同班同学李灵运。
方何与李灵运已经做了两个月同班同学,却从未说过话。
李灵运骨相不立体,皮相却极美。五官精雕细琢,衬在白皙的皮肤上,像个易碎的琉璃瓶。
看到同学正哭着,一般人会直接熟视无睹地坐过来吗?!
方何傻眼了。
要是朋友,还可以理解为默默陪伴,但这小子和他不熟,明显只是自习课来偷吃橘子的!还吃得这么认真!
方何吸吸鼻子,恶狠狠瞪着没眼力见的李灵运。
方何盯得太紧,李灵运吃不下去了,总算扭过头来。
第49章 破破烂烂的我
只见李灵运蹙起秀气的眉,一副无奈的模样。他心中挣扎片刻,还是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拿了两个橘子塞进方何手里。
“?!”谁跟你要橘子了?
“吃吧。”李灵运清列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吃饱了,就不想了。”
一句话,突然成功逼出方何的眼泪。他这么好面子的人,本来死都不会在同学面前哭,但此刻眼泪却止都止不住。
世界上所有的悲伤呼啸而来,把猝不及防的他,冲击得溃不成军、丢盔卸甲。
方何剥开橘子,大口大口往嘴里塞。一瓣,两瓣,三瓣,好凉,好甜,好酸,好咸。
“再来一个。”方何哭着伸出手,没有看李灵运。
李灵运又塞给他一个。
“再来一个。”
“再来一个。”
“我还要一个。”
……
不知道吃掉多少个橘子,方何总算抽抽噎噎停止了哭泣。鼻尖萦绕的全是橘子淡淡的清香,像是要大杯大杯灌进脑仁里。
李灵运的袋子空了,于是他站起来,准备走。
“你不问问我怎么回事?”方何偷偷看李灵运,从后面叫住了他。
“不管什么事……”李灵运停下脚步,然后转过身说,“反正已经过去了,你也不难过了,对吧?”
方何隔着夜晚昏暗的、模糊不清的距离看李灵运,看不明晰的部分,只能用想象补足。
所以,尤其完美。
方何的心脏无法自制地狂跳起来,像是吞了成千上万只蝴蝶,振翅欲飞。
“我叫方何,兄弟,当这么久同学还没怎么说过话,做个朋友呗!”方何猛地站起来,紧张得在裤子上擦了擦不存在的手汗,伸出手。
但李灵运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又清冷又漠然,像是在看路边一粒小石子。
“李灵运。”他自我介绍道,但是没有上前,只留下方何一人尴尬地举着手。
第二次和李灵运接触,是在体育课上,两人被分到一组热身。
方何与李灵运背靠背,双手曲肘,肘部互扣做拉伸运动。
做着做着,方何趁机对李灵运说:“又见面了李灵运,你可能不记得我,我叫方何,认识一下呗。”
说着,他动作别扭地跟李灵运伸出手。
李灵运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那只手,突然猛地弯腰把方何背起来,差点甩飞出去。
方何第三次尝试认识李灵运,是两人坐前后位之后。至此他们已经当了半年同学,却几乎没有说过话。
被拒绝几次,方何这回显得有些退缩。他犹豫地伸出手,小声对李灵运说道:“以后就是前后位了,我叫方何,有不会的题可以找我。”
“嗯,你好。”这回,李灵运总算大发慈悲回应了方何。只是,仍旧没有握上他的手。
李灵运再次把头低下去做笔记,方何愣了下,然后盯着自己的手掌发呆。
我的手很脏吗?为什么不愿意握啊?方何想不明白。
但做了前后位之后,不管李灵运愿不愿意,两人之间的接触都切实变多了。他们会以小组为单位讨论题目,会互借文具,会分析考试成绩……
不管李灵运怎么想,方何认为他们肯定算是朋友了。
高一的运动会,三千米长跑没人愿意报名。方何好说话,个子又高,体育委员就去央求他。
“我不去!大夏天的热死了!”方何连连摇头。
“去吧去吧,你跑得最快。”见方何迟迟不愿意松口,体育课代表心中着急,于是半开玩笑地说,“到时候,全班都去终点迎接你!让李灵运穿拉拉队的衣服给你加油!”
“关我什么事。”李灵运叹了口气。
“真的,你们都来看?”
“真的!”
“李灵运,你也会来看吗?”方何兴奋地问。
李灵运只是垂着头写作业,他淡淡地回复道:“有时间可能去。”
方何一口答应了参赛。
虽然长跑是被所有人嫌弃的项目,但它也确实是整个运动会的高潮。方何想象着自己在同学们的尖叫欢呼声中奔向终点,李灵运会给他鼓掌,甚至送上矿泉水和毛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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