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热的冲动被雪的冷意盖下,走进颜喻的院子,冲动又变成了踌躇,他忽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颜喻了。
林痕双脚埋在雪里,没再往前走。
昏黄的烛光透过薄薄的窗纸,照在窗前的枯树上,明暗交界处,似乎有几簇暗红。
他想起来,颜喻给他说过,那是一棵红梅树。
红梅迎雪而开,现在雪来了,这棵树是不是也开始萌出花骨朵了呢,他想看看,可是太黑了,他也走不动了。
林痕僵着脊背张望,雪花挂在睫毛上,摇摇欲坠。
这时,房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
林痕愣愣地抬头,看见站在暖色烛火中的人,颜喻已经换下朝服,穿着一身淡青色的常衣,那人神色淡淡的,投过来的目光带着丝讶异和不耐烦。
“呀,谁在雪里面站着呢?哦,好像是林公子。”方术惊讶道,在颜喻身边待久了,他的胆子也大了些。
方术手脚是麻利,可惜心眼不够,颜喻不耐道:“认出来了还不让人进房。”
“噢,”方术应了声,也不出门,直接扬声喊:“林公子,外面太冷了,别在雪中站着了,颜大人叫你进来呢。”
颜喻暼了眼方术,忍了忍,没说话。
林痕闻言一愣,挪到屋檐下,方术立刻就赶上来帮他拍雪,他在外面待了太久,贴着衣服的雪早就化成水,洇透了鞋袜和肩头。
林痕很久没来颜府了,留的衣裳还是薄的,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厚衣服,那些在雪天穿不合适,但薄点总比湿的好,方术想着,要带人去换衣裳。
颜喻扫了眼一身狼狈的林痕,吩咐方术:“去找程风要件没穿过的衣裳。”
方术一听脸上的愁云立马消散,欢喜着应了声“是”,跑进雪中。
颜喻不喜人多,平时只让方术一人伺候,现在人走了,房中就只剩下他和林痕两人。
沉默片刻,林痕后退一步朝颜喻直身跪下,道:“谢大人派人替我娘诊治,林痕感激不尽。”
“知道就好,”颜喻受下这一礼,“起来去把门关上。”
林痕这才意识到颜喻穿得不多,而且刚方术正要给他披狐裘,应该是要出门,他没问,连忙起身,把门关上了。
方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颜喻就坐了回去:“你娘的腿是怎么回事?”
林痕关完门走到颜喻下首,位置与炭火盆靠得很近,脚踝被炭火烤着,渐渐找回暖意,身子也有回温的意思,只是听见这问题时,他眸光重重一颤,在冰天雪地里冻了半天的心脏更凉了。
“带我骑马的时候摔的。”林痕回,声音闷且沉重。
“我七岁那年开始学骑马,同学堂的小孩都有父母陪着,我很羡慕,就央求我娘陪着我骑马看风景,我求了很久她才同意,可我们出去的那天晚上发生了意外,马不知为何突然受了惊往石壁上撞,我娘为护我摔断了腿。”
林痕嗓音艰涩,心有余悸,这是他不能放下的旧事,埋在记忆的深处,时不时作为梦魇鞭挞着他。
他从没主动和人提起过,就算有人询问,他也只是缄默,没想到,今天竟然对着颜喻说了出来。
或许是大喜大悲的情绪涨落之后,他已经匀不出多余的精力去找一个圆满的谎言来糊弄了,又或许是让颜喻见到他最懦弱无助的一面后,这些于他而言一直沉重无比的话题突然变轻了,变得不那么难开口了。
颜喻听完着实惊讶了一下,不是因为这件事本身,而是因为林痕的阐述和他查到的不一样,或者说,和他猜想的不一样。
林修溯将这件事瞒得很紧,他怕惊动对方,不敢深查,所以这么长时间,也只是查到了一些半真半假的东西,依着仅有的线索,他推测当年之事肯定不简单。
可林痕的交代又如此简单。
这明显不正常。
“就这样?”他问。
“嗯,就是这样,我记得很清楚。”林痕老实回答。
颜喻看他不似作伪,没再问下去,但这绝非事实,不然林修溯也不会像捂着惊天秘密似的捂着这件事。
当然,还有一件,那就是陆伏烟仅仅是断了腿,为什么后来又疯了。
仅有的良心作祟,颜喻最终放弃在林痕情绪最脆弱的时候逼问真相,恰好在这时,方术抱着衣裳回来了。
颜喻的卧房很大,分里外两间,颜喻在外间待着,林痕只能抱着衣裳去里间换。
林痕换好衣裳出来时,外间已经摆好了饭菜。颜喻正坐在桌边百无聊赖地翻着本地志,没有动筷,他听见声音抬头看过去。
程风的衣裳是很简单的黑衣,没什么装饰,衣摆齐整无样式,穿在身上有一种肃杀感。
同样的衣裳,穿在林痕身上就完全变了味。
林痕身体还没完全长开,身高也不如程风,衣裳穿在身上有些松垮,再配上那张平静无喜的俊脸,竟然有种厌世的富家贵公子的感觉。
就是过于瘦了。
颜喻轻轻蹙了下眉头,这是他没想到的,放出去显得他故意苛待人似的。
颜喻合上书丢一边,执起筷子,对还愣在门口的林痕道:“愣着做什么,快点过来吃饭。”
“哦,好。”林痕听话地坐过去。
这段时间他在颜府吃饭的次数并不算少,若是时间凑巧,还会和颜喻同桌。
林痕夹了块肉放进嘴里嚼了嚼,已经有些凉了,隐隐发着腻,不好吃,颜喻明显也这样觉得,尝了一口后就再没夹这道菜。
林痕埋头扒饭,视线不受控制地飘向被颜喻毫不留情扔到一旁的书,很普通的地志,内容枯燥乏味,丝毫没有吸引人的地方。
颜喻自然不会因为这样一本无聊的书错过吃饭,那只能是在等他。
那为什么后来又不出门了,也是因为他吗?
意识到这个可能的林痕动作猛地一顿。
圆溜溜一个脑袋突然停滞,颜喻疑惑:“怎么了?”
林痕从碗中抬头,嘴里还有食物,不能说话,只不知所措地摇头。
莫名其妙。
颜喻不再理他,夹了片菜叶扔嘴里嚼,又凉又难吃,他默默评价,可这是他要等的,怪不了别人,颜喻想着,心情更不美好了。
他就该让人自己冒雪出去吃的。
林痕埋下头,继续思索,他想知道自己是不是情绪大起大落后变得过于敏感了,不然为什么会觉得颜喻这个高高在上的人会等他吃饭呢?
可别的原因又实在说不通。
林痕正纠结着,房门被人敲响,进来一个陌生的面孔,那人捧着一个落了雪的锦盒,打开给颜喻看:“大人,这是我家主子给陛下准备的生辰礼物,他明日就要动身外出,预计年前回不来了,只好劳烦您在陛下生辰当天帮忙转交。”
颜喻往锦盒中看了一眼,是个用许多小零件拼成的花球,五彩斑斓的,的确是江因会喜欢的玩意儿。
他点了点头,问:“容迟要去哪?”
江因的生辰在大年三十,距今还有一个月的时间,颜喻有些惊讶容迟竟然能放下凭栏阁的生意离开这么久。
来者摇了摇头,道:“回大人,我家主子并没有说,只说待他回来,定邀您和他在凭栏阁把酒言欢。”
容迟不说,那应该是私事,颜喻不再问,让人把东西留下就放人走了。
之后再无人来打扰。
晚饭吃完,颜喻去书房处理事务,林痕留在颜喻的卧房中,他无事可做,就捡起那本地址,慢慢翻看。
他没有自欺欺人,也不是敏感,他能确定之前颜喻就是在等他吃饭。
颜大人的等待实在是一项殊荣。
地志的纸页已经泛黄,看来是有些年头了,颜喻卧房中的书不多,地志是他最常拿出来的一本。
他本不愿想的,可是刚那人的话突然提醒了他。
颜喻对别的枕边人,也是这样好的吗?
第15章 “别不要我”
颜喻回到房间时,林痕正垂着脑袋,手里拿着他之前随手翻阅的地志,不知道在想什么,听见声音才怔愣地抬起头,眼中未及收敛的情绪颜喻有些看不懂。
林痕赶忙站起来,走到颜喻身后把门关上,隔绝了外面呼啸的寒风声。
再回头时,颜喻已经坐在了他刚刚的位置上。
蜡烛的火苗晃了瞬,映得颜喻的神色明明灭灭,林痕敏锐地察觉到,颜喻的心情不怎么好,准确来说应该是烦躁。
他想不通,也知道自己不该想。
时至深夜,两人共处一室,无非就为了那档子事。
两人做的次数并不少,但大多数都是颜喻挑的头,他只是顺着对方的意愿接续下去。
今天,颜喻明显没有主动的意思。
想起白天的敲打,林痕犹豫一番,走了过去。
颜喻是坐着的,他只能单膝跪在颜喻身前,维持着臣服乖巧的姿势,抬起脖颈看人。
他是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下,这么近的看人,近到他能看清颜喻纤长睫毛投在眼底的那一小片淡淡的阴影,数清每一根睫毛,以及对方眸中,映出的局促的自己。
颜喻的气色比初见时红润很多,他在床上见到过颜喻遇刺留下的伤疤,在后背,伤口长出粉色的软肉,遮盖住淋漓的旧状,那里距离心脏不到一寸,就是不知道当时没入血肉多少。
林痕睫毛颤了下,他稍稍起了点身子,吻上颜喻的眼尾,他记得很清楚,颜喻难耐时,这里总会浮起一抹嫣红,漂亮到极致,甚至有些脆弱。
只有在那种时候,他才觉得颜喻不再冷冰冰定人生死,有了点人情味。
之后是鼻尖,他很轻地碰了下,视线就下移挪到了颜喻的唇上。
颜喻的嘴唇很薄,上面有一颗圆润的唇珠,每每情动时,颜色就会加深,像用鲜艳的色泽引诱猎物采撷,实际上却带着剧毒的果实。
林痕顿了下,掠过了。
颜喻从不让他碰他的唇。
他在人下巴上吻了下后,就盯上了颜喻的喉结,这是让颜喻情动的最后一关,他眨了下眼,缓忙靠近。
即将触到的瞬间,就被一热度不太正常的手捏住了后颈,他缩了下,接着就被拽离。
这难道不是颜喻想要的吗?林痕不解。
白天泪掉得有点多,现在他眼睛还带着点干涩的红,配上他不解的目光,瞧着有些可怜。
“今日没兴趣,太晚了,找方术给你收拾间客房睡着,明天再回去吧。”颜喻闭了闭眼,烦躁有加重的意思,她松手,让人出去。
林痕一愣,突然有些慌,他手放在颜喻膝头,不自觉用力,紧张地问:“是我哪做得不够好吗?大人您说,我会改的。”
他不敢想,若是颜喻不用他了,陆伏烟该怎么办。
至于心中那点还很微弱,没有引起狂澜的失落,被他忽略在了一边。
房中炭火旺,颜喻进房之后就把外衣脱了,只着中衣,林痕手心的温度很快就传到了他的皮肉上,热意滚烫,正是他需要的。
身体的感觉很诚实,里面浪潮翻涌,述说着渴切。
颜喻越发烦躁,他难得一次良心发现,摒弃趁人之危的恶劣心思,给刚经历过大起大落,又被掘出伤心事的少年一个休息的机会,这人竟然不要。
林痕还在说:“大人,我做什么都可以的,你别不要我……”
颜喻眉心一跳,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他猜到小孩是误解了他的意思,但他懒得解释,直接把人往外推。
谁料林痕突然动作,逆着力道撞进他的怀里,脑袋埋在他的颈窝,混着滚烫的呼吸,吻了他的喉结。
颜喻喉结不可自抑地颤了下,林痕力道并不大,只是他整个人和火球似的往他怀里一钻,瞬间就把那些压下去的火变本加厉地燎了回来。
颜喻眸色一暗,心道反正他给了机会,是林痕自己不要的,随后心安理得地掐起少年的下巴,危险道:“做什么都可以?你能做什么?”
这次林痕没怎么犹豫,决然道:“用嘴。”
颜喻突然笑了,掐着林痕下巴的手慢悠悠换了个姿势,点了点林痕的唇,随后撤了推人的力道。
林痕眸光一亮,接着就把脸埋回去,嗅了满腔的冷梅香。
片刻后。
两人还是原先的位置没有动,林痕刚在颜喻的锁骨上留了个鲜红的吻痕,房门就突然被人敲响了:“大人,药熬好了,是否现在给您端进去?”
林痕动作猛地一顿,他紧张地看了眼颜喻,对方只是敞开了一半里衣,而他几乎一丝不挂,狼狈又不堪。
颜喻不说话,他也不能往里房里躲,难道就让人这样进来吗,他知道权贵不在意这些东西,可是他做不到。
林痕犹豫了番,想往后撤,却被颜喻的手按住了后腰,带着点哑的声音从头顶响起:“继续。”
林痕蜷了蜷手指,放弃反抗,闭着眼睛把脑袋贴了过去。
小厮等了许久没有听见回复,可房中分明点着灯,他试探着又喊了声:“大人?”
颜喻“嘶”了声,看了眼胸膛上渗血的牙印,威胁地看了人一眼,随后对门外的小厮道:“把药倒了吧。”
小厮犹豫片刻,回了句:“是,大人。”
林痕没想到颜喻竟然会让人把药倒了,他愣了一下,下一刻就被颜喻按住了脑袋:“认真点,别分心。”
林痕点了点头,抛下心中的疑窦,专心应付颜喻。
……
临近年关,颜喻肉眼可见地忙了起来。
他带着江因在御书房批折子,实际上就是江因写了会儿太傅留下的课业,之后就整个御书房里瞎转悠,至于折子,他瞧都不瞧一眼。
批折子的,只有颜喻一个人。
年关将近,朝臣一边整理复盘一年来的事务,一边准备新年,同时还要准备江因的寿宴。
江因的生辰在腊月三十,正好和除夕撞上,于是两者就和往常一样合二为一,变成一年中最为盛大的宫宴。
江因对此没有什么概念,只知道一年里的最后一天,他要穿上最厚重的衣裳,站在一堆不认识的人面前,被迫背一段又一段他要好长时间才能背会,并且还不理解是什么意思的话。
实在是无聊至极,不过有一点安慰的是,那一天舅舅就会穿上最好看的衣裳陪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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