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道友,不打算问我些什么吗?”海微兰主动转移了话题。
得知轩憬的母亲还以这种方式活着的时候,丹阙确实想问她很多事。
既有关于她的死,也有关于轩憬的体质,更有关于无情剑意。
“我一时不知该从何问起。”她如实答,“要不然,您先趁此机会跟轩憬相认一下?朝廷的使者已经出发,我们只是为了得到记载无情剑意修炼心法的典籍,才在挽澜宗短暂停留。”
“那你们不如把我带走吧。”海微兰眨了眨眼,“我便是自幼修习无情剑意,经验远比只记载心法的典籍靠谱。”
丹阙一愣,好一阵才回过神:“恕我没看出来。”
“无情剑意作为对抗魔族的最佳方式,千百年下来发展出了诸多流派,帝君继位用的那种只是最省事的,一旦反噬,便能轻易摧毁继承者的身心。”海微兰毫不客气地评价道,“有我亲自教,至少可以阻止憬儿步她爹的后尘。”
分明是与海微兰初见,丹阙却已经对她生出一种信任来。
这种感觉令她十分安心,且她也知道源于那些留在识海中的记忆。
但即便如此,她依然将心中疑惑问出口:“既然如此,为何先帝君还是让您死去了?”
有这种能够教授保全情感的无情剑意的长辈在世,让她手把手教,怎么想都比让孩子接受传承要靠谱。
“我的根基在怀憬儿的时候,被剑意尽毁,命魂又不全,‘出个意外’就没得救了。”海微兰坦然道,“如果非要我活下来,我的猫得死。”
丹阙沉默了几息,“这个‘意外’,您还打算追究么?”
她做皇后的时候,轩憬独宠她一人,她从未遭受过后宫之争,但并不代表不知道这种事。
“我记得道友刚刚才说过,别总是纠结于过去,怎的转眼就来问我?”海微兰却笑道,“不过是几个鼠目寸光的妒妇罢了,不值得我多看一眼,现下还有更重要的事在等我。”
她微微抬起头,看向识海的顶上。
“我这便去教她,但妖精的法术,人族未必能很快学会。”丹阙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事,忍不住提醒道,“您若有什么要紧之事,我可以先代为转告。”
“倒也没什么要紧事,你们经历两世,憬儿恐怕早就不记得我了,未必会想见我这个不称职的母后。”海微兰轻叹,想了想,还是说出口,“顶多不过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有点想她罢了。”
第59章 教训
“她一直记得您, 也十分想您。”丹阙凝视着海微兰的眼睛,“上一世她登基后,每年都会带上祭品去您的寝殿,在那里待上一整日。”
“是吗……”海微兰眸光微变, 有些局促起来。
丹阙知道她的不安源于何处。
一方面是怕轩憬会因母亲的死而自责, 另一方面, 则是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思念自己的女儿。
前者严格来说, 她的死确实是由轩憬间接造成,但尚在母亲体内的孩子,说难听点不过是一坨无意识的肉,又怎能决定自己的体质?
至于后者, 丹阙始终认为这是轩憬内心的一道伤疤,轩憬不提, 她也就不会去过问, 因而无从知晓轩憬对缺席多年的母亲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情。
不管怎样, 一切都得母女俩见了面才能知道。
“那么,您且先做一下准备。”念及此,丹阙准备退出识海,“我去教法术。”
灵识回归, 丹阙睁开眼, 就见轩憬正翻阅着一本厚厚的册子。
“找到什么了?”她好奇问。
“母后的手记。”轩憬抬头看向她,声音含笑,“有养护花草的技巧,也有养猫的日常, 还有些修炼后发的牢骚。”
她没再继续翻下去, 而是合上册子,珍重地摩挲着湖蓝色的封面, 喃喃:“可我连她的容貌都不太记得了……”
宫中连母亲的画像也没有,上辈子她不知道挽澜宗是自己的母族,这辈子是知道了却不敢向姨母要画像或影像。
生怕自己一见,又要动些不切实际的念头,做些徒劳的事。
“那就见见吧。”丹阙并不知她的想法,只是接过话,“见上一面就记得了。”
海微兰也通过猫的眼睛,殷切地看向轩憬。
轩憬却摇头,黯然道:“我怕我又会撇下大事去找人聚魂……把母后找回来。”
她想要母后看到自己登基,看到她处决当年的幕后黑手。
想要母后平安顺遂地活着,在她身边种很多的花,养很多小动物。
如果是母后的话,一定会支持她与妖族交好。
“倒是不用去找了。”丹阙举起猫,走过去小心地放到她怀里,“她就在这里。”
轩憬呆呆地看着她,又看了看猫,眼中满是茫然和无措。
猫“喵呜”一声,温柔地蹭她的手。
“如果你想见她,我教你法术。”丹阙道,“她很想你,也想见你。”
轩憬愣了好久才回过神,后知后觉意识到她指的是什么,颤抖着声音应了句“好”,竭力压下心中的激动与不安,难以置信地低头多看了猫几眼,又不舍地把猫放到一旁,先专心跟着丹阙学法术。
丹阙并不打算介入母女俩的交流,待会儿轩憬见母亲的时候,她也有别的事要做。
既然入门篇被封在无情剑意里,那么存放进阶篇的地方应当也有无情剑意,且由于无人特意“加料”,或许不难拿到手。
她不愿在挽澜宗多待,于是就想尽快把它取来。
哪怕不便拿取,先探探路也好。
为了见母亲,轩憬学得尤其快,但她不敢直接进入猫的识海,复述完咒语、印记和注意事项,便犹犹豫豫地看向丹阙。
四目相对,丹阙马上就知道她想干什么。
“顺利进去之后,什么也别做,直接退出来。”她默许的同时,沉声警告道。
“徒儿明白。”轩憬用力点头,念咒结印,撮指在丹阙眉心轻轻一点,慢慢引着一缕灵识探入。
据说,每个人、每只妖的识海都有自己的内景,景象如何,皆与经历息息相关。
轩憬本以为丹阙的识海会是类似峨影山的山林,一派宁静祥和,怎料她刚进去,便被热浪拂面。
她看到了一片妖异般殷红的天空,如同上辈子灾年降临、魔族入侵时的景象。
纯白的巨大锁链连接天地,封成一座圆球形的牢笼。
一条巨大的丹虺——丹阙的意识体正被囚于牢笼之中,失了魂一般慵懒地盘作一团。
看得轩憬大骇,全然忘却了丹阙的叮嘱,直朝那囚笼俯冲而去。
这只怕是丹阙的心魔,可丹阙似乎并没有意识到!
血红的天空自然是上辈子致使生灵涂炭的灾年,而纯白的锁链牢笼……是她的无情剑意!
“丹阙!”她大喊着抓向锁链,试图将剑意撕开。
然而,她灵识化作的手刚触及锁链,一阵剧痛便从灵魂深处传来。
与此同时,她明显觉察到识海整个震动了一下,下一瞬,意识体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制掀飞,拽离了这方识海。
灵识归体,轩憬立刻又喊了一声“丹阙”。
她的目光却对上了一双满含怒意的赤色眼眸。
“你心中有魔障了!丹阙!”轩憬猛地攀上她的肩膀,急切道,“你知不知道?!”
“有又怎样?”丹阙冷声反问,“我只知你没听我的请求,擅自做主,插手不该插手的事。”
因着海微兰在场,她现在不想和轩憬吵架,搁下话便起身,拂袖而去。
轩憬下意识要追,却被猫爪一把勾住衣袖,低头看时,发现连猫的眼神竟也是愤怒的。
她一时间有些无措,见母亲急着挽留自己,丹阙又在气头上,只好先留下来,静下心将灵识慢慢探入猫的识海,听一听母亲想对自己说什么。
结果她一进去,还没在识海落定,就看到一位蓝衣女子提着剑,怒气冲冲地奔到面前。
“那轩狗平日里究竟是如何教导你的?你连尊重人都没学会么?!”海微兰毫不客气地骂道,“那孩子是性子软,不愿与你计较,别指望母后就此饶过你!!”
说罢,她也不管灵识体脆弱,一剑就朝轩憬臀上拍去。
轩憬猝不及防,反应过来后,也没打算回避,直接跪在地上,任母后以剑代鞭,一下又一下抽自己。
“她上辈子是你什么人?”海微兰边抽边问。
“……是憬儿的皇后。”轩憬低声作答。
“那你还怪会哄骗老实妖精!”海微兰呸了一声,“若你们真心相爱,哪儿来的两辈子纠葛?!都给母后交代清楚!”
第60章 回讯
轩憬上辈子不知多少次梦见过与母亲的重逢, 却万万没料到竟会是这样的场景。
但一想到母亲现下是为丹阙出气,她心中又不合时宜地多了几分喜悦,这顿打受得也更心甘情愿了。
她本想直接给母亲看自己的记忆,可海微兰却摇头:“母后要听你自己说。”
见她面露茫然, 海微兰叹了口气:“你和你父皇真是……罢了, 母后的意思是, 有太多事情, 你心里想的,与你表达出来的未必是同一个意思,甚至要引起天大的误会。”
“母后自然可以通过你的记忆,看出你是在意那孩子的。可母后更想知道, 你是如何去表达这份在意的。”她耐心解释道,“倘若用错了方法, 那便是一厢情愿的付出, 自始至终感动你自己罢了。无论你再怎么努力, 也只会给对方添堵,拉远你们的距离,不会有任何好的结果。”
听罢,轩憬沉默了很久。
海微兰也适时收起剑, 牵住她的手, 将她带到识海的另一端。
只见她广袖轻挥,什么都没有的空地便成了挽澜郡临江的那片河滩,浪涛声不绝于耳。
“你也莫要紧张,只当是和母后谈谈心。”她拉着轩憬随意在河滩上坐下, 为她梳了梳微乱的发丝, 温声道,“母后陪你一起找答案。”
这话触动了轩憬的心弦, 酸涩之感瞬间从腔中涌上来。
她看向母亲,张了张口,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反而只觉眼泪不住地淌下来,怎么都不停。
“怎么就哭了,唉。”海微兰将她搂进怀,顺毛似的一下又一下抚着,埋怨道,“都怪你父皇!我明明叮嘱他多陪陪你,果然不能指望臭男人养孩子!”
轩憬靠在她怀里无声落泪,没有反驳,却也没有赞同,只是无措。
父皇确实从她幼时就陪着她,亲自教她习剑、念书、治国,将她护得很好。
可她从未听父皇教过这些事,说过这些话。
非但如此,父皇还不止一次告诫她,为君主者须得舍弃过于敏锐的情感,绝不能让情感左右大事。
——“行大事者,切莫拘于小节。只要所做之事问心无愧,纵使受再多非议,也必须要做!”
于是她的认知从此缺失了一大片。
她被父皇悉心打磨成了一柄擅于伪装自己的利剑,却从不知道要如何去爱一个自己心悦的人,只是一味地护着自己在意的一切。
结果……
结果她这柄利剑,最终刺伤了自己最爱的人。
-
屋外院中。
丹阙躺在自己做的藤椅上,烦躁地晒着太阳。
她有些后悔没把梵幽一起叫来,要是梵幽在,这会儿她就能有个倾诉对象,不至于独自苦恼。
自己的识海是什么模样,她早就知道了,正因此,才会警告轩憬不要多管闲事。
结果这人又不听,非但不听,竟还有脸问她知不知道心有魔障!
她若心里没有这些魔障,如今又怎会待在这里,跟已经伤透自己心的人合作调查灾年?又怎会被对方的“好意”轻易激怒?
原本她还想去禁书阁先行探路的,现下却只想躺着睡大觉,甚至还想就把轩憬扔这儿,独自回老友身边去。
心中想着,丹阙索性合上眼,就这么沐浴着阳光歇了。
此地虽是海微兰的旧居,没有宗主的允许,谁也不许来打扰,但她仍保持着警惕,边闭目养神,边戒备周围,以免来个刺杀或陷害。
大概是因着放松下来,她竟还做了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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