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灵运的夸奖当然无关紧要,只是不希望他觉得自己在吹牛而已。
方何脑子里胡思乱想着,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地过去。
直到他肚子发出一声羞人的“咕噜”,他抬起头,这才发现排骨汤都不冒热气了。
李灵运还是没有来。
方何打开手机一看,已经是晚上七点半,自己居然足足等了一个半小时。
他有点窝火,于是给李灵运发去消息:“今天不是来吃饭吗?你不会忘了?”
接下来又是苦等,十来分钟后,李灵运才总算舍得给他回消息。
“陪客户吃饭了。”
六个字,方何看了一遍又一遍。他恍惚片刻,然后立刻追问道:“你不来也不说一声?”
然而这次,再没了回信。
方何看着满桌菜,菜已经凉了大半。丰盛的菜品和李灵运简单的回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更衬得方何像个笑话。
方何感觉羞耻。
他握着筷子的手在微微颤抖,恨不得把自己一筷子戳死。
没错,比起愤怒,他更感觉羞耻。因为只有他,把这顿晚饭放在心上。
他自以为穿着衣服,实际上却是皇帝的新装,任谁都能对着他的裸体耻笑。
他真正的感情无处遁逃。
被迎头浇下一盆冷水,方何没了胃口。他简单扒了几口米,吃了几口菜,就用保鲜膜包好,送进冰箱。
他躺在沙发上,无聊了就玩一会手机,看一会天花板。然后再玩一会手机,再看一会天花板。
方何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十一点左右的时候,隔壁有了动静。独栋的大门被打开,随之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方何翻了个身,然后用靠枕捂住耳朵。
但最终,他还是打开门,在李灵运进门前截住了他。
“吃到这么晚?”方何靠在门框上说。
李灵运没想到会遇到方何,转过头看了他一会,才说道:“嗯,聊得很愉快。”
愉快?
这木头疙瘩能和别人聊得愉快?
方何三两步走上去,刚准备开口,就闻到李灵运衣领上有很浓的香水味。
瑰丽浓郁的香气,显然不是男士香水。而且如果只是普通的社交距离,香水味不会这么浓。
“你和女的吃得饭?”方何不自觉站直了身子。
“是。”李灵运面无表情。
女客户很多,李灵运和女客户吃饭很正常。他平静的反应,反倒衬得方何大惊小怪。
况且,就算是女朋友又如何?
方何没有任何立场质问李灵运,想明白这一点,他忽然感到挫败。
于是他也不纠结跟谁吃饭了,而是垂着脑袋小声问:“你不来,为什么不提前说一声?”
“忘了。”李灵运又是简简单单两个字。
看方何睁大眼睛,他又皱着眉补充道:“只是说你做饭的时候,我顺便去吃两口。我既然不来,你正常吃就是了。”
不是顺便。
谁顺便晚饭做个四菜一汤。
看到方何不语,李灵运彻底耐心耗尽,于是直言道:
“说这么多有的没的,还特地开门堵我,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方何回过神来,看着李灵运。
他终于明白,对于这顿晚饭,两人都表现得漫不经心。但他是装的,李灵运是真的。
方何最终摇了摇头。
他说不出口。
以他俩的关系和过往,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不知道为什么,方何这时忽然想到了昨天那位医生的话。
[你失明,是不是想逃避什么?或者失明对你有什么好处?]
好处好像是有的。
如果那能算是好处的话——
因为他的间歇性失明,他成功说服了自己,给了自己找李灵运的正当理由。
所以说……失明是他内心深处的愿望吗?
这太荒谬了。
对着自己曾经的欺负对象,父亲小三的儿子,自己的顶头上司,说什么喜欢啊,好感啊,不觉得很可笑吗?甚至因此癔症性失明?
李灵运不觉得他在发疯,他都要觉得自己在发疯了。
见方何矗立在原地,却神情恍惚。李灵运莫名其妙,于是直接漠然地关上了门,把方何隔绝在屋外。
李灵运察觉到方何不对劲,是在两周后。
这些天,他仍旧隔三差五给方何下咒,但方何再也没来求助过他。
刚开始,李灵运没觉得有什么。
但时间越长,他越是在意。
方何就硬撑着?他失明的时候怎么找东西?怎么做饭?怎么洗澡?
直到今天,李灵运终于坐不住。他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巫毒术失灵,决定去一探究竟。
他从檀木匣里摸出一个小布人儿,这布人儿由白色的麻布缝制而成,粗糙又破败,隐隐约约带着不详的气息。
最诡谲的是,小人脸上用红色血迹寥寥数笔,勾勒出了五官。虽然笔画简单,却能隐约辨认出方何的样貌,仿佛活过来一般。
李灵运拿过一条绣着繁琐花纹的红布,给小人儿蒙上了那双阴森森的眼睛,遮蔽住所有光线。
然后他起身来到方何家门口,按响门铃。
短暂的沉寂后,里面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叫嚷:“谁呀?”
还不等李灵运反应过来,房门就被打开了。然而屋内却不是方何,而是那个跟他关系还不错的同事——
冯峰。
第8章 新朋友
空气一瞬间仿佛被冻结住。
“你……”李灵运微微睁大眼睛。
“哎呀!这不是李总监嘛!你是来找方总监的吗?他在卧室,我去给你叫他。”冯峰热情洋溢地说了一堆,然后转身就准备走,却被李灵运叫住了。
“你怎么会在方何家?”
李灵运说这话的时候蹙着眉,语气是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冷峻。
冯峰转过身,大大咧咧地摸摸后脑勺,笑着解释道:“方总监最近不是眼睛不太好嘛,需要有人照顾,就问我愿不愿意搬过来。正好我租得房子到期了,方总监免我房租,也是帮我大忙了哈哈哈。”
说到这,方何房间里突然传来瓶瓶罐罐被碰倒的声音,哗啦啦滚了一地。
“冯峰!”
是方何的声音。
“哎呀,估计是眼睛又出问题了。”冯峰咂舌,“隔几天就有那么一次,不知道怎么回事,怪得很。”
他一边说,一边匆匆忙忙奔向方何的房间。
“没事吧?”
“没事,只是把东西碰倒了。”
“我来收拾吧,你别碰,当心割破手。”
“抱歉了。”
“跟我客气什么,你给我省了房租,又是我领导,抱领导大腿应该的~”
两人窸窸窣窣地对话声从房间深处传来,李灵运远远的透过门缝,只能看到黑漆漆一片,两个隐隐绰绰的影子晃动着。
“刚才有人敲门?”
“是李总监,好像找你有事。要不我跟他说一声你现在不舒服,待会再见?”
“……没事。”沉默片刻后,方何做出决定,“扶我一下。”
冯峰扶着方何,慢吞吞地推开门,出现在李灵运面前。
李灵运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冯峰扶在方何腰上的手。他摸过这个腰,知道有多软多细。冯峰的手又大,几乎包裹住三分之一。
李灵运下意识皱起眉。
“有什么事?”方何的眼睛看不见,索性也就不去看李灵运,空洞洞地盯着地面。
李灵运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握住心口,不许收缩也不许跳动,莫名的更烦躁了。
李灵运平静地说:“没事,看看你怎么样了。”
方何惊讶于李灵运居然想起他来了,但也没说什么,只是回答道:“就这样,你也看到了。”
“他什么时候搬来的?”
“有十天了吧。”
“十天?”李灵运下意识重复了一遍。他没想到这个房子里住了第三个人,他居然十天都没发现。
“这有什么奇怪。”方何嗤笑一声,“反正无论以前还是现在,你从来不在意我。”
还没听懂方何这句话的意思,就听见方何说:“没什么事的话,就说这么多吧。我现在眼睛看不见,也没心思聊天。”
李灵运离开的时候,冯峰还在忙前忙后收拾玻璃瓶子的碎片。
他最后看了眼坐在沙发上的方何。
方何蜷缩在毯子里,下巴搁在膝盖上,眼神空洞,像只任人摆布的玩偶。
一脸顺从。
但是李灵运这次却不觉得高兴。
李灵运逐渐发现,自己或许真是最后一个知道方何与冯峰同居的。
哪怕在电梯里,他也能听见同事拿“同居”这件事调侃冯峰。
“好家伙,可以啊冯哥,和方总监成室友了。”
“他没有让你回到家继续改方案吧哈哈哈哈哈!”
“他的眼睛到底怎么回事?之前在公司那次还怪吓人的。”
冯峰摇摇头:“不知道,该做的检查都做了,都说没什么问题,但就是时不时看不见东西。”
狭小的电梯空间里,窃窃私语都变得格外清晰。哪怕李灵运不去故意听,他们的对话也会一句不落地闯进耳中。
“难道是得了什么怪病?难搞哦。”
“不过方总监看不到,对你也有好处。”
“啊?”
“你想啊,方总监要是康复了,你不就屁用没有了?到时候肯定一脚把你踹出去,你就要继续找房子流浪喽。”
“我去,有道理!”
“虽然我不想流浪,但我也不能盼着方总监不好啊。”冯峰反驳道。
“喂喂喂!”有人忽然注意到李灵运,赶紧用胳膊肘撞了撞同伴们,让他们不要胡言乱语。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直到一拨人走远,他们的对话还在李灵运脑海里盘旋。
如果方何康复,冯峰就没用了?意思是,方何会让他会搬走?
当天晚上,李灵运又拿出小布人儿。小人儿笑得诡异又狰狞,眼珠子死死盯着李灵运。他正准备给它蒙上眼睛,动作却突然顿住。
良久,他捏捏眉心,轻轻叹口气。
算了。
他也说不清为什么,今天突然不太想给方何下咒。
自从方何不再纠缠李灵运后,他的眼睛似乎好了不少。
从三天两头失明,变成一周失明一次。而最近半个月,居然一次都没失明。
这下他更加笃定,他失明是精神因素。因为自己最近转移了注意力,不再天天想着李灵运,所以失明才缓解不少。
方何越是这么想,就越是和李灵运保持距离。除了工作需要,两人私下几乎一句话都不说。
此外,也多亏冯峰是个不错的室友。
勤快、体贴、心思细腻。
这段时间两人从互相欣赏的上下级,关系更近一步,可以称得上朋友了。方何没什么朋友,他虽然嘴上不说,其实心里非常庆幸和感激。
但最近冯峰突然变得很奇怪。
硬要说的话,就是有点……太殷勤了?
“方何,菜我帮你洗好了。”
“啊?哦,谢了。”
“方何,客厅我打扫好了。”
“嗯?今天不是轮到我值日吗?”
“方何,你放着,我来开吧,小心别罐头边划到手!”
“……”
方何是拜托冯峰,在他失明的时候搭把手;而不是把他当成个废人,事无巨细地包揽一切。要不是冯峰喜欢女人,方何都以为对方看上他了。
某天下班后,两人去超市购物,买了整整两大袋食材和日用品。
结果下车的时候,冯峰一手提一个,根本没让方何碰,仿佛他是什么弱不禁风的小宝宝似的。
方何实在忍不住了,“冯峰。”他靠在车门上,抱着手臂说:“你最近怎么回事?”
冯峰一愣,尴尬地低下头问:“我,你是觉得我最近表现不好吗?”
“相反,表现太好了,搞得我都不自在了。”方何挑眉,“你有事求我?”
“没啊,哈哈,怎么突然这么说?”冯峰嘴上反驳,眼神却微微游移,明显心虚了。
“行吧,我本来以为我们俩的关系,可以有话直说的。你既然不想说就算了。”方何拜拜手,然后径直走向房子。
冯峰动摇了,站在原地没有动,被方何甩在身后。
“方何,你眼睛算是康复了?”突然,冯峰在他背后说。
方何转回去,看着冯峰局促的表情,微微颔首,“算是吧。”
“那估计不怎么需要我帮忙了。”冯峰攥紧塑料提手,苦笑着说,“我差不多该搬出去了,但是我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房子,能不能让我再住一阵?”
“你整这些弯弯绕绕,就是怕我把你赶出去?”
方何哭笑不得,在冯峰张口给自己找补的时候,他紧接着说:“你住呗,三年五年都无所谓。反正房子够大,不少你一张床。”
冯峰的表情从恍惚,渐渐变得震惊,然后一点点转为感动,简直可以入选北影微表情教材。
“爱死你了方何!来,mua一口!”冯峰尖叫着扑过去。
“别恶心了,你多大人了?”方何一边骂一边躲,嘴角却是微微扬起的。
“你帮我省了一大笔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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