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雁脾性并不好,甚至称的上恶劣。这种没来由的恶意更让人后背生寒。
应许顿住脚步,转身走向镜头。
黎越为了不让自己后悔,还在脚上绑了石头。
陈雁审视着应许的着装,漫不经心道:“在岸上的戏,你要演出愤怒和后怕。她差一点就掐死自己的弟弟。如果不死在这里,她也会被父亲打得半死。”
岸上?应许捕捉到这个词汇,没有第一时间否决。
陈雁说:“至于水下……就是解脱,释然。当然,你第一次演水下戏,不适应也有可能。慢慢调整。”
易宁在应许身后,闻言一怔:“不是替身下水吗?”
“替身是我的替身。”夏青懒洋洋开口,“我也有水下救人的戏份啊?”
她说的那样理所应当,易宁被震惊的无法开口。
静谧中,应许却随意点头:“可以。”
她看向夏青:“这场戏后,我有话想对你说。”
语气平静,却落地有声,吊起了所有人的胃口。
夏青攥紧手心,还未开口,戏份正式开始拍摄。
随着‘扑通’一声落水音,镜头中,出现了女人痛苦挣扎的脸。
尽管清楚,这些表情大多是为了配合角色,但落水总会有所不适,许多人的心都在瞬间提到最高处。
水下的戏,只是面部表情的变化。照常理说,只需要表现出痛苦和挣扎就好了。
偏偏,当她们认为应许饰演的够好,可以通过时,镜头后的陈雁却总会否决:“不行。”
“这段戏的表情有问题。”
“释然笑,为什么会那么放肆?弧度浅一点!”
“听不懂我的话吗?!”
每次严厉出声后,应许总会被专业人士捞上岸,狼狈不堪。
易宁下意识想为她擦头发,也被陈雁否定道:“水下的戏,擦了也是白擦。形式主义不可取,不要浪费时间。”
于是,只两分钟的休整时间后,alpha再度落水。
一场落水戏就在反复要求中,拍了八次。
当应许的身影再次一点点沉落于水中后,易宁终于不忍看下去,转身联系起骆珠。
她人微言轻,应许的经纪人说的话,总能有几分说服力了吧?
海里。
再次沉入水下,应许已经适应了周遭的环境。
尽管眼睛酸涩,却也如陈雁所说的一样,做出了她要求的演绎。
在应许看来,这种表情与角色的心境相差甚远,陈雁只是在故意找事。
但她愿意配合。
应许耐心等待着熟悉的否认声。
可一秒、两秒……直到半分钟过去,耳麦里,依旧没有任何声音。
昏沉混沌的海水中,她的眼前弥蒙一片,只能看见对准自己的机器右上角,闪烁着细微的红光。
应许记不清时间,只知道这已经远远超过了,原计划里的一分钟拍摄。
漫长的死寂中,只有呼吸与心跳,是空白世界唯一的声音。
当时间超过阈值,抵达生理极限,应许突然挣扎起来。
在这一刻,她像个不会游泳的普通人,渴望氧气的同时,不受控制的恐惧起溺水。
可捆绑在她腿部的石头,却毫不留情的一点点拖拽着她,向下沉落。
越来越多水涌入她的胸肺,像是这具身体本身就是盛水的容器。
应许闭上眼的下一秒,岸上,终于有人抖着声音,恐惧道:“是不是,太久了?”
“……不会出事吧?”
“应许?应许?能听见吗?”
岸上的人方才如梦初醒一般,将应许从水中救出。
上岸时,应许发丝贴着脖颈,几乎是重见天日的下一秒,她开始剧烈咳嗽,吐出不少水。
似乎是挣扎时意外触碰到了礁石,她的腿部出现细密的划痕,流出血液,鲜红一片。
有风吹过,alpha身体肉眼可见的发起抖来。
易宁一通通讯的时间,便见应许浑身上下没一处是好,当即错愕在原地。
她探手,触碰应许的额头,如所想一样,灼热一片。
直到此时,陈雁方才开口:“今天辛苦了,明天休息一天吧。”
应许垂眼应声,在陈雁背身的下一秒,她起身,走向夏青。
女人脸上残留着后怕,在应许走近后,那些后怕又变成了惊惧——
如果应许真的在水下出事,谁会担责,谁能担责?
“又不是我害得你!”她终于开口,声音带着抖,“我叫停了,导演没听而已。”
应许耳边朦胧一片,随手擦拭过眼睫上的水,平静道:“这场戏是我进组前一天,你认为适配角色人设,提议添加的。”
“……那又怎么样?”夏青故作镇定。
“让宋翡来见我,又或者,我让顾青竹联系她。”
应许看着夏青变换的脸色,想起初见alpha时眼前跳出的那句【宋翡情人】。
她意识到这是个陷阱,但由于不懂敌意来源,耐心等待,想了解对方的目的。
直到当下,应许才想起来,对像宋翡这样的人来说,恨不需要原因,她对宋翡,就像整个《沉落》剧组对夏青一样,只是个玩具。
“在那之前,我希望看见你落水九次的视频。”
应许不得不承认,无论自己对顾青竹的感观如何,omega都确切影响了她的情绪与心性。
“我是个很善良的人。”应许学夏青的语气,漫不经心道,“不需要一次性跳完,可以分三天。如果三天后我的经纪人没有收到视频,我会把所有经历发上网络,由公众评定。”
不用想,夏青都能想到届时的情景。
她粉丝远没有顾青竹多,更没有那样的实绩,等待她的,只会是被所有合作商放弃。
夏青脸色煞白,辩解道:“不是我想这么做的——”
应许温柔一笑:“大家都是这么说的,我知道。”
她也一样。
第44章
下机前, 应许收到骆珠发来的几张沟通记录。
图片里,Beta态度难得强硬,声称如若剧组再出现类似情况,将立即终止合作。
工作人员自然也十分配合的说“好”。
应许没有第一时间回复, 倦怠的垂下眼。
或许是下水的次数太多, 整具身体的感知都变得格外迟钝, 像是高烧未愈。
但当她触碰额头时, 却并没有印象中的滚烫温度。
照镜子,除去脸色相较过往稍稍绯红一些外, 也没有区别。
直到骆珠留言:【如果你不愿意, 毁约也没有关系。】
应许这才抬手,发送一行字:【为什么态度这么强硬?】
接这部戏时, 骆珠态度格外固执,像是错过这部戏, 应许的演艺生涯将抱憾终身。
到公馆时, 应许才有时间去看她的回复。
【比起一部戏,我更希望我的艺人能健康】
应许学会了这个句式,决定等会说给顾青竹听。
她按下门铃, 已是三月开春,霜雪早已融化,金乌的光淋落树丛,一派平和的温馨光景。
越靠近这里,应许的头痛似乎也得到缓解, 像是终于感到了安全感。
她想起上一次站在这里,还是为了迎接顾青竹为她准备的‘惊吓’。
但这次不会一样了。
听见脚步, 应许以为是顾青竹,脸上带了几分笑。
下一秒, 她对上了Beta略显慌张的目光。
落日熔金,照的满室昏黄,宛若胶卷中的老旧场景。
“今天感觉怎么样?”
陆助理开口,语气里满含小心。
坐在长椅一侧的顾青竹瞥她一眼,好几秒才说:“嗯。”
陆助理:“……”嗯,应该算不错吧?
她又问:“吃得怎么样?睡得好吗?过得开心吗?”
顾青竹终于多了几个字:“固定餐,一般,还好。这些都有记录,没话不用找话题。”
似乎是刚用过药的缘故,女人看上去格外平静。
近段时间的规律饮食让她健康许多,脸色不再苍白。尽管看上去依旧羸弱,可相较过往也是不小的进步。
陆助理想到见顾青竹前,医生郑重警告的那句:“病人当下依旧有强烈的自毁意识”,某一瞬间,心中甚至跳出“误诊”两个字。
直到她看见顾青竹转过眼,看向不远处正在与护士闲谈什么的病人。
omega住在顾青竹隔壁,来探望时,陆助理见过她几次。
但相较起按时作息、吃药,明显转好的顾青竹,女人入院当天自残,几天后尝试自杀,让院方高度重视。
“你觉得她要做什么?”beta转头时,顾青竹已经垂下了眼。
陆助理犹疑道:“落下了什么东西,要护士去拿吗?”
顾青竹说:“不是。”
后背靠着长椅,冰冷的触感隔着衣物,蔓延至全身。
这就是顾青竹入院这段时间,唯二的感受之一。
痛苦,冷。
吃药会让全身都痛,尽管医生说那是幻觉,但对一个分不清真实虚假的人而言,幻觉就是一种真实。
起初几天里,她夜里总会惊醒,抓破自己的皮肤,固执认定上面有幼虫在蠕动。当医生问及来源时,她又想起了那天见到的动物尸体,不受控制的呕吐起来。
旋即,医生为她播放监控。视频里清晰显示,病房里只有她一个人。起初是满脸惊疑不定的四处张望,继而又将所有东西摔碎,最后开始暴力拆卸窗户。
“……你发病时是无自觉的。”医生说,“不要让情绪控制你,学着去掌控它。”
那天之后,顾青竹加大了药剂用量。
她不再出现幻觉,只觉得麻木,格外平静。
世界空洞一片,回忆不起过去,也没有心力思考未来。只是注视着一件事物,便能消耗走她的许多时间。
只有药效失效的一段时间里,她会想起电影节那夜,想起被更换的流程、赤/裸直白的辱骂、与扑面而来的威胁礼物,也……想起应许。
她突然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
事是她做的,奖是她领的,应许遭受的一切痛苦都由她亲手或间接造成。
或许她就该像那张卡片上写的一样。
……为什么死的不是她?
再次想起这个问题时,顾青竹一瞬恍然,仿若回到过去那些阴雨连绵的日子。
她总是这样质问应许,而alpha只作充耳不闻,毫不在意那些恶意。
耳边,陆助理讶然道:“她是不是也要走了?”
顾青竹方才回神,凝视女人的背影。
入院第一天,她亲眼看见对方藏了一把小刀。
“该回去了。”顾青竹起身,眼前刹那空白一瞬,她站定数秒,方才从那种心悸中脱离。
beta全心放在那个病人身上,没有注意到这片刻的失态,迟疑道:“让她一个人呆在这里,没问题吗?”
顾青竹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陆助理看向她,四目相对里,顾青竹看见那双眼中藏着慌张与茫然。
顾青竹突然想到很多年前的一个傍晚。
似乎也是这样的晴天,她问医生:“人没有出生的权力,为什么还不能自由的选择死亡?”
这句话印刻在她的记忆里,顾青竹自己也忘记出处。但对方却颇为严阵以待,格外严肃的疏导起来。
离开诊疗室时,她向门外等待的许应不满道:“她的话好多。”
Beta柔和看她,并不附和,任由顾青竹牵手。
“……”
这段回忆,是过去的记忆里极不起眼的一帧。
初次想到时,顾青竹甚至有种陌生感,不解它是否真的发生。
静谧一片,她终于说:“或许吧。”
Beta当即去找护士,顾青竹不看她的背影,随手拾起她落下的设备。
密码并不复杂,是许应的生日。
许久没再触碰,顾青竹的动作有些生疏,输入那几个数字时,想到的不是许应,而是与她生日相近的应许。
屏幕刚解锁,便是与应许的聊天界面。
最后一条,是‘顾青竹’发送的:【嗯】
早在陆助理取走设备当天,顾青竹便知道了这件事。但她没有问询,任由对方‘欺瞒’。
指尖滑动着屏幕,很快,应许的一天呈现在她眼前。
alpha似乎无时无刻不在工作,凌晨三点时,她会发来夜景与一句晚安,六点时,又会分享一张朝霞的照片,没几个小时,又到午餐时间,菜式低廉又难吃。
顾青竹的眉头不自觉紧皱,她太熟悉演员日常,很快意识到,这样是不正常的。
陆助理应该也清楚,但她为什么没有告诉自己?
沉默中,护士已经找到那个omega,她的确如顾青竹意料一般,正在割腕。
很快,急救室的灯亮起,所有病人被停止活动,回到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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