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痕面无表情地按住它扬起的脑袋,吩咐道:“等到了颜府,你就把臭脾气收一收,多往颜喻身上靠,让他开心点,知道吗?”
金乌当然不知道。
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抗议地盯着他,像在挑衅。
林痕和它对视两眼,只觉自己算是疯了,竟然试图和一只傻猫说话。
他道了句“算了”,抱着猫继续往前走。
他答应过颜喻不来打扰,于是放弃正门,两步攀上墙头。
他朝下比划了两下,有点高,不在胖金乌能接受的范围内。
于是,林痕把猫放在了伸到墙头的树枝上,让它自己下去。
或许是来自野外的原因,金乌打小就很野,爱玩爱窜脾气也大,林痕不让人给它剪指甲,于是它早早就把能爬的树都爬了遍。
只一个墙头高的树,金乌没问题的。
林痕想着,在听见人声传来时赶忙躲开,移到了树后的死角处。
来的人是方术和颜喻。
据探子回禀,此处是颜喻近来遛弯的必经之路,他算好了时间,能正好让颜喻遇见金乌。
金乌也听到了声音,抓着树干喵了声,成功引来两人的注意。
“呀,大人,是只猫,看着还是异瞳,有点眼熟。”方术惊讶道。
颜喻起先应该不大感兴趣,只恹恹地抬头看了眼,却在看清金乌的瞬间凝住目光。
林痕看到颜喻先是皱了下眉,随后才有些不太敢确定地试探出声:“金乌?”
“啊,金乌?”方术不解,“金乌不是被大人送到别庄去了吗,怎么会在这?”
金乌听不懂方术的疑惑,却在听见熟悉的字号时竖起了尾巴,三两下蹦到地上,在颜喻还没反应过来时就往他怀里钻。
颜喻来不及惊讶,只赶忙伸出手拖住金乌胖胖的身子。
“你怎么在这?”颜喻问,问完又觉得自己傻,猫又不会说话,问了也没用。
颜喻抱着猫,目光在四周逡巡,墙头空荡荡,树干也光秃着,没有人影。
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松口气,颜喻垂下了目光。
他看着脚下鹅卵石铺就的小道,边上是厚厚的泥土,前两天刚下过一场雨,很是泥泞。
颜喻没怎么犹豫,朝墙边走去。
走到墙边,他就能看到那一方小小的死角了。
恰在这时,金乌用脑袋翻来覆去地蹭颜喻的下巴,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喉咙里还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
方术也开口:“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树上的,金乌会不会饿了啊?”
颜喻愣了下,他顿住脚步,看怀里撒娇的胖猫。
林痕应该不会饿它,他想。
不等他说话,方术又道:“厨房里还有鱼,我去给金乌拿吧,看它吃不吃。”
颜喻又看了眼空荡的墙头,他揉着金乌的脑袋,语气低哑:“一同过去吧。”
说着,他转身抱着金乌往前走。
林痕一直站在死角处,两人看不到他,他却能轻轻楚楚地看清对方,自然也包括颜喻的犹豫挣扎。
等人走远,林痕移出来,看墙根处湿黏的土地,若是踩上去,颜喻干净的鞋上一定会沾满泥土。
他记得分明,六年前的那次见面,颜喻就没有往前走的想法的。
而现在……
林痕不太愿意深究原因,他只是分外肯定,颜喻一定知道他来过,也想尝试来找他。
同时也庆幸,颜喻最终没有走过来。
林痕遥遥望着,望颜喻显得有些轻松的背影,以及歪靠在他肩头的猫脑袋。
他挺高兴的,金乌没有让他失望。
可深想,一只猫而已,竟然能让颜喻轻松起来,他越发觉得不是滋味。
等人和猫的身影彻底被黑夜掩盖,林痕跳下墙,往城南走去。
出了南城门,再走二里左右,就来到一处由木栅栏围着的院落。
透过栅栏的缝隙,能看到院中立着一个四方木桌,有一人影歪靠在木桌上,自饮自酌。
林痕抿了抿嘴唇,挪到紧闭的门前,很简陋的木门,上面除了木头的天然纹理和齐胸处坠着的两枚铁环,再没任何装饰。
林痕犹豫片刻,拍了拍铁环。
很快,院中传来醉醺醺的声音:“谁啊?”
林痕闭了闭眼:“是我。”
先是“哐当”一声响,像是匆忙起身时桌椅被带倒的声音,接着就是渐近的脚步声,门闩拉动的摩擦声,木门打开,迎面冲来一个攥紧的拳头。
林痕早有预料,立刻偏头躲,拳风顺着太阳穴擦过去。
扑了空。
容迟瞬间就恼了,另一个拳头立马不由分说地补上,这次林痕没躲,胸口承下来,没忍住发出一声闷哼。
“滚,这里不欢迎你!”容迟退到门后,一边恶狠狠地盯着林痕,一边关门。
林痕一只脚伸进门槛:“我有话要问你。”
“我不想答。”
林痕忍着怒气,沉声道:“有关浮华枕的事,你也知道颜喻命不久矣吧,你就不想救他吗?”
容迟一愣,手指扣着门板,不确定地问:“你都知道了?”
林痕面无表情地点头。
容迟犹豫了会儿,让开道,让林痕进院。
院子被打理地不错,除了中间的小过道,两边的土地都被翻好种了些蔬菜,绿油油的青菜,长势还不错。
林痕来到方桌前,不待容迟客气,就自发坐了下来,问:“还有酒和杯子吗?”
容迟冷哼一声,去屋里拿了两样出来。
在林痕接过前,他警惕地问:“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
林痕不答反问:“你到底是什么身份?凭栏阁呢?你们的情报机构?”
容迟把酒壶砸在桌上,道:“我能是什么身份?不过是颜喻的情夫之一而已。”
林痕沉默稍许,郑重道:“我为之前的错误揣测道歉,还请你告诉我,颜喻身上的浮华枕到底怎么回事。”
被皇帝真诚道歉还真是难得,容迟却没有受宠若惊,他端正了态度,问:“你到底知道多少,又想知道什么?”
林痕给自己倒了杯酒,辛辣的酒液划过喉咙,犹如无数片细利的刀刃划过。
他说:“我知道颜喻中了浮华枕,知道命不久矣,知道唯一的希望在那个不知所踪的神医舒览青身上。”
容迟紧了紧手心:“你说的都对,我没什么可说的。”
“不,你有,”林痕摇头,他说,“你得告诉我,浮华枕虽是剧毒不错,但并不足以致命,为什么到颜喻身上就如此严重。”
“为什么?”
容迟喃喃了遍,道:“若你是那老东西,会放心把自己的万里江山交给一个异姓者吗?”
不等林痕反应,容迟就道:“你不会,他更不会,他一边仰仗颜喻,一边又忌惮颜喻,所以他不能容许颜喻有一丁点解毒的机会。”
“什么意思?”林痕追问。
“意思就是……”容迟顿了顿,道,“狗皇帝改了方子,加大了剂量,这样,颜喻若想压制毒性,只能用更毒的药,药用多了自然与毒无异,到最后,他要么死于毒,要么死于药。”
“可是以江因的情况,不也只有仰仗颜喻这一条路可走吗?”林痕想不通,老皇帝到底为什么非要置人于死地。
容迟举杯,遥遥敬着月亮,他说:“因为,在老东西的计划里,这个时候江因的孩子应该已经十多岁了,而江因和颜喻,都是弃子。”
而老皇帝知道,颜喻或许不会主动让江因娶妻生子,但若是生米煮成熟饭,颜喻定会心软,把孩子留下来。
于是,颜家覆灭的当晚,在颜喻被逼应下嘱托之后,他让人把江因和几位提前找好的女子关在一起,试图成事。
那一年,江因十五岁不到。
所幸苍天有眼,让老皇帝死于当夜,颜喻去得及时,解救了江因。
这件事之所以没传到世人耳朵中,是因为颜喻将所有知情人都杀了,虽是得了嗜杀无度的污名,但好歹没给世人留下指摘江因的机会。
听完,林痕额角已经绷出了青筋,攥着酒杯的指节也不断收紧,他压下翻涌的怒与心疼,低声倒了句“我知道了”。
容迟却摇头,他说:“不,你不知道。”
林痕错愕地看向他。
容迟丝毫不惧地回视:“你以为我对你说这么多为了什么?让你心疼还是让你悔恨?”
林痕张了张嘴,想说话却被容迟打断。
容迟看着他,眼里已经没有了惯常的不正经,他盯着林痕,道:“我只是想请你,放过他,也放过你自己,别再让他夹在你和江因中间为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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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发现
怪不得最近总觉得林痕是更惨的那一个,原来是因为这几章都在以他的视角展开
呜呜呜,还真是轮换着心疼
第62章 “我做不到”
像是被兜头灌下一桶冰水,怒火戛然止息,变成一堆奄奄一息的灰烬。
有零星几点小火星被溅起,但已经烧不起来了。
林痕感到有一股巨大的无力感从心头升起,堵在喉咙里,压得他喘不过气。
也压在脊背上,让他摇摇欲坠。
他突然觉得恐慌,想不明白,颜喻是,容迟也是,为什么一个个的,都让他放下执念。
他们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又凭什么指使他?
对,颜喻也就罢了,容迟算什么,他只是个局外人,容迟没有资格说他。
没有资格……
林痕抓住救命稻草般,反复用这几个字自我宽慰,他觉得自己应该快快离开,不能给容迟胡说八道的机会。
可不等他佯装无事地站起身,容迟的声音就又响起:“林痕,我暂且这样叫你,我知道你心悦他。”
“他”是谁,不言而喻。
林痕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容迟。
容迟却笑了下:“我经营着凭栏阁这样一个巨大的风月场所,那里面每天都在上演着爱恨情仇的戏码,或荒唐,或真挚,我身处其中,孰真孰假,还分得清楚。”
林痕张了张嘴:“……你怎么看出来的?”
容迟不答,而是自顾自同林痕碰了碰杯子,说:“来都来了,痛快喝几杯再走吧。”
容迟的表情无懈可击,却又偏偏像写满了“了然”,林痕抿着嘴,没有应,也没再起身。
“我相信你看出来了,颜喻是一个很心软的人,”容迟说,“若是不熟悉,他就冷脸待人,可一旦熟悉起来,他几乎就会无底线地纵容甚至宠溺。”
林痕赞同地点头。
他早在六年前就发现了。
容迟喝了口酒,又问:“除此之外,你觉得颜喻是怎样一个人?”
林痕垂眸想了想,道:“像一只猫。”
他怕容迟不理解,又解释道:“防备心很重,傲娇有,矜贵也有,不怎么愿搭理人,也不太愿放下身段,若是有人哄着,就会……”
林痕皱眉思索,想找个合适的形容,可是无果,只得道:“才会袒露柔软的一面。”
“哈哈哈哈,挺形象,就是这样,”容迟突然大笑,笑过之后又突然变得严肃起来,问,“那你知道他以前是什么样子的吗?”
林痕表情空白地摇头。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讲完你就知道了。”容迟又说。
林痕挺想听的,可一想到容迟所说所做的目的,又开始抗拒。
但容迟根本不理他,自顾自回忆起来。
他讲的是和颜喻的初见。
应该是十五年前的事了吧。
他从小就不被待见,明明是个男孩,偏偏又弱得很,说难听了就是娇气,和娇气相配的,是他那张和贫寒很难沾边的昳丽容貌。
街坊邻居都说,他该是个女孩的。
父母不待见他,反正他们已经有能传宗接代的儿子了,于是就把他卖到了凭栏阁。
他脸好,开价高,足足卖了三十两银子。
父母拿着钱走了,他被关在柴房,先用三天的不吃不喝削削锐气。
然后被半死不活地拉出来,洗了个澡,喂了口饭,绑到一群公子哥面前开始竞价。
竞的是所谓的第一夜。
他吃完饭好歹有了点力气,想破口大骂,可是嘴被封上了,于是他把所有的力气用在瞪人上了,可是没有用,他心里清楚得很。
就在他快要绝望的时候,颜喻被一群公子哥簇拥着进来。
不是容迟想注意,而是颜喻太显眼了。
当时的颜喻才十五六岁,不知是不是发育得太晚,脸上还有一点点婴儿肥,可能是又羞又愤吧,一脸红彤彤的,红意都漫到耳朵上了。
颜喻身边的公子哥一个赛一个懒散,衣襟松松垮垮,头发也凌乱至极,偏偏颜喻不是,衣襟紧紧裹着领口,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
在一群妖魔鬼怪面前,竟然像个还没断奶的小孩。
过了会儿,不知那些人说了什么,颜喻憋得脖子都红了,引得一群人哄堂大笑。
下面热热闹闹,一点也没耽误拍卖的进行,眼看快到尾声,那个最高价的肥脑袋正期待地搓着猪手。
他呜呜叫着,本意是反抗,却恰好引来颜喻的注意。
颜喻皱了下眉,立马有人凑到他耳边,像是在解释原由。
听罢,颜喻眉头就紧紧皱了起来,应该是生气了,气得连害羞都忘了。
就在老鸨笑着说出结果时,颜喻突然站了起来,视死如归般,把肥脑袋的价翻了一番报出来。
在场静了静,虽是不敢明目张胆,但还是像看傻子一样看颜喻,一夜而已,哪用得着这么高的价格。
容迟也愣住了,他觉得颜喻蠢极了,但一想到被买的是自己,他就像咬死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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