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灵运听罢没说话,默默把头扭向窗外,咬着自己的下唇。
助理知道,李灵运肯定是伤心了。其实也没什么不能理解:老板刚刚拼死拼活,差点把命都搭进去;人家连山都没有上,在暖呼呼的宾馆里和男朋友享受假期。弄得自己像个唱独角戏的小丑一样,谁能接受?
助理不知怎么安慰,手足无措地说:“李总,不至于哭呀,咱大不了……”
“我没哭,只是松了口气。”李灵运转过头来,那双漂亮的眼睛果然是干涸的,“我出生的那天都没有哭。”
助理无语了:谢谢,没人想知道这种隐私。
李灵运在市里的医院安心休养了一个星期,在全力治疗下,身体各方面恢复得都不错。如果不出意外,今天下午就可以办理出院手续。
他坐在轮椅上,被护工推着,到外面的花园透透气。已近深冬,今天是难得的回暖,太阳很足。
李灵运轻声问旁边的助理:“方何现在在哪里?”
“我查到他和男朋友订了早上十点的火车票,不出意外现在应该到成都了。”说到这里,助理忍不住皱着眉头抱怨,“不管怎么说,您为了他出生入死。就算他没上山,听说您住院,难道不该来看看您吗?”
李灵运动了动嘴唇,最终没有说话。
助理好奇地问:“您想说什么?”
“我想说,知道他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重要。”李灵运回答道。
助理愣了半晌,最终一声叹息。
看着李灵运这样子,他有点怒其不争了。
“李总,我还是不能理解,人家已经有了新的男朋友,咱非得在一棵树上吊死?”既然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发表了一通自己的肺腑之言。虽然干涉上司私生活是职场大忌,但对方是李灵运,倒也不需要这么多虚与委蛇。
“我知道他是您的高中同学,但他不过是那个时间,恰好出现在那里而已。如果当时换个人跟您坐前后桌,您可能就换个人喜欢了,所以……”
“你既然不清楚我们之间的事,就不要胡言乱语。”李灵运罕见地跟他动了火气,冷冷地反问道:“人生有如果吗?”
没有。
就因为没有,所以回忆才如此独一无二,璀璨耀眼。
助理悻悻地闭了嘴,忽然看到前方有个熟悉的身影。那男人左手提着牛奶,右手提着水果,在跟保安大爷问路。
他越看越眼熟,眯起眼睛,然后突然大叫出声:“哎!那不是!”
方何这时也注意到了两人,他身子微微一顿,然后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大步走过来。
方何最终站定在李灵运面前,表情有些局促。他暗自庆幸自己拿着礼品,不然真不知道两只手要往哪里放。
他跟助理点个头,算是打个招呼,然后看向李灵运。
李灵运像个坏掉的人偶,不会呼吸,不会眨眼,不会动,只能呆呆地看着自己。
“方何?”他的表情仿佛大梦一场。
“我刚想去病房看你,没想到在这碰上了。”方何磕磕巴巴地说:“抱歉来晚了,我不久前才听说这件事。真的谢谢你,要不是你,我那些朋友就……”
话说到最后,尽管极度克制,方何的声音还是带上了一丝哽咽。
“方何。”李灵运急忙撑着轮椅想站起来,但他冻伤的脚还缠着绷带,他没法站。
方何说不下去了。
撕开故作镇定和漫不经心的伪装,里面终究是是伤痕累累,骨骼尽碎。刚听到李灵运死里逃生的消息时,一种刻骨铭心的恐惧攫取了他,仿佛巨大不可名状的怪物将他整个吞咽。
方何太阳穴狂跳,眼睛酸得像是被泡在柠檬水里。他眨了眨,那滴悬而未掉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他哭着大骂道:“傻逼,你他妈差点没命了你知道吗!”
上山前的那个晚上,乔建宁回到餐厅,二话不说又开了一罐啤酒,咕咚咕咚往嘴里灌。
旁边的女生立刻扑过去,抱住乔建宁的胳膊:“不能再喝了!再喝明天不能爬山了!”
“让他喝吧。”
众人看向门口的方何,只见他抱着新买的啤酒,走到乔建宁身边坐下,也给自己开了一罐。
“我陪他。”方何笑着说,“明天我们两个可能去不了了,不好意思闹这一出。不过我看雪停了,明天应该有个好天气。”
“没事没事。”
“你们俩明天在宾馆里好好休息。”
任谁都能看出来乔建宁不对劲,于是连忙宽慰道。然后他们又提出来再陪陪两人,被方何谢绝了。
“你们明天还得上山,早点睡吧。”
于是众人跟他们告别,各自走向房间。有位眼镜男突然想起什么,走到方何身边,“方哥,既然你不去的话,你的登山包能不能借我用一下?我买的这个太小了。”
方何大方地说:“你把我东西拿出来,随便用。”
餐厅里最后只剩下方何与乔建宁。
两人一杯接着一杯。
一杯接着一杯。
最后乔建宁烂醉如泥,方何也喝得一路红到脖子根,但好在是保持了清醒。他吃力地把乔建宁扛起来,准备回房间休息。
他望向窗外,月光如练,星河镶璧。
“要不我们还是算了吧,方何。”乔建宁突然垂着头说,整个人像断了颈骨。
“你喝醉了。”方何看了他一会,没有表态,“等我们清醒了再说。”
方何用尽全身力气把乔建宁扛到房间,脱掉他的衣服,安放在床上。无意中摸到了对方的额头时,却摸了一手滚烫。
方何再三确认后发现,乔建宁发烧了。
这地方海拔比较高,高烧混着高反实在是太危险,谁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方何连夜退房,开车带着乔建宁去镇上的医院看病。
等乔建宁打完水,退下烧,把人安全带到附近的宾馆住下,方何心中一块大石头这才落地。
醉宿再加上舟车劳顿,方何精疲力竭。他把乔建宁扔在床上,自己也在旁边昏睡了过去。
这一睡,就是一整天。
昏睡中的方何不会知道,眼镜男没有发现登山包夹层里的偶人,一起带去了雪山。
他更不会知道,已经停了的大雪会在一行人爬上半山腰时变成暴风雪,差点将他们永远困在雪山里。
第83章 日后谈
第二天凌晨,方何迷迷糊糊起床后,这才意识到变天了。由于不小心设置了静音,他手机上居然有五六十个未接来电。
跳过李灵运和不认识的号码,他好奇地给陆川打过去电话,结果刚一接通,对面就哇哇大哭。
“方哥!你丫的去哪了啊,为什么不接电话?!这么大的暴雪,山都封了,老子以为你死了!”
方何这才知道,本该放晴的天再次突降大暴雪,他的山友们差点死里面。方何一方面后怕,一方面担心山友们的情况。
等天色渐亮,他把乔建宁叫起来。跟对方说明情况后,两人立刻开车前往医院看望那几位山友。
大家恢复得不错,除了有种劫后余生的唏嘘外,身体已经没有大碍。
“这次可真是吓坏了,手机没有信号,报警都报不上,我还真以为我这回要栽了。”眼镜男提起不久前的事还感觉跟做梦一样。
“幸亏救援队来山里找你们了,想想都后怕。不过你们又没报警,他们怎么知道你们遇险的?”方何病坐在病床边的塑料凳上,好奇地问。
眼镜男咋舌,然后挠了挠头,“这个我也不知道。”
“总之,人没事就好。”
“方何。”眼镜男突然想起什么,喊住了准备离开的两人,“你的旅行包在床头柜子里,你拿回去吧,不好意思,有点弄破了。”
方何愣了两秒,这才想起来李灵运的替身人偶好像放在这个包里了!如果把这东西落在雪山……
他吓得大脑一片空白,立刻拉开柜子,急急忙忙翻找夹层,看到熟悉的檀木盒子,才总算喘上来一口气。
察觉到眼镜男和乔建宁疑惑的目光,他转过头来,连忙尴尬地说:“这算什么事,包我拿走了。你别多想,安心休息。”
方何把租来的车留给山友们,跟乔建宁买好了后天早上十点去成都的高铁票。
候车区里,乔建宁低头回复导师的消息。方何默默盯着他,这才总算有心思和他好好聊一聊。
乔建宁清醒后,没有再提过分手。
可方何总觉得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不一样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建宁。”方何小心翼翼喊他。
“怎么了?”乔建宁回过头来,轻快地笑着问。
“你……还要跟我分手吗?”
突然,他们乘坐的列车开始检票,两人跟随人流排起了长队。四周叽叽喳喳,热闹得像个菜市场。
乔建宁沉默了很久,他没有回答,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方何,你喜欢我吗?”
两人刷身份证,穿过长长的走廊。坐电梯来到站台时,火车已经等在那里了。
“还纠结这个问题?”方何叹了口气,“我都说了……”
“方何,我特别特别喜欢你,你也特别特别喜欢我吗?”
方何听了这话有点哭笑不得,心说这小子真跟个小孩似的,他问道:“怎么才算特别特别喜欢?”
乔建宁还没回答,方何的手机先响了。
他随手按下接听键,里面传来眼镜男的声音:“方哥,你有一个叫李灵运的朋友吗?”
“谁?”方何懵了。
“刚才几个警察来找我们问话,我稍微打听了一下。那天是一个叫李灵运的男的,雇了救援队和直升机把我们救出来的,后来他还因为失温被拉到医院抢救。但我们都不认识他,是你和建宁的朋友吗?”
“李灵运在……抢救?”
“你不知道这事儿啊。”
方何僵在原地,手机突然变成千钧重。声音从另一端传来,轻如飘絮,却穿透了他所有的防备,将他一击必杀。
周围的世界继续旋转,人群匆匆,却仿佛与方何无关。他仿佛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人能在几秒钟里回忆这么多东西。
方何张了张嘴,却找不回自己的喉咙,声音没有知觉地冒出来:“现在怎,怎么样了?他,现在,他……”
“你别急啊,命好像保住了,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我就是想说,你去看望他的时候,别忘了给我们带句谢谢。等我们出院了,一定登门拜访。”
就在这时,高铁车门即将关闭的警报声响起。警报尖锐而短促,将方何的注意暂时拉扯回当下。
他这才注意到,乔建宁已经站在了车内,隔着一道门,默默看着外面的他。
方何下意识想追着他踏上台阶,却突然被乔建宁轻轻按着肩膀,温柔地推了出去。方何踉跄两步才稳住身子,抬头,茫然地看向他。
“就送到这吧。”乔建宁双手插着兜,脊背笔直,眉眼弯弯地说,“再见了,方何。”
“不是……”
“怎么才算特别特别喜欢,下次见面的时候告诉我吧。”车门慢慢关闭,乔建宁笑着冲他挥了挥手。
“哎,车辆行驶的时候退到黄线之外!!!”列车员走过来大声呵斥道。
方何慢慢后退两步,退到黄线外,然后突然扭头,一路飞奔起来。
雪山事件一个月后,乔建宁突然宣布要出国深造。说是报名了去英国的交换生,为期一年。
“反正就一年,回来后如果你单身,我们再续前缘~”乔建宁斜挎着运动帆布包,拖长音调说。
看到方何呆愣的表情,他忍不住笑出来,摊开手说:“开玩笑的。”
方何这辈子没觉得自己对不起谁,妈妈算一个,乔建宁算一个。
他想了无数个晚上,总算想明白乔建宁为什么要分手。
年轻人的爱浓烈炽热,恨不得把命都掏出来。但是这种爱一生只能给出去一次,如枯木般燃尽后,方何就再也没有了。
乔建宁想要的不是灰烬。
“能抱一个吗?”方何伸开双臂。
“当然。”乔建宁立刻紧紧抱住他,他们的胸口贴在一起。在这个体温交织的拥抱中,两人达成了和解。
回去的路上,无论在地铁还是商圈,方何随处可见他们公司游戏的巨屏广告。
塔奇公司发行的游戏,无论是在业内,还是在玩家中间都获得了极高的评价。流水一路水涨船高不说,陆川也一跃成为知名游戏制作人,活跃在各大线下交流会和访谈中。
原本的小公司急速拓展,方何手底下已经管了快一百号人,工作强度堪比当年在国华做副总监的时候。但方何完全不觉得累,有种孩子出人头地的自豪感,心中很是满足。
这天陆川突然带过来几个新人,介绍给大家认识。
“这位是xx公司的原策划总监;这位是xx大佬,你们做原画的肯定认识;这位原来是xxx公司的骨干,负责服务器逻辑;这位是……”
混游戏圈的,多多少少都听过这几位的大名。方何代表同事们表示热烈欢迎,然后悄悄把陆川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说道:“你从哪搞来这几个大神?花大价钱从大厂挖人前,也不跟我商量下。”
“我也是才知道这件事。”在方何疑惑的目光中,他尴尬地解释道,“这是夏氏集团挖过来的人,待遇薪资也是他们负责的,来我们这只是做技术指导。”
夏氏集团没有互联网方面的业务,为什么要挖这三个业内大神,显然是李灵运要给塔奇公司铺路。
想明白这一点,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你要是不高兴,我再把他们几个给退回去。”陆川看着方何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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