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息心脏一痛,嘴唇白得几乎没有人色,手指用力攥紧,近乎痉挛。可他看起来似乎还是有些茫然的,不敢相信的,“可是……可是,我不是,有戚风草么?”
为什么之前的戚风草可以立竿见影地起效,而且没有任何副作用和不适,而到如今的最后关头却急转直下,骤然出现如此严重的状况。
如果原先就因为顾息灵根多年透支过度落下了病根,难道不应该早在吸收戚风草的最开始就出现问题的端倪么!?
可是顾息从一开始,就没有感受到任何的异样!
顾息强行运转周身灵气,试图将体内的异样和刺痛强行压制下去,越急体内出的血越多,到最后他几乎焦躁地想要掀桌,想起上面还有送给小栖的礼物,于是强行忍了下来,说道:“阿寻……还有救吗?我能怎么做……我还能怎么做?”
李寻焦头烂额道:“你也知道我能力有限……这戚风草若是当真管用,我当然十分替你高兴,可是,可是就连我也不知道这戚风草的来源和效用,它的来源是否可靠,究竟有没有副作用,亦或是到底能否用在灵根严重残损萎缩之人身上……我都不知道啊!”
顾息心里一凉。
李寻叹了口气,颓然坐下,说道:“我不是故意危言耸听。只是……我行医多年,从未听说过所谓戚风草的名号,更是从未见过除了、除了天生灵骨之外的东西能够治愈天生残损。”
“……顾息,你同我说实话,小栖知不知道他的灵骨可以救你的命?”
“……”
顾息缓缓转头,盯着李寻。他喉间滞涩半晌,却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知道?还是不知道?
谁知道呢?
李寻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了:“你不知道小栖是怎么想的。”
李寻叹道:“小栖这么善良,若是知道他的灵骨可以救你的命,肯定不会坐以待毙的。你没有必要怀疑他,那戚风草也许只是一个意外,小栖可能真的以为戚风草可以治愈你的灵骨,所以才拿来给你服用吸收的。”
“……”
顾息深深闭眼。
小栖……知不知道呢?
如果小栖知道的话,那是不是意味着小栖就这么地看着自己挣扎浮沉如此多年,宁愿拼命熬干自己都不对他下手,却依旧无动于衷呢?
小栖如果不知道的话……为什么他可以拿得出来一种所有人都没听说过的神药,这味神药却又恰好能够解顾息燃眉之急,救他的命呢?
到底是为了稳住自己不要生出动手伤人的心思,还是他当真半点不知道?
顾息只觉得自己的道心正在剧烈动摇着。
他死死掐住额角,浑然不觉自己的声音已经完全哑了,他只是颇有些自嘲地说道:“你也怀疑吧?其实我也怀疑的。我曾经……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过这个所谓的戚风草,其实可能是……可能是,”
顾息停顿片刻,喃喃道:“可能是……小栖的灵骨所化。”
可是他不敢去求证,不敢去深究,不敢再继续深想下去。
这个污浊的世界上,当真会有人愿意为了一个无牵无挂,不过随手施与过救命之恩的陌生人,愿意将自己今生唯一的修道根基拱手相赠吗?
当真有人宁愿忍受剖骨之痛,忍受后半生碌碌无为灵力尽失的庸碌之痛,只为还清那随手赠与的、只以道德为约束的救命之恩吗?
顾息不知道。
在这样一个弱肉强食的世道之中,没有立身之本,就意味着无尽的欺辱欺凌,意味着永远也抬不起头。
顾息受够了被人骂天生的废物,受够了只能永远苟活在别人的光芒之下,受够了没日没夜拼命想要努力改变现状却只能面对越来越糟糕现状的无力。
有人会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忍受这一切吗?
顾息真的不知道。
所以顾息只能以己度人。
……他不敢信,也不敢赌。
可是这个结果,分明是他从最初收养小猫的时候,就隐隐祈盼着的结果。
从小受到的教育让顾息做不出来见血封喉的事情,他隐含愧疚地加倍对小猫好,绝望地希望这样的救世菩萨能够降临在自己身边,能够让自己免去一切道德和良心上的指责和惩罚。
只是可笑的是,心怀不轨和心软爱意终究难舍难分,他越来越把小栖当成家人,越来越心软,越来越不知所措。
当这一天来临的时候,顾息却又不敢真的相信了。
救世菩萨究竟是真的呢,还是这一切从来只是顾息的一厢情愿呢?
天生灵骨的事情传遍了整个莲间域……小栖当真不知道吗?当真……就没有一点动容吗?
有人蓦地拍了拍他的肩。
顾息红着眼睛抬起头,看见李寻语重心长地说道:“他知不知道,现在看来已经不重要了。”
“我只知道,如果是我,”李寻低声说道,“我会不顾一切救我的恩人。”
“我只知道,你唯一能够掌握在自己手里的自救方法,是听栖的天生灵骨。”
*
小橘猫漆黑的瞳孔滴溜溜地转了一圈,他心神一动,倏地从上面跳了下来。
听栖本意是想直接跳到地上的,然而不等他准备好四爪落地,就蓦地落进了一个滚烫的怀抱。
相允凝伸手,稳稳接住了他。
“……”
橘白猫团仰起头,猫脑袋枕着相允凝的手腕,就这么眨着眼睛看向相允凝。
小猫没出声没跑掉,相允凝自然也不可能主动把猫放走。
小橘猫小声咪呜了一下,他四爪朝天,勾着爪爪任由相允凝抱住他,猫脑袋则抵在相允凝的怀里。
说出来大概有些羞耻,听栖真的超级吃相允凝这种什么也不说但是什么都会想着念着的,寡言少语的行动派。
太吃了,以至于当小橘猫恋恋不舍地蹭完相允凝的手腕之后,才后知后觉他们之间还处于吵架冷战的状态之中。
小橘猫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舔了舔爪,然后主动说道:“我真的很好,没有任何问题,不信的话,你来看吧。”
想要骗过相允凝,是一件十分有难度的事情……但不代表一定做不到。
天生灵骨是骨,却也不是真正的骨。
灵骨附着在脊柱上面,若是探入灵识,便可看见脊椎处散发着一团荧荧的白色微光,那便是了。
天生灵骨本就难见,真正亲眼见过天生灵骨长什么样的人便更少见了,除非相允凝自己就有天生灵骨,否则就算冰冷鱼是千年老妖见多识广,也不一定真正见过天生灵骨的真正模样。
——也就是说,如今就算听栖把自己的灵骨展示出来,任由相允凝如何检查,相允凝也不一定能够察觉得出什么异样。
因为这灵骨长在听栖的身上,只有听栖才知道它完整时候的模样和状态是什么样的,灵骨多了少了状态变了,最清楚的人莫过于听栖自己。
相允凝既未见过灵骨原来的模样,又如何知晓灵骨如今被渡走了大半?
相允凝便依言,伸手在小猫的体内彻彻底底地探查了一遍。
……
小猫新奇地看着相允凝的灵识从自己体内钻出来,没忍住好奇地伸爪去扑那缕灵识,一边说道:“怎么样?”
灵识不躲小猫的触碰,随着相允凝的意志无声缠上小猫雪白的猫爪,任由他够来够去地玩。
相允凝沉默了半晌,说道:“还好。”
灵骨还在,模样看起来比较完整,没有被生硬剖走的痕迹。
相允凝看见小猫灵骨依旧还完整健在的时候,心中的疑虑便已经消减了不少。
只是听栖的灵骨散发出来的气息还是比相允凝想象中的要弱上一点。
虽然小橘猫大多时候都显得笨笨的,然而相允凝可没忘记他们初见之时小猫灵活迅捷的反应力和敏锐的身手。
那时候听栖展现出来的敏锐和他如今本身的妖力根基……总让相允凝觉得不太相符。
见相允凝还是一副探寻的眸光,小橘猫在金发鲛人的身上来回打了个滚,吸引来相允凝的注意力之后,小猫这才咪道:“我承认我是个天才,但是天才也是需要勤奋和努力的!你总不能把我的强大全部归结于我的灵骨吧?”
“……”
相允凝揉了揉小猫脑袋,道:“也是。”
小橘猫眨了眨眼睛,漆黑的瞳孔中印着漫天星河,看起来亮晶晶的:“那你可以放我走了吗?”
相允凝道:“戚风草是从哪得的?”
小猫说道:“你为什么不回答我。”
相允凝道:“你给的?”
小猫从冰冷鱼怀里挣扎着跳下来,伤心地冲着相允凝咪道:“不讲信用,坏鱼!!”
相允凝耐心地说道:“七天。等顾息吸收完戚风草,彻底好全了,从此天高海阔任你去。”
小猫眼泪汪汪:“说得好听,本来不就是任我去吗!我现在除了碧落殿之外的地方都去不了,还不是因为你把我关在这里!?”
“冰冷鱼你到底讲不讲理!!!”
相允凝:“……”
相允凝轻咳一声,自觉确实有些强词夺理了,于是一点一点地哄道:“听栖。就这几日,往后你想要本座如何赔罪,本座都应允。”
橘色小猫扭头就走。
玄衣男人跟了上去,寸步不离地跟在小猫身后,低声说道:“答应了?”
不答应又能怎样?
他还能强闯出去不成?
小橘猫寻了一处隐秘而低矮的阴影处,随后气闷地钻了进去,再也不肯理强盗鱼了。
这个角度,相允凝看不见小猫躲在里面干什么,他默然片刻,轻轻说道:“抱歉。”
“……”
漆黑的犄角旮旯里传来了一声闷闷不乐的咪呜:“等你放本猫大王出去,我就原谅你。”
相允凝自然地装作什么也没听见,从小猫钻进去的口子里递进去了一包半开的温热鱼干。
在相允凝预料之中,小猫也许会气得直接把吃的丢出来,给他伸进去的手咬上一口,再用伸了尖锐指甲的猫爪泄愤似地挠上几下。
然而这些都没有。
小猫气愤地叼住相允凝的手……松口的时候把相允凝指尖捻着的鱼干顺走了,还顺便在相允凝的手指上留下了几道浅浅的白色凹陷。
那是小猫咪的尖牙轻轻咬出来的痕迹。
他恨不得捧在手心里宠着的……橘白小猫。
第17章 礼物
相允凝收回手,用法术洗净指尖之后,手指不自觉地蜷起,指腹轻轻摩挲了片刻被小猫尖牙咬出来的浅浅白痕。
他停顿片刻,对黑暗之中的小猫说道:“本座需要离开几日,你想要什么、想做什么都可以找左右护法。”
里面传来了一声小小的嗷呜。
如果顾息当真能够在远离听栖的情况下彻底治愈好顾息的残损灵根,那相允凝便承认他就是杞人忧天危言耸听,那他便相信一回聪明小猫,相信听栖的好师兄当真经受得住考验,把听栖看得比他的生命还要重要。
不过……在此之前,也许他还是需要做点什么保险的措施。
想让听栖永远待在他的视线之内,永远处于他的庇护之下,几乎是难以做到的。相允凝可以保证碧落殿是这片大陆中绝对安全的地方,却无法保证碧落殿外的世界依旧宁静美好。
特别是这次,相允凝若是把小猫放出去,听栖怕是很难再来碧落殿了。
相允凝垂下眼眸,指尖在胸口处摸索片刻,最后按了按心口的位置。
鲛人一族全身上下仅有一片的逆鳞,长在鲛人的心口处。
鲛人族的逆鳞坚硬无比,是鲛人全身上下最为坚硬的一片鳞片,一千年才生一片,极其难得。
拔下后滴上鲛人血再经过炼制,给小猫做护身符正好。
按照自己的修为……这片逆鳞起码能够给小猫抵挡一次化神期大能的全力一击。
等顾息痊愈的消息传来,相允凝也差不多能够出关了,届时即使小猫归心似箭,再也不肯回来,他也能把鳞片赠与小猫,让小猫收好之后再放他自由。
等到相允凝离开的时候,漆黑的角落里才悄悄探出一颗猫猫头来,小猫他看着相允凝离开的背影,怅然得有些不知所措。
从那以后,听栖就再也没见到相允凝了。
每日投喂由两位护法负责,想晒太阳的话在院子里就可以晒得到,上树摘果下地捞鱼,院子里能玩的、好玩的都被小猫玩了一遍,姬无笙每次从魔界回来都会给小猫带一些魔界的特产鱼,本意是想给听栖尝一尝她们魔界的鱼好不好吃,然而每次把魔鱼带回来,都只有小猫被追着满院子跑的份。
天知道这都是些什么鱼啊,离了水也能举着尖锐无比的鱼鳍追杀这里唯一一个看起来好欺负的小猫。
幸好它们不会上树。
听栖恨得牙痒痒,含泪多咬了几大口焦脆的鱼肉。
可是日升月落之后,他还是见不到相允凝。
听栖变作人形,盘腿坐在火堆旁边。
如同金乌西沉般的发色柔软地落在身后,听栖指间折着一根野草,出神地盯着跃动的火焰。
他一直在靠着日升月落来数着日子,还有将近一天的时间,听栖就该回去,给师兄渡那最后一次灵骨了。
可是相允凝这些天来一直不在,听栖见不到他,也无从对禁制下手。
那是相允凝亲手设下的禁制,不是如今的听栖随意就能打破的,可是除了强闯出去之外,听栖也没有别的方法可以行得通了。
听栖的指尖摩挲着颈间的贝壳项链。
唯一不算发现的发现,是最近相允凝消失的这几天来,周围的禁制在逐渐缓慢地减弱。
这种强度的减缓衰弱几乎难以被人察觉,就连负责看守和投喂听栖的姬无笙和林枫都没有任何的反应,若非听栖一直在暗暗尝试用贝壳项链强行传送出去,否则他也不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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