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我总觉得你一直在跟我闹别扭。”
“……没有,我没有。”
戚怀风看他一眼,很肯定地说:“你有。”
谢雨浓只好保持沉默,一语不发。
他是个闷葫芦,戚怀风不是不知道。戚怀风也无意逼迫他,所以又挑起别的话头:“你今天不用去上班?”
谢雨浓点了点头,心里松了口气:“嗯,我周四周五休息。”
春卷不错,戚怀风尝过以后,给他夹了个,顺便念叨了句:“周六周日金阁最忙,给你加工资吗?”
谢雨浓忍不住替他老板辩驳道:“本来不要兼职的,现在许我兼职,我哪里还有那么多要求。”
“你这样会为你老板打算,你老板知道吗?”
谢雨浓听不得他阴阳怪气,硬梆梆回他三个字:“不知道。”
戚怀风捣了捣自己的粥,试探性地看他一眼,语气又小心起来:“生气啦?”
谢雨浓一声不响,只是低头喝自己的粥。戚怀风收回目光,扫到一眼他的书包,鼓鼓囊囊的,于是动手要去抓过来看看:“书包里什么东西,这么鼓……”
“哎!你别看我的!”
到底手脚不及他快,戚怀风拉开拉链,谢雨浓手也没来得及伸出去,只好眼睁睁看戚怀风拎起自己的睡衣,笑眯眯地望过来。
“你来陪我睡觉的啊?”
他这个话有大歧义,谢雨浓最烦他好起来就满口胡言,说话一点没遮没拦,弄得他不上不下,面红耳赤。
谢雨浓埋怨似的一把把书包夺过来,重新拉好拉链。
“谁来陪你睡觉,做梦呢你……”
他嘀嘀咕咕一句,戚怀风没认真听,反而自顾自地说:“你这么担心我,我很高兴。”
“谁,谁担心你……”
戚怀风没有拆穿他,专心喝粥。
谢雨浓有些没好气,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傻子,自己担心他担心得失魂落魄,这个人倒好,还有心情在这里开玩笑。这么一想,于是连看他吃饭都讨厌,谢雨浓往他粥里砸了个春卷,没好气道:“出大事了,你还吃得下!”
戚怀风夹着那春卷,美滋滋咬上一口,酥香满溢,好像比自己夹的要好吃,于是再指挥谢雨浓:“再夹一个给我,好吃好吃。”
谢雨浓瞪了他一眼,没动弹。
玩闹也有限度,见好就收,这个是戚怀风的优点。谢雨浓很不高兴了,他再惹人烦就没意思了,于是又恢复平常那副稳重的模样,语重心长道:“你不要着急,我跟那姐商量好了,一起出一个道歉声明,为我在安徽的事道歉,闹是肯定要闹一阵,但毕竟我名气小,过了这一阵,大家也就忘记了,等我的新作品出来,自然是用作品说话。”
“新作品?”谢雨浓想到除夕夜的事,于是问他,“你要跟曲如琢拍电影?”
戚怀风一挑眉,意外道:“这你都知道?小看你了。”
谢雨浓心虚地抿了抿唇,他不想戚怀风觉得自己过分关注他,于是推说:“店里的姐姐说的,人家是曲如琢的影迷,那天看到曲如琢跟你吃饭,我想总不会无缘无故除夕夜一起吃饭。”
戚怀风意味深长地望了他一眼,谢雨浓低着头,感觉如芒在背,如坐针毡。
“……是,曲如琢要转型做导演,外行拍电影,业内人不看好,给的片酬也少,所以没人愿意演,他在我上一部戏的试镜现场见过我,觉得我很适合他的主角,那天还有一位就是那部电影的编剧老师。”
谢雨浓小小吃惊,忍不住看向他:“你真要拍电影啊?”
戚怀风点点头,耸了耸肩:“电视剧很多角色其实不太适合我,拍了也没意思,倒是很多小成本电影,我很感兴趣,说不定走了狗屎运,冲个奖。”
“……随便你,只是我还是担心安徽的事总是被翻出来旧事重提。”
戚怀风难得长叹了一口气,盖好了自己的那份粥,谢雨浓瞥见他只喝了半碗,而他的语气也呈现出一种无可奈何。
“我总要为自己做错的事买单,是我做的,我只能认下,说什么苦衷……”戚怀风笑了笑,托着下巴看向谢雨浓,“那是说给我们小雨听的,外面的人,说给他们干什么。”
谢雨浓没听出他的重点,而是想到一件事,问他:“你知不知道是谁说出去的?是不是……是不是你妈?”
如果是媒体挖地三尺,神通广大也就罢了,但如果是司沁怡,那就证明媒体的人已经接触到了戚怀风最原始的人际关系,谢溏村的那些是是非非,一地鸡毛,不可避免要被牵连出来,一起拉到太阳底下曝晒,榨干。
谢雨浓一想到那样的画面,就觉得毛骨悚然——那等于把戚怀风剥光了示众。
戚怀风看他眉头紧蹙,忍不住伸手覆在他的手背上,与他相视时,闭了闭眼示意他安下心来。
“你不要为我担心,就算我的过去被摊开来议论,那又怎么样,我光明磊落,靠自己一手一脚,摸爬滚打到今天,我不害怕人群的审视。”
“可是,可是……”谢雨浓欲言又止,却还是忍不住多嘴,“可是你姑姑的事呢?这些怎么讲得清楚?”
“我为什么要跟他们讲清楚?”
他的目光过分笃定,谢雨浓只有如鲠在喉,千言万语也无从说起了。
戚怀风拍拍他的手背,掌心贴着他的指骨,像绵绵的草地贴着一座崎岖山脉,谢雨浓感受到他的温度,沉默良久,认命似的咽了咽,最终只是轻轻说了句:“我明白了。”
“不,你不明白。”
谢雨浓茫然看向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
他的目光沉璧一般,既幽深又空明。这样的目光,像来自一个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也许跨越了千山万水,才吹拂至谢雨浓眼前,抵达他的心底,像一份不知从何而起的脉脉深情。一个荒唐的念头,又浮现在他的心里,谢雨浓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一个声音,到底是胆怯还是无从说起,他不知道。
“小雨。”
戚怀风叹息一般叫他的名字,又落寞地垂下头去,手指在他的骨节上轻轻磨蹭了一下:“不论别人怎么看我,我只在乎你怎么看我。”
一股细微的电流流经谢雨浓的全身,他机械似的动了动脖子,鬼使神差地问了句:“为什么?”
日光灯没有关上,房间里灯火通明,于是就有那样白瓷映茶般明了的情形,他们的目光相会于漂浮的尘埃之上,无声无形地缓缓流动,融汇,片刻前拥抱的温度,触感,似乎又清晰明了,甚至于更清晰,更明了,谢雨浓心底有个声音——
“你是不是——”
“是。”
他的目光那样笃定,谢雨浓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却被他牢牢抓住。
“如果你要问我是不是喜欢你。”
谢雨浓不敢置信地盯着他,看着他逐字逐句地把那句话补全了。
“是,小雨,我喜欢你。”
滴—
答——
谢雨浓眨了一下眼睛,有一滴眼泪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
他的声音有明显的颤抖,长久以来的自卑,敏感,虚弱,让他疑心自己的耳朵。
“你在说什么,你累了……”
戚怀风扣住他的手指,少年人骨节分明的手指交缠在一起,就像他们一路而来的复杂人生,风雨交织。
“我说,”戚怀风做了个深呼吸,故作轻松似的对他一笑,“谢雨浓,我喜欢你……”
“做我男朋友好吗?”
谢雨浓的目光停留在他们十指紧扣的手上,他不自觉拧紧眉头,用另一手揉了一把自己的眼睛,声音格外的委屈,又异样的执着。
“我没有,我没有要你喜欢我……我只是……我只是自己要喜欢你……我没有……”
他都不知道原来自己的心声能够就这样轻易地被自己说出口,相比于他的告白,他更不敢相信戚怀风的告白是真的。
戚怀风伸手穿过他的头发,草草揉了揉他的脑袋,和声道歉:“对不起,是我自己要喜欢你,对不起。”
“你对不起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什么都……”
你不知道我从什么时候就喜欢你,你不知道我听见你出车祸,心脏都要停跳,你也不知道我看见你站在黄沙里工作,看见你那张拘留所的照片,我有多心碎,你更不知道我为了你,心动过多少次,又痛过多少次。
在谢雨浓的世界里,戚怀风永远是个背对他的人,他追随着戚怀风,而对于他的一切,戚怀风却一无所知。
“那你以后,”戚怀风停了一下,将他颤抖的手扣得更紧,“慢慢告诉我,好吗?”
那天,谢雨浓哭得很惨,他似乎要把那些年强压在心底的眼泪一哭而尽,那些漫长有如一个世纪的等待,和等待之后期望破碎的痛苦,他从来没有发泄过,只是默默地忍耐着,希望时间能够抹平一切。
可是偏偏戚怀风转过身来,偏偏他转过身来——
雨滴落进心海,那辆永不回头的列车最终停留在平静的海面,他长久以来等待的那个人,姗姗来迟,踏入车厢——
于是再坚硬的城壁,全部功亏一篑,毁于一旦,经年的委屈与酸楚,就这样肆意奔涌出来。
这一天,戚怀风才知道,谢雨浓远比自己想的要更喜欢自己。
他别无他法,只有好好爱他。
第90章 37 踌躇
可能是所有的眼泪都流了个干净,也可能是眼睛哭得过分痛了,谢雨浓到后来也已经不哭了,只是安静地坐着,一语不发。戚怀风吃不准他的意思,不敢贸然说话,于是也只有一语不发。
告白是件难事。谢雨浓大概想不到,哪怕是对戚怀风来说,告白也是件顶难的事情。如果要论起是什么时候动的心,总觉得是这一次动的心,下一次再想想,却觉得是更遥远的过去就已经生出的苗头。因此,连一副好的告白措辞也想不明白,只能拖着。
有时候,他总觉得谢雨浓应该也不是对自己毫无感觉。可看看现在,又觉得自己吓坏了他,把一个好好的人吓成了木头。
戚怀风懊悔自己因为新闻的事心烦意乱,告白得过于仓促……
“你是不是可怜我才喜欢我?”
戚怀风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抬头却看见谢雨浓颓然望着自己,不像幻听,他一下子回过神来,辩解道:“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怎么可能因为可怜你才喜欢你,我只是……我只是单纯喜欢你。”
他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变得这样嘴笨,竟然说不出一句好话来哄一哄谢雨浓。
谢雨浓恍若未闻,自顾自低着头说:“我知道,我这个人孤僻,又敏感多疑,没有几个朋友,你总为我好……可你实在不必因为同情我,可怜我,就跟我说喜欢我。”
戚怀风腾地一下站起来:“我绝对没有!”
他否定地干脆又着急,谢雨浓恍惚抬头,看见他面色发红,额头上一层薄汗——好像是自己把他逼到了。
谢雨浓闭上眼睛,手肘撑在桌上,双手盖住了面孔,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戚怀风。他从来没想过戚怀风会喜欢自己,更没想过戚怀风会主动跟他告白,这一瞬间,他不知道这是件好事还是坏事。
要在一起吗?如果将来影响到戚怀风怎么办,如果谢有琴知道了怎么办,如果……如果未来他们分手了,那又怎么办?
现在看来,暗恋原来已经是最好的出路,现如今真到了悬崖边,跳还是不跳,直接能够逼疯谢雨浓。
戚怀风本来对这件事还算自信,现在看他的反应,自信度也一下子降为负数。
“小雨,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谢雨浓松开手,露出脸看向他,从未有过如此坦荡:“我喜欢。”
他难得的直率倒令戚怀风不知所措,戚怀风有些局促起来,缓缓坐回位子上:“那为什么……”
“……我不知道,”谢雨浓双手扶在额头上,无可奈何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不敢想任何将来的事……我只要一想,就是担心,就是害怕……”
戚怀风一愣,忐忑逐渐变成心上隐隐的刺痛,他想伸手摸摸谢雨浓的头发,却看见他怆然闭上的通红双眼,最终还是又收回了手。
“对不起,我不知道自己会让你这么不安。”
谢雨浓望向他,眼睛和鼻子好像又变得酸酸的,他皱起眉头,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控制自己的情绪,才没有叫眼泪又落下来。
“……没关系……”他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地说了句,“我来收拾,你去洗漱吧。”
戚怀风想说他来就好,却看谢雨浓从他面前夺过那些碗筷的手还在微微颤抖,他最终只说了一个好字,离开了餐桌。关上房门之前,他忍不住又看过去,却看见谢雨浓背对着他,呆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很久了,他察觉到谢雨浓似乎要回头,这才匆匆关上门,把那些思绪的绳索暂时割舍。
等他洗漱好出来,谢雨浓也早就收拾好厨房。
谢雨浓抱着书包站起来,疲惫地对他笑笑:“我看你还好,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戚怀风忍不住叫住他:“不住一晚吗?也很晚了。”
“不了,我……”谢雨浓停顿片刻,找了个说辞,却十分勉强,“我明天还要上班,回学校住比较方便。”
从杨浦到古北的时间,几乎是静安到古北的两倍,这样的话实在也是没有借口的借口。戚怀风送他到门口,看他穿鞋的时候,发觉他的眼睛还是红得明显,于是忍不住又说:“你不然还是住一晚,你这样……你室友也会问你,你不好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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