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了想,从芥子空间内取出香炉,并一盒以南郡伽罗为主料的香丸。
袅袅白烟很快自香炉里升起,带一点幽幽的苦,是她们都再熟悉不过的味道。
她将香炉放在自己手边,让轩憬得以闻到香气,但又不至于被太过浓郁的香熏着。
时光就这样沉静地流逝着,她不由得想起上辈子与轩憬以师徒相称,在山中悠闲度日的那两年。
那时,她真心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能这样过下去。
和依赖自己的乖徒儿一起住在峨影山中,采药、制药、调香,季节到了就去收获和捕猎,平日里若没有伤者和病患来寻,就各自修炼,慢慢地追寻飞升大道。
等到轩憬长大,剑术小有所成,能独当一面了,她们再考虑结作道侣,下山游历,就像桃婆婆和冥灵仙子当年那样,行遍人界。
……如果轩憬不是皇女,也不是未来帝君,而是普普通通的“景三七”的话,也许这就是她们本该有的未来吧。
她也因此越发厌恶“景三七”这个化名。
缠着轩憬的蛇尾紧了紧,丹阙倾身下去,将它与内中的少女一并拥住。
她大概已能猜到,轩憬为了维护她们和提前除魔计划做了什么。
先帝诏书示于人前,在逃皇女现身于挽澜郡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到朝廷,即便没有传开,挽澜宗也会加急上报。
只有真正面临过、对抗过灾年的人知道,帝君意味着什么,先天剑骨又意味着什么。
上辈子朝廷重臣会千里迢迢来峨影山接轩憬,正是因为掌权的臣子悉知这一重要性。
在轩憬决定成为魔气的容器之后,丹阙其实仍然不打算再走上辈子的路,太累也太痛苦,并且无解。
她真正想要的,或者说缺失的那部分,轩憬只要继承无情剑意,就永远也还不了,这辈子亦永远亏欠她。
而轩憬若要完全将心魔与魔气压制住,又只剩下继承无情剑意这一条路可走,不然就有化魔的危险。
如果轩憬坚持不继承无情剑意……
那么只能由她陪在身边,才能勉强抑制住化魔的趋势。
——就像现在这样。
一如轩憬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丹阙也不知自己事到如今还在期望什么。
又或者说,她们所想要和期望的,通通都是无法实现、不切实际的妄念。
她既努力争取过,也狠心逃避过,但不论是那种选择,都没能得到想要的结果,心中的空缺与意难平反而与日俱增。
似是觉察到她的动作,轩憬眼睫微颤,有些困难地将眼睛睁开。
她仿佛被巨浪毫不留情地裹挟着,在那些痛苦的过往中翻了又翻,现下一时竟没能想起身在何处,又或者陷入了哪段记忆。
但周身传来的紧束感让她颇为安心,眸中不经意间流露出幸福的光彩。
“丹阙。”她软声轻唤,“几时了?”
“尚在夜里。”丹阙头也不抬地答。
“那你怎么就醒了?”轩憬问,“是有心事,还是……想念峨影山了?”
丹阙沉默几秒,“都有。”
“心事可以和我说说吗?”轩憬道,“峨影山的话,待我将最近几件要事处理好,便陪你回去?”
“万一到了日子,又有新的要事呢?”丹阙明知故问。
帝君轩憬总是这样。
不管继承无情剑意前,还是继承后,她几次应下陪她回家,就搁置几次。
令她不快的记忆又涌上心头,不等轩憬作答,她立刻加重了蛇尾的力道。
轩憬猝不及防,被勒得闷哼一声,下意识道了声歉,但很快又像是忽然捕捉到了什么,连忙补救似的道:“天亮便回?或者、或者你挑日子?”
“那我可真就成祸国妖妃了!”丹阙冷笑,“不然我们干脆和离吧,你也别纠缠我了,赶紧迎娶新人,趁着年轻多要几个皇子皇女!”
或许是上辈子忍耐太久,这辈子她每被这人的话或行为刺一次,不管有意还是无心,她都要加倍刺回去。
轩憬从没听她说过这种话,傻眼一般愣住,良久才摇头,坚定道:“我不会再娶任何人、任何妖!”
“你既然是帝君,这便是你的命数。”丹阙继续道,“你若不想,往后这帝君之位又该谁来坐?”
“总有既贤能又修为高深的修士!”轩憬道,“这个位置本就不该是世袭!”
“这种话,你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难道还能劝得动朝中那些人?”丹阙眯起眼。
“那好办,我假死,你带我走!”谁知轩憬却道,“我们藏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总会有人……咳咳,去坐那个位置……”
她不知又回想起什么,说着话便咳起血来,神情也随之变得痛苦。
“谁也找不到我,可我也找不到你了……”她抚上蛇鳞,口中不断涌出血,“只有……只有魔界和冥府……我还没去过……”
“你一定不会去魔界的……梵幽姐姐……就死在魔族手里……那……那一定是冥府……”
“我是不是只要死去,就能……找到你……”
感到她的身体正在变冷,丹阙只觉自己口中也漫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她不知何时将唇也咬破了,眼见着轩憬即将坠入迷惑最深的噩梦,她索性俯下脸,强行将血喂过去。
毒血还没喂多少,轩憬便因着毒发的痛苦,剧烈挣扎起来。
丹阙亦用力绞着她,浑然不觉香炉被打翻,笼罩在头顶、散发佛光的黑钵坠落。
黑暗之中,她一点点哺去唯一能让轩憬清醒过来的“解药”。
时光悄然流逝,或许只过去了一刻钟,或许已经过了一整夜。
直到连乌木佛珠都染上她们的血,惊觉此事的了沉才叫上梵幽和海忆诗,匆匆赶来。
“你们这——?!”眼前纠缠至不死不休的一片狼藉,让海忆诗大脑一片空白,就连话语也变得破碎,最后干脆堵在喉中,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不是说平安无事吗?!”梵幽立马瞪起了沉。
了沉只是上前,探查完丹阙和轩憬的情况,坦白道:“帝君的确平安无事,不管魔气还是心魔,都已经稳定下来了。”
“那丹阙呢!?”梵幽几步上前,咬了咬牙,强行将她们分开,又去掰蛇尾。
丹阙还清醒着,只是用了太久的劲,加之失血,此刻浑身无力。
不等梵幽的手碰上蛇尾,她就卸去力道,疲倦地靠在旁侧。
“告诉我!你哪里不舒服?”梵幽抱起她,提高声音急切地问,“快告诉我!!”
“……回家。”
她反复问了好几次,才听丹阙喃喃,“我想……回峨影山……”
第48章 谈心
丹阙是真心想回去了。
她必须向桃婆婆交代一些事情, 包括自己和轩憬的两世纠葛,也包括人族对妖族的仇视与敌意,以及十余年后那场降临在整个人界的大灾难。
这些事,每一件单独拿出来都非常棘手, 却是她们无论如何都要面对的。
“可你现在这样, 我实在不敢带你回去呀!”梵幽为难道, “轮流驾驭法器也得飞七八天呢!”
她给灵力灯添了一把火, 把丹阙连人带尾巴抱到另一边,捂她的额头探体温,又找了些补气血的灵药喂她吃,甚至还想给她渡灵力。
“你别担心, 我真没什么事。”丹阙含着药舒服了很多,无奈道, “但我们确实也该回去了。”
“我知道你想回去做什么, 这个不急, 你先歇着。”梵幽帮她稍微打理了一下乱掉的发丝,想了想,往她手里塞了一串不知道什么时候做的冰糖果,“吃点甜的, 心情会好。”
丹阙哭笑不得, 咽下奇苦的药丸,低头慢慢吃起来。
梵幽还从没见她这么狼狈过,心疼极了,回头恶狠狠地瞪了轩憬一眼, 从丹阙手腕上小心摘下那串乌木佛珠, 张开隔绝屏障。
“她是不是欺负你了?”梵幽尽可能温和地问,垂在裙下的狐尾却在暗处炸开了毛。
“她哪能欺负得了我?”丹阙笑着反问, “不过是我喂的毒血有点多,她挣扎得猛了些。”
“你这脸色都白了,究竟喂了多少血啊!”梵幽更为震惊,“这么多血……那孩子竟然能扛得住?!”
“她体质特殊,所以那次才敢直接喝我给的毒血。”丹阙解释道,“虽然至今仍不清楚缘由,但我的血确实对她的心魔有奇效,并且能压制魔气。”
“那她以后岂不是离不开你了?”梵幽脱口而出,“我听海忆诗说,她的真实身份已经被长老们知晓,朝廷不日就要过来接人了,难道你要跟她一起去灵鸢城吗?!”
“我考虑过这个问题。”丹阙捻着串冰糖果的竹签,“了沉说得没错,人、妖两族的现状你也看到了,我若想继续在人界调查灾年,的确需要一把趁手工具,而她正好合适。”
“可她对你图谋不轨啊!”都是几百年的老熟人,梵幽也不跟她迂回,有话直说,“你只想和她做同伴,但她想和你结为道侣!”
“这你就放心吧。”丹阙笑道,“只要我不答应,她也只能想想。”
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苗头,梵幽歪了歪头,狐疑问:“你是不是已经对她有意思了?”
丹阙的笑容僵在脸上。
“该怎么说呢……你在这种事上向来很迟钝,尤其对方还是女性,年纪也不算大。”梵幽把玩着手中佛珠,严肃道,“但你仔细想想,自从把她捡回来到现在,你帮过她不少次吧?”
“我明明一直在赶她!”丹阙没好气道,“上哪儿都有她,怎么也甩不掉!前一刻才叫她离我远点,后一刻就有人带我去找她!”
“可她有性命之忧的时候,你几乎每次都尽心去想办法了。”梵幽耐心道,“你会带她去客栈休息,给她疗伤,会带她去找连我都不知道的佛修,还会冒着丧命的危险潜入沉魔狱,再当着那么多长老的面带她走……这叫什么?叫生死之交!”
丹阙不说话了,郁闷地低头看着冰糖果。
“我还记得你之前说过的话,也感觉到了你对她的排斥和抵触。”梵幽继续道,“但其实吧,你对她的态度很微妙,反而有点像大吵一架闹掰的多年道侣,不甘心,却又要逼着自己狠心,可你从来就不是个会狠心的妖呀!”
“至于皇女阁下……说句大不敬的,她对你的态度像极了那种找到好主人的流浪狗,满眼都是你,也只有你!她看我的眼神跟看你完全不一样,我真的怀疑只要你点一点头,她就立马能搬到你身边,时时刻刻都粘着你,你要什么她都给你找来。”
“不是我夸张,她对你服从得有些过分了,你要她喝毒,她就喝,你要她死,她怕是也会去死,哪里像个尊贵的储君啊!那些个大户世家的忠仆都比不过她!”
见丹阙始终保持沉默,梵幽顿了顿,“你们俩唯一让我感觉奇怪的是,明明之前没有发生过交集,才认识不到一个月,见面次数都不多,怎么会出现这么纠结的情感啊?”
丹阙很清楚为什么。
可现下还有外人在场,即便张开了隔绝屏障,她也不敢轻易透露。
于是她岔开话题:“不提她了,你和了沉大师又是怎么回事?”
她这明显不想回应的态度,令梵幽感觉自己一拳砸在了棉花上。
但她也不是第一天领教过老友的怪脾气,闻言只是不悦地轻哼一声,便如实交代:“我们在交往啊!”
丹阙:?
“就是,试着处一下,看看能不能做道侣嘛!”梵幽拿起佛珠,炫耀似的晃了晃,“她说我是她的因果,人界的话本你总看过吧?佛修的因果不就是情劫吗?”
丹阙彻底傻眼了。
先前她们刚到挽澜郡,了沉把盛着巨额的钱袋交给她时,便是她告诉了沉,应当对梵幽坦白实情。
她甚至还记得,当时了沉问过自己两遍:“即便贫僧只能想到因果作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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