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试验完毕,电梯门便打开了,他一扭头,正好是送画的快递员。
“师傅,这边这边。”
两名快递员一人抬一边把画送进了门,见到屋子里空荡荡的,走前头的那位便问:“谢先生,给您放哪儿呢?”
谢雨浓本来也没想挂起来,毕竟家里还有个小姑娘,只不过一时间还真想不明白放哪儿,于是随手指了一下厨房前面大饭桌,讲:“先放这儿吧,我回头想好了自己收起来。”
“欸,好嘞,”那大哥跟同伴把画小心放下了,又嘱咐道,“谢先生,这个画里面都打好木架的,应该没什么问题,本来我们是负责帮您挂起来的,我看您暂时不挂,那我建议您就保持这个打包状态收纳,否则拆出来了装不回去的。”
谢雨浓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这样啊……啊,真是谢谢你们了。”
“没事儿没事儿,那我们先走啦。”
“好,辛苦。”
送走了快递员,谢雨浓便把门拉上,返回了餐桌。房间里只开了用餐区上方一盏暖色的顶灯,光线很微弱,这张画从诞生之初到现在,他看过无数遍了,因此只是手指抚摸着牛皮纸外包装,他都明白包装之下,哪一处是哪一处。比如此刻,他的手指应当落在画中人的耳朵上。手指在粗糙的纸面上轻轻划过,细碎的声响好像火柴擦过砂纸,谢雨浓耳边仿佛响起一些燃烧的爆裂声,零星的画面闪过他的脑海——有一个夜晚,他和荔莉擦燃火柴,烧毁了一张名为爱情的画。
突兀而急促的铃声叫醒了谢雨浓,他下意识咽了咽,收回手接起了电话。
“喂……什么?那你这……行吧,你还有多少没写……好,我知道了,你别急,稿子你发我邮箱,你安心陪家人……嗯,就这样。”
电话挂断,谢雨浓有些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看来今晚又得通宵了。他不得不给荔莉打电话,告诉她加班的事情,另外嘱咐她早点带娇娇睡觉,明天还要上幼儿园。荔莉在电话里不满地控诉他,睡了他几天沙发,已经变成全职保姆了!谢雨浓不冷不淡地回她,我送你个闺蜜每天陪你打电动看电影逛街买包,你还不够满意?荔莉支支吾吾狡辩几句,挂断了电话。
谢雨浓看了一眼车载屏上显示通话挂断的标志,忍不住笑了。幼儿园上了没几天呢,荔莉老是提前去接娇娇下课,完了也不回家,一直搞到谢雨浓回家了,两个人才大包小包的姗姗来迟。她俩还当谢雨浓不知道呢,谢雨浓就是懒得教训她们,反正这好日子也过不了多久,等上了小学,也不能这么折腾了。
刚才打电话来的是谢雨浓带的小徒弟雪菡,跟了谢雨浓一年多了,很勤奋刻苦一个女孩子,本身是写网文出身的,被詹秋棠特招进的工作室,平时不用坐班,等于兼职,因为没有基础所以先跟着谢雨浓学着。每次改大纲,谢雨浓只要皱一下眉头,她就立刻表示自己再去精进,有时候她自己比谢雨浓对她更严格。大概是去年秋天开始,谢雨浓开始放她独立创作,前后写了两个本子,都卖给大厂拍短剧了。
最近雪菡一直在忙一个电影剧本,因为快截稿了,所以总是在家熬夜。屋漏偏逢连夜雨,明天就要交稿,谁知道妈妈忽然打电话来,说爸爸昏倒进医院了,雪菡是家里的独生女,只好连夜飞回武汉。这是她第一部 大剧本,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拖稿都不是什么好影响,谢雨浓听她在电话里的口吻很为难,所以主动答应下来帮她完成收尾工作。雪菡的大纲非常精细,帮她收个尾不算是什么难事。
谢雨浓很少把工作带回家,如果遇到加班,一般就在公司加完再回去。他轻车熟路从大楼后门的货梯上到公司楼层,除了前台照例留了一盏小顶灯,办公区黑漆漆的,空无一人。谢雨浓输了密码开门进去,先去茶水间泡了两袋黑咖啡才转回自己的办公桌,打开了电脑,开始工作。
跟他预料的一样,雪菡的大纲非常细致,余下二十几个镜头,跟着大纲写应该还是很快的。谢雨浓看了看时间,现在是晚上十点钟,写完再校对一遍全稿,估计凌晨两点以前怎么都能结束。他刚打开电脑打了几个字,手机屏幕就忽然亮了一下,谢雨浓多看了一眼,发现是自己那个博客后台又响了。
「晚上好,怎么不更新?」
谢雨浓抿了抿唇,本想说自己不是经常更新,看了一下电脑屏幕,便回复过去一句:无良资本,社畜加班中。
打完这一串,他自己都笑了,如果詹秋棠都算无良资本,那放眼整个行业,真是没一块好肉了。不过偶尔损一下老板,好像也挺好玩的。
博客后台没有再响过,谢雨浓喝了大半杯黑咖啡,全神贯注地开始工作。大约到凌晨的时候,二十几个分镜基本全部写完了,剩下的就是校对。一开始雪菡的剧本校对都是谢雨浓来的,去年她独立之后,校对就交给她自己了,这次事出突然,只得谢雨浓来了。
谢雨浓有意要仔细看看这个剧本,所以写完之后主动起来动了动,扭头又去冲了杯速溶拿铁,顺便把电视推到了自己办公桌附近。在办公区里安电视是詹秋棠的主意,说是这样方便大家一起看看社会新闻,而事实上这台电视大部分时候都被推来推去放宫斗剧,一年到头循环播放《甄嬛传》《如懿传》《延禧攻略》,以及《金枝欲孽》和《宫心计》,看新闻的时刻少之又少。倒是谢雨浓还真的会在加夜班的时候打开来看看新闻,不过他都看一些娱乐新闻就是了。
他靠在桌前,选了半天,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没什么好看的,米兰时装周的速报他也看了好多遍了……挑来挑去,最后选了个时尚盛典的红毯合集。谢雨浓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拉到后面些,他记得当时戚怀风前一晚才杀青,连夜坐红眼航班赶过去的。
“好的,现在朝我们走来的是演员,戚怀风!”
从那个人出现在屏幕中的那一个瞬间开始,谢雨浓就听不见女主持的声音了,目光不由自主地就跟着他走,看见他从黑色的保姆车里钻出来,站在红毯的尽头一边顾盼一边默默整理着自己的西服,然后缓缓地朝自己走来。某一个时刻,他的双眸扫过官方机位,刹那的错觉让谢雨浓觉得戚怀风好像透过电视在看着自己。
谢雨浓眨了一下眼睛,默默喝了口咖啡,他正要关电视,余光却瞥见电梯门好像开了一下,他摁了一下暂停,抱着疑惑走到玻璃门附近,果然看到一个戴帽子的人鬼鬼祟祟地在东张西望。
谢雨浓皱了皱眉,打开玻璃门,问道:“你有什么事,这里已经下班了。”
对方吓了一跳,转过身来呆呆看着谢雨浓。几乎是他转身的那一个瞬间,谢雨浓就认出他来。谢雨浓张了张嘴,结结巴巴地问:“你,你怎么,你——欸!”
啪——
谢雨浓后退的时候绊了一下,手上不稳,杯子和遥控器一齐坠落地面,马克杯摔成四五片,遥控器索性泡在咖啡里了。谢雨浓下意识蹲下去收拾,视野中自然很快出现另一双手,两个人眼看着要接触到同一片碎瓷片,谢雨浓触电一样收回手,另一手却没留神碰到了遥控器。
“好的,那请问我们的,怀风,哎,怀风好久不见,接下来的计划有没有什么……”
谢雨浓几乎是霎时耳朵就红了,他手足无措地要去摁遥控器,谁知道沾了咖啡手比较滑,不小心按到音量键,电视里的声音更大了。
“茜茜姐好久不见,嗯,大家好,我是戚怀风,我——”
电视屏幕熄灭,谢雨浓感觉自己浑身都是僵的,他听见身边窸窸窣窣的一些声音,夹杂着一些克制的呼吸声。他心里念了句阿弥陀佛,缓缓转过头去,硬逼着自己看向对方。
戚怀风摘下帽子和口罩,头发有些乱糟糟的,眼下有一些疲惫,又有一些无奈,说话时唇边好像带着一丝无可奈何的苦笑:“见到我,半句话不想多说,买单也要自己买,结果半夜在这里看我走红毯啊?”
他眼里的笑意好像春夜温柔的风,痒痒地袭过人的皮肤,谢雨浓迟钝地眨了眨眼睛,不自觉扣紧了手指头,指甲嵌进他的手心,有点疼,又有点酸。
“就这么喜欢看电视里的我?”
他又笑了一下,问:“要给你签名吗,谢雨浓,嗯?”
最后一个字他说得很轻,不大像一个字,更像一个音节,这个音节就好像猫咪毛茸茸的尾巴一样轻轻扫过谢雨浓的耳朵。
谢雨浓迅速地低下头,悄悄捂了一下一边耳朵,他知道,那是一个柔软的音节。
第170章 27 下坠
收拾一只破杯子,清理一块咖啡渍,前后也不过五分钟,这五分钟内谢雨浓想了上百种解释,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看他走红毯。可是当碎片倒进垃圾桶的那一刻,他忽然回过神来,该解释的并不是自己,而应该是戚怀风。
他在茶水间倒了一杯开水返回,远远就看到戚怀风俯身凑在他桌前打量着什么。
谢雨浓迟疑了一下,还是走向他:“这个时间,你来我们公司干什么?”
戚怀风听到声音猛地抬头看过来,定定看了谢雨浓几秒,才接过对方手中的水杯,手指在不经意间擦过。谢雨浓感觉指尖麻麻的,下意识偏过头不看他,把手背到身后去了。
“哦……我刚开完会,陈导把《南禅》的修改意见给我了,我路过看到这边灯还亮着,就想进来碰碰运气……”
谢雨浓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随后扭头看向落地玻璃窗,虽说他确实是窗边办公位,也确实开了一盏落地灯,可是……在楼下能不能看清楼上亮灯,好像还比较难说。他收回目光,又看向戚怀风,似乎在考量对方说的话的真实性。
戚怀风漫不经心地喝了口水,随口岔开了话题:“U盘我放你桌上了,你……这么晚还加班啊?”
谢雨浓绕回办公桌里侧,坐下了。
“我徒弟有个稿子来不及弄,我帮她截稿。”
“你徒弟?你都带徒弟啦,好厉害。”
这实在是称不上什么有意义的对白。谢雨浓的视线从电脑屏幕上移开,集中到桌前咬着水杯看自己的人身上。而他的视线意味太明显,明晃晃就四个大字——你想干嘛?
戚怀风轻咳了一声,又喝了口水,眼神飘忽不定地在房间里瞟了一圈,讲:“你们这工作室环境挺好的,詹秋棠花不少钱吧。”
谢雨浓收回目光,淡淡地回他:“灯都没开,你看得清什么。”
“我上回看了……”
“……怀风。”
戚怀风很明显地僵了一下,这是他们重新见面以来,第一次听见谢雨浓这样叫他。他一瞬间有些无措,惊喜地张了张嘴,却只发出一个音节:“我……”
谢雨浓咽了咽,垂着眼道:“如果你是因为上次车里的事误会了什么,我向你道歉,我当时……我喝多了,我脑子不清醒,你不要放在心上。”
他的话说完,心里却一直打鼓,长久没有得到回复,他忍不住抬头看向戚怀风。而戚怀风眼中缓缓地流露出一种漠然,温度,一寸一寸地降了下来。谢雨浓匆忙低下头,感觉有寒气直往自己的脖子里钻。
“误会,喝多了,不清醒?”
戚怀风用疑问的语气一连向他抛出三个词,每说一个,他的心就抖一下。
谢雨浓咬了咬牙,下定决心似的又看向他,说:“怀风,我现在不是一个人了,我离过婚了,身边还带着一个小孩子,而你呢,事业有成,眼下正是上升的时节,你跟我……”
他抿了抿唇,目光不住闪烁着,却还是说出了那几个字:“已经错过了呀。”
几乎是谢雨浓说完的那一瞬间,戚怀风的眼光便明显地震颤了一下,不过他迅速闭了闭眼睛,似乎有意敛住自己的情绪,稳定了一下,才重新看向谢雨浓,问:“所以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是觉得你配不上我?”
“不是……”谢雨浓下意识想否认,可仔细一想,自己又确实是这么想的,“算是吧,是我配不上你。”
房间中忽然静默下来,只有双方均匀的呼吸声,一起一伏。谢雨浓忍不住用手撑住额头,挫败地想着,他还是做不到,他做不到对一切视若无物,就这样朝他走去。
他们已经,错过了呀。
“对不起,我——啊!”
谢雨浓忽然失去平衡,剧烈地晃了一下,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往后仰去,身体紧紧贴着椅背,整把旋转椅被一瞬扭转向另一个方向,他的手胡乱抓了一下扶手,却在接触到对方手臂的那一刻,被灼了一下似的猛地又收回来。戚怀风用双手把他圈禁在这把椅子里,俯身像一片黑色的云一般压了下来,硬朗的五官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中显得尤为锋利,眼睛不知为何更明亮,更咄咄逼人,好像一种野生动物紧紧抓着谢雨浓不放。
谢雨浓感觉自己好像被控住了一般,逃不开眼神,动不了手脚,他怔了怔,下意识开口又是道歉:“对不起,我——”
“你知道我要听的不是这个。”
戚怀风的语气很笃定,也很绝对,带着毋庸置疑的威压。
谢雨浓眨了眨眼睛,喉咙有些发紧:“那……是什么。”
戚怀风蹙紧眉头,盯着他:“谢雨浓,你明明还喜欢我,为什么要假装对我没感觉,为什么?”
“我没有……”
他毫不留情地打断道:“你有。”
谢雨浓承受着他的眼神,大脑几乎失去了思考能力,运行一秒便卡顿一秒,而戚怀风的气息是那样极具侵略性地包裹着他,压迫着他,以至于自己的呼吸也变得紧张起来。
“不喜欢我为什么在开会的时候替我鸣不平,不喜欢我为什么睡觉的时候叫我的名字,不喜欢我又为什么半夜躲在这里看我的视频,不喜欢我……”
戚怀风故意停顿了一下,用一种复杂的目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为什么,把我们的一切事无巨细都记了下来。”
“谢雨浓,真的不喜欢我吗?”
谢雨浓呆呆看着他,缓了几秒才猛地反应过来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眼睛忽然就放大了。而戚怀风眼睛里的忧伤,露水一般落下来,将他浸透,明明是质问的语气,却偏偏在最后一刻软下来,可怜的,可悲的,好像乞求一个答案似的抛出了一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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