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遇上她之前,轩憬应当会得到母亲的疼爱与呵护,说不定也会种满院子的花、养一只毛茸茸的小兽。
而不是……从记事起只与剑和剑意为伴。
“喵。”猫忽然觉察到什么动静,抬头叫了一声。
丹阙也顺着它的目光看过去——宗主正站在小院门口,神情复杂地看着她。
四目相对一阵,宗主先开口:“阁下为何独自出来了?”
“帝君想独自在母亲的旧居里待一会儿。”丹阙随口编了个理由,抱着猫起身,“阁下又为何而来?”
她注意到自己抱猫时,宗主明显紧张了一下,但大概是看她抱的手法无错且温柔,便没有对此说什么,只是接过她的话淡淡道:“我自然是来看殿下的伤势。”
“我已经为她治疗过了。”丹阙亦用冷淡的语气回道,“不过恕我直言,这只是个无情剑意的入门篇,她不应受这么重的伤吧?”
她有意隐瞒真相,尝试能否套话。
“……此为我宗秘辛,对阁下无可奉告。”宗主眉头微蹙。
“那么,这只猫总不算秘辛吧?”丹阙将猫托了托,“它身上并无妖气,只是一只凡兽,我觉得阁下不会主动养这种毫无价值的小家伙。”
似是听懂她的话,猫不悦地“喵”了声,但依然懒洋洋地依偎在她怀中。
“这是先皇后的爱宠。”宗主语气略缓和了些,“先皇后入宫前,将它托付给我。”
“为何要入宫呢?”丹阙低声问,“她明明可以在挽澜宗过得这么好。”
自从听轩憬隐晦提过先帝当年所做之事后,她便觉得轩憬的母亲是个可怜人,不仅未能看着孩子长大就与世长辞,死后竟连存在过的痕迹都要被丈夫亲手抹消。
“帝君择道侣,历来如此。”宗主道,声音里却透出嘲讽之意,“每一任帝君登基后,各仙门的掌门都要将适龄的女儿送入皇都,参与选拔。若是女帝,则送儿子入宫。”
“选拔标准是根骨么?”丹阙若有所思,“为的是孕育出更适合继承无情剑意的孩子?”
“这不是阁下该打听的。”宗主沉声道。
“我要护轩憬回灵鸢城。”丹阙毫不客气地道,“事先多打听一些你们人族的习俗怎么了?”
宗主没有接话,但看向她的目光已然转寒。
猫似乎被她们吓住了,大声“喵喵”抗议起来,浑身毛也跟着炸开。
“乖,先去同你的小主人待一起好不好?”丹阙立即给猫顺毛,边温声安抚,边朝屋子走。
“你若真心想为殿下好,离她远些!”
就在她的手刚放上门把时,宗主忽道。
丹阙其实猜到她会这般警告自己,但真正听到时,还是忍不住笑出声。
“放宽心吧,不是谁都像你们一样,整天就知道觊觎帝君身边的位置。”她头也不回地道,也不管宗主是何种脸色,自顾自推开门。
怎料门一开,她就见轩憬站在屋中,手里拄着剑意凝成的拐杖,另一只手悬在半空,看样子刚想开门。
赶在她开口前,丹阙先把猫塞了过去。
猝不及防被猫扑了个满怀,轩憬连忙将猫接住,抽空望了宗主一眼。
看清对方眼中尚未散去的厌恶之意,她的目光亦冷了下去:“姨母这是趁着孤不在场,羞辱孤的救命恩人?!”
“殿下言重了!”宗主脸色更加难看,“姨母不过是想防范于未然——”
“丹阙从未恶意伤人,且屡次医好了孤的伤,屡次将孤从生死边缘拉回。”轩憬毫不留情地打断话,“如果连这都不够……你们,还想她怎样?!”
最后一个字落下,她霎时间铺开无情剑意,将宗主逼得连连倒退。
“念在你是孤的姨母,孤不追究。”轩憬冷声道,“不要再拿为我好当借口,行伤害之事!”
“可殿下若与妖走得近,往后的路就没法顺遂了!”宗主提高声音,“人界帝君,人界帝君!须得先是人族的帝君啊!!”
“看来孤先前所说的那番话,姨母并未听进去。”轩憬轻叹,“难道做一个合格的帝君,就先得不分青红皂白,厌恶、排斥妖族才对么?姨母这话,今后万万不可再与旁人说了!原本我族只有魔族这一个敌人,姨母的‘教诲’,是要把妖族也推向我族的敌对方啊!”
宗主扣帽子,她也跟着扣更大的,毫不示弱。
丹阙在旁边听得有些吃惊。她虽知道轩憬嘴皮子厉害,却没想到这人怼起血缘亲人来,竟也毫不客气。
她又何尝没听出来,轩憬这是在为自己出气。
“……罢了,日后你自会明白姨母的苦心!”最后是宗主败下阵来,嘴上却依然不放过丹阙,“妖族素来散漫,无拘无束,目无法纪!今日救你,明日说不准一时兴起就要害你!莫怪姨母没有提醒你!”
“您这一盆接着一盆泼脏水的‘好意’,孤可消受不起。”轩憬嘲讽道,“差不多得了,别吓着猫。”
猫随声从她怀中抬头,赞同似的“喵”了声。
第58章 母亲
关门进屋后, 轩憬主动放出剑意,张开屏障。
好似这样一来,就可以将那些伤人的话和目光彻底隔绝在外。
“对不起,丹阙。”
屏障落下后, 轩憬第一时间道歉, 不等丹阙发问, 她继续道:“你在灵鸢城的时候……是不是也时常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受委屈?”
她记忆中, 上辈子的丹阙因着长年在深山修行,身边有待她最为友善、且最宠她的妖精们作伴,性子养得单纯又温柔,明明本体是条大毒蛇, 她却担心会招来妖精们的畏惧,坚持不用自己本该引以为傲的剧毒。
丹阙处处先替别人着想, 然而又不愿麻烦别人, 也不希望别人为自己的事烦忧。
只要稍作回想, 轩憬便发现自己绝大多数时候都看不到丹阙难过,至多只看到她面露倦色,说话时不愿对上自己的目光,也不愿谈那些人相关的事。
这亦是她的罪过, 丹阙什么也不肯说的时候, 她理应主动去问的,可她没有。
她只不过是被那些辱骂丹阙的折子污了眼睛,就崩溃地把无情剑意当做救命稻草,而丹阙呢?
只要住在灵鸢城, 住在那个人人都厌恶妖族的皇都, 丹阙就要真真切切、时时刻刻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非议!
轩憬抱着猫,拄着拐杖无力地靠在墙上, 只觉四肢都是冰冷的。
她做过最混账的事,便是在扫清一切阻碍之前,自以为是地娶了丹阙。
她自大地以为自己能护好丹阙,以为自己一声令下就无人敢忤逆。
……如果当真是这样,她们又何至于重来?
“我想我说过很多次了。”
她听见丹阙的声音淡淡道,“上辈子的事,早翻篇了。这辈子还有这辈子的事要做,别总是纠结于过去。”
“即便知道我受过委屈,天大的委屈,您又能怎样呢?你们人族排斥妖确确实实是大势所趋,数百年如此。哪怕您现在能威慑一个人、一宗人,难道还能堵上整个人界的悠悠众口不成?”
“与其揪着过去不放,倒不如趁早把无情剑意的进阶篇给拿了,咱们也好早点离开。梵幽、了沉、海忆诗她们都还等着呢!”
丹阙实在有点恼轩憬这样,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明明眼前尚有更要紧的事,这人却还有心思想她们的过去?
见轩憬垂下头,抱着猫沉默不语,她几步上前夺过猫,沉声提醒:“既然帝君能下床了,不妨先去看看母亲的旧物?”
猫乖乖落进她怀里,但很快又伸爪挠了一把轩憬的手。
疼痛令轩憬猛然回过神,急忙拄着拐杖,趔趄着快步追上去。
她母亲留下的旧物并不多,大都封存在施加了防尘法术的箱子和柜子里。
既有她生前惯穿的衣服,也有她亲笔写满批注的闲书,还有些没带走的简易法器和小玩意儿。
为了不给丹阙添麻烦,轩憬找了个地方坐下后,先服了两枚消炎止血的药丸,再去清点诸多旧物,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
丹阙已经查过了,轩憬忙活时,她就抱着猫坐在旁侧,慢条斯理地为猫梳毛。
那宗主嘴巴虽毒,猫却养得很好,一身毛顺滑似绸缎,摸起来手感竟跟梵幽的狐毛差不多舒服。
她正摸着猫走神,手背突然被温热的软肉垫按了按,一低头,就见胖猫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淡褐色的眼眸里似乎透出想要交流的意思。
看得丹阙一怔,同时好奇心起,想了想,忍不住低声诵咒,手中结印,引着一缕灵识,直接探入猫的识海。
妖精自有一种法术,可以与未开灵智的凡兽、花草、树木交流。
丹阙是很久以前照顾幼妖时习得的,如今也没忘记,加之猫对她十分友好,灵识探入的时候,并未受到半点阻拦。
然而当她进入猫的识海,却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一幕。
识海里的意识体并不是猫,竟是一位女子!
但见她身着湖蓝色的襦裙,一头乌发梳作惊鹄髻,是宫中旧时流行过的一种双高髻,面容瞧着足有八分似轩憬,尤其是那双同样漂亮的桃花眼。
一瞬间,丹阙脑中闪过一种可能性。
未等她开口询问,那女子便福了福身,笑着自报家门:“我便是憬儿的母亲,名唤海微兰。不得已以这种方式相见,让道友受惊了。”
见丹阙面色一沉,海微兰似乎猜到她因什么而冷下脸,不慌不忙地伸手一招。
无数光点从识海各处飞来,向这里聚拢,是残留在识海中的记忆碎片。
“此为我出现在这里的始末,绝非有意夺舍。”她道,“信与不信,看道友自己。”
丹阙将信将疑地看了她一眼,让自己的灵识去碰触那些光点。
刹那,大量画面自她眼前闪过,外界时间仅仅过去几息,她便已经知晓了一切。
眼前这位自称轩憬母亲的女子,许多年前出任务时遇险,重伤濒死,是一只弱小到不能开口说话的猫妖救了她,还将自己的巢穴让给她住,叼来草药供她疗伤。
海微兰十分感激这只猫妖,养伤及等待救援的那段时间,几乎与它相依为命。
然而猫妖生了一种重病,身体日渐虚弱,即便海微兰悉心照料也找不到病因,不到两个月,它便倒在了巢穴中。
等到海微兰寻药归来时,它已经气息奄奄,身体也在冷下去,变得僵硬。
于是海微兰毅然与它缔结魂契,把自己的命魂撕出一半给它,这才让它得以活下来。
正因此,她后来回挽澜宗的时候,也将猫一并带了回来。
猫很乖也很谨慎,在她的帮助下,藏匿起本就几乎没有的妖息,从此只作为一只普普通通的黑白大花猫,平安地留在了她身边。
可没过几年,新任帝君登基,海微兰不得不受召入宫,参与皇后的选拔。
她深知后宫的险恶,并未把猫带走,临行前将之托付给最疼爱自己的姐姐,也就是现任宗主海绮袖,再三叮嘱她,一定要好好照顾这只猫。
……再后来的记忆画面,就是多年后海微兰的死。
因着魂契,海微兰死去的时候,猫第一时间觉察到了。
猫悲伤不已,竭力想要救回她,于是她那一半的命魂就在猫的强烈意愿下,融了猫的魂魄。
当海微兰恢复意识之后,就发现自己回到了挽澜宗,并且成为了这只猫。
承载着猫妖记忆的光点在指尖散去时,丹阙不知怎的松了一口气。
或许是两辈子见过的,来自人族的恶意太多,她格外珍惜愿意善待妖族的人。
“海绮袖知道您在猫里么?”她的语气也变得缓和,甚至用上了敬称。
“姐姐素来不喜妖,我没敢让她知道。”海微兰不好意思地道,“我不敢赌她会不会以为是猫妖作祟,会不会毁了这副已经失去主人的躯壳。”
丹阙颇为理解地点了点头,又问:“您方才也听到那些争执了,是不是想和我说点什么?”
“我现下什么也做不了,即便真想说些什么,也是给道友平添烦恼。”海微兰苦笑,“不过,我实在没想到,道友的身世居然比我还要离奇。”
一想到她们方才当着海微兰的面大说特说前世,丹阙多少有点尴尬,只得道:“让您见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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