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应的目光,像凝视与观察,注视她时,像是在透过她联想到其它事物。
而应许的目光,只是在注视她本身。
但顾青竹不想在此时提及这个名字。
她怕应许生气,更怕应许……
毫不在意。
顾青竹将碟子放回应许眼前,方才去切自己稍稍冷却的那块。
应许盯着被切分成大小几乎一样的肉块,安静地想,即使阮议没有死在那次自杀,她也大概率会在之后进行第二次、第三次,为顾青竹带来的冲击或许会更大。
但她没有说出口,只是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如果,顾正凯没有车祸。
没有接受顾氏的顾青竹,现在会是什么样?
应许没有问出口,因为在那之前,顾青竹收到了陆助理的电话。Omega似乎还有合约上的事没有解决,需要临时去公司一趟。
“你先忙吧。”应许没有再打扰顾青竹。
Omega欲言又止,最终也只是说出一句:“抱歉,应许。”
“下一次再陪你,可以吗?”
既是道歉,又是试探。
像这样的约会,还可以有下一次吗?
应许没有回答,顾青竹离开时,面容依旧有着些许愁绪。她走后不久,应许点了一份相同的牛排,学着女人适才的模样,将它切成等块的模样。
分明一眼看不出区别,应许却总觉得相差甚大,直到要离开时,才后知后觉意识到,或许是她的身前少了一个看着她的人。
*
夜风柔和。
咖啡厅位处海边,应许到时,天幕幽深,海洋一望无际,沙滩处挤满了熙攘的行人。
程月渡独自坐在角落,桌上放着两份咖啡。她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浅淡笑意,但在见到应许,看清她的右眼后,笑意瞬间消失了。
“……怎么会这样?”应许第一次听见她这样惊讶的声音。
“只是意外。”应许温声回答,“不重要。”
程月渡一时失语。
眼睛不重要,在应许心中,什么才是重要的?
顾青竹?又或者……
思绪骤然回笼,程月渡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她彻底收敛了玩笑的态度,将一份个人简历递给了应许。
应许接过,还没打开,便听程月渡说出了结论:“许应的车祸,或许不是意外。”
“……你认识许鸢吗?”
这个名字,应许记忆尤深,在她的梦里,许鸢极受卫胥言宠爱,不仅针对应许,就连许应都曾因她吃瘪。
可当事后,应许在网上搜索许鸢,却不曾得到丝毫线索。
这本身极其反常。
以许鸢刁蛮爱博眼球的性格,理应极爱出风头,凭借许家的人脉,运作几个奖项与新闻宣传是再轻易不过的事。
偏偏她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像是这个世界上从不曾有过‘许鸢’这个人一样。
应许并不怀疑自己对许鸢的判断,只以为是自己记忆出错,记错了许鸢的名字。直到此刻从程月渡口中听见这个名字,她才敢确定。
梦中的一切都是真的,包括许应与旁人亲密的身影。
在和顾青竹在一起时,许应出轨了旁人。
应许点点头,程月渡像在整理思绪一样,任由她拆开文档。
那张纸格外的薄,记录着许鸢的信息。
从她的饮食忌口,到曾就读过的学校,内容十分详细,小学、初中、高中,应许甚至知道了曾与她交好的朋友名字,极其鲜活。
可偏偏,记录戛然而止于一行文字。
【十七岁,因故去世。】
应许好一会才读懂这行字,下意识问:“死因是什么?”
“花生过敏。”程月渡说,“被发现时已经休克,来不及抢救。”
即使梦中的许鸢再‘恶’,也足够鲜活,骤然知道她因为这样的原因死去,应许后背骤然发寒。
更重要的是,这个名字被提及的时机。
果不其然,程月渡下一句话,便让应许后背发寒:“她是在许应生日宴上去世的。”
“宴会中途,许应突然临时增加了烟花环节,没有人通知许鸢这件事,她一个人待在酒店里,吃下了含有花生的甜品。”
“酒店方声称不清楚客人的忌口,赔钱了事,但生日宴的清单里,写明了许鸢的忌口。”
“更重要的是,那天晚上安排的所有甜点,都含有花生。”
“她是被害死的。”
*
走廊的灯光惨白明亮。
刚在公司签完名字,顾青竹便收到医院电话,称顾正凯的脏器突然衰竭,正在抢救。
再次坐在抢救室外,顾青竹心情出乎意料的平静。抢救中的字样刺眼,她却感受不到丝毫紧张,脑内想到的,仍旧是应许。
离开时,alpha似乎还有话想问自己,却没有说出口。
顾青竹将这件事记在心中,决定下次见面时,当面问询。
没多久,顾氏的股东零星来了几个,都是迫于颜面来探望的。
顾正凯这些年来抢救的次数太多,旁人就算想关心,也无瑕日夜陪在身边,何况他的命出人意料的‘大’,化险为夷的次数太多,也没多少人真正上心这件事了。
但在抢救室外见到顾青竹,却是这些年来第一次,终于有人从中察觉到不对劲。
而在顾家的律师也到达抢救室外时,展示起顾正凯的遗嘱时,众人震惊的情绪升至了巅峰。
终于有人控制不住声音:“青竹,这是做什么?顾总还在里面抢救——”
“我知道。”顾青竹开口,语气漫不经心,“就是因为他还在抢救,所以才要让律师再次宣布遗嘱的有效性。”
有人想质问顾青竹是不是疯了,却被身边的人拉了一把,瞬间冷静下来。
就算她真的疯了,他们这些人能拿她怎么样?不仅毫无办法,甚至还要哄着她坐稳当下的位置。
就算顾青竹被内斗下台,届时股票跳水,他们的钱谁来赔?
氛围骤然凝滞起来,顾青竹早就料想到这一幕,并不意外。
直到“抢救中”的灯光灭了,医生走出,才终于有人后退一步:“他现在情况怎么样?”
医生看向顾青竹:“并不算好,或许撑不过今晚。”
Omega的回应十分淡然:“我知道了。”
来探望的股东都被请离,顾青竹推开病房门时,已经猜测到几个小时后媒体质疑她‘不孝’的新闻。
但她早就不在意了。
顾青竹坐在病床边,看着那张枯老的面容。即使抢救过这么多次,他依旧鲜明的活着,甚至就在她的眼前呼吸。
眼前在刹那间闪烁过许多画面,阮议接受心理医生治疗时,讲述起自己病情时,手掌总会不自觉拢住身旁自己的手。每到这种时候,顾青竹便会用空出的手抚摸她的长发,发丝柔软,宛若一匹上好的绸缎。
可下一瞬画面,那些发丝却被过于粗大的手攥住,宛若撕扯起一块破布一般,即使是哭的时候,阮议也不会发出任何声音,她性格足够柔软,即使是被看似精英的丈夫家暴,也从未想过将这件事闹大,试图用自己的方式将这件事化解。
要么她被打死,要么她彻底习惯、容忍,直到顺从这种暴力。
她最终也没有习惯,甚至因此患上了严重的精神疾病,最终选择了自杀。
许多时候,顾青竹总会生出浓烈的不解,为什么生命分明这样顽强,曾尝试过几次自杀的她都能在阴差阳错下被救下,顾正凯都可以被抢救数次后还能存活,母亲的生命却只用一根绳子就能结束?
“最该死的,不就是你吗?”
她突然开口,男人仿佛还有知觉一般,在顾青竹尾音落下的瞬间,呼吸机响声急促起来。
可很快,那些声音也消失了。
病房的灯灭了又亮,顾青竹擦干手,走出病房时,律师递来一份股权转让协议。
她在最后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平静说:“明天白天再让应许签名,不要打扰她休息。”
律师立即点头,只是目光还犹疑的看向病房,顾青竹察觉到了,却并不准备阻拦,只是问:“我让你准备的……遗嘱呢?”
律师正要回答,一声提示音却打断了这番对话。顾青竹以为是应许发来讯息,下意识阻止:“等等。”
她背过身去,平复了许久呼吸,方才解锁。
可屏幕跳出的并非应许名字,而是一串陌生账号,在数分钟前发来一个视频。
视频里,是她再熟悉不过的,顾正凯的病房。
病床旁,只有顾青竹一人的身影。
几乎是瞬间,顾青竹推开病房门,找寻一番后,很快在病床后发现了一个微型摄像头。
它摆放的位置并不隐蔽,只是顾青竹一直没有闲心去观察。
被发现时,镜头仍闪烁着微弱的红光,直到被顾青竹摘下,方才骤然熄灭,像是被切断了链接。
病房内每天都有人检查,至少在今天前,摄像头还不曾被放在这里。
医院的人都经过检查,不可能动手,只会是外人。
可今天进出过这间病房的‘外人’——
除去自己,只有应许。
顾青竹想起了应许突然的联系与邀约,还有那一句极其突兀的,“我想见你。”
仔细想想,应许真的会发自内心想见她吗?见一个,弄瞎她一只眼睛的罪人。
顾青竹明知没可能,却依旧盼望与她见面,即使应许带有明确的目的性,她也毫不介意。
此刻见到这个摄像头,她自然将一切联想在一起,弥漫在心尖的,不是被隐瞒、欺骗的愤怒,而是某种难以言说的轻松与解脱感。
顾青竹唯一的不解,只是应许装这个摄像头的目的。
是alpha从旁人口中得知了什么,还是她在听自己讲述时,独自猜到的?
无论哪一种,都让顾青竹眼底不自觉泛起笑意。先前,她一直觉得应许手段过于温软,还有些担心她拿到股份后会被人哄骗。
骤然见到她这样强硬的一面,顾青竹感到前所未有的愉悦。
她唇角不自觉勾起,指尖触碰着屏幕。
很快,一行字被发送出去。
【你想要什么?】
荧光映亮盛秋雨的眼睫,她凝视着屏幕中顾青竹的身影,久久无法回神。
“她问我想要什么。”她开口,语气带着难以控制的茫然。直到此刻,盛秋雨也不敢相信适才自己看见了什么,“我要怎么回答?”
“找到顾青竹的把柄后勒索她,这不是你一直以来的计划吗?”房间内静谧一片,只剩窗外偶尔有零星雨点砸落,女人注视着屏幕,一段相同的视频,她目光却自始至终只落在应许身上,“为什么她问你了,你却又开始犹豫?”
“你不是很恨她吗?”
盛秋雨嘴唇颤抖,她想到这次回国的原因,盛昌明告诉她,盛氏着手的新项目又一次失败,已经彻底没有东山再起的可能。如若没有资金注入,就连先前的项目也会一并搁置,之后只会是债滚债。
他想要盛秋雨回来联姻,无论是嫁给谁都好,只要对方给一笔能将盛氏盘活的钱。
一夜之间,她突然变成了商品,除去不可置信外,只剩下满腔的愤怒与不甘。
如果不是顾青竹,盛氏不可能沦落到这幅境地,分明只是几个黑热搜而已,她为什么一定要对盛家赶尽杀绝?
顾青竹难道忘了,盛家也曾在她危难时帮过她吗?
盛秋雨落地时,满心愤怒,想要顾青竹给出“说法”。可迎接她的,却是应许失明的又一轮打击。
她不懂,凭什么顺遂的永远是顾青竹,凭什么她不用付出代价,凭什么,即使是这种时候,应许依旧愿意纵容顾青竹。
轻飘飘的一句话,在刹那间消融了盛秋雨所有的软弱与胆怯,她像是在这刻回想起过往的种种难堪,咬紧唇畔,最终还是发出了一串银行卡号。
【十二小时内,一个亿。】
第65章
顾青竹走出病房时, 律师钟诗仍在外静候,见到Omega脸上自然流露的笑,她面上闪过一丝讶然。
近段时间,顾青竹面临的困局很多, 极少有好心情。
只是进去一会时间, 怎么突然这么高兴?
她下意识看向病房, 难不成, 是顾正凯已经……死了?
父女二人不和的事,外界鲜有人知。钟诗原本也不了解, 偏偏在顾正凯车祸前不久, 顾青竹曾亲自问询她顾正凯遗嘱的具体内容。
她当时只以为顾青竹是好奇,以不方便的缘由推拒顾青竹, 谁曾想没过多久,顾正凯真的成了半死的植物人。
偌大的家业落到顾青竹身上, 许多人都认为她难担重任, 或讥笑或同情,只有钟诗后背发寒,觉得一切都是顾青竹计划一环, 从此不敢再小瞧对方。
钟诗刚从回忆里抽离,便听到顾青竹对屏幕另一方吩咐道:“一亿五千万,转到这个账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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