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听栖化了形,他便终于可以独立出来,替他们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了。
听栖思虑再三,最终还是没有让旁人知道他要给师兄渡灵骨这件事情,也不想让别的人知道。
听栖不习惯在付出前特地告诉别人一声,那样总让听栖觉得很奇怪,而且若是师兄知道了,他肯定不会让自己把灵骨渡过去的。
然而相允凝听完,听栖便无端感觉到周围的温度降了不少,没忍住哆嗦了一下。
相允凝道:“可以。”
“理由是……他?”
相允凝淡淡地抬眼,冰冷湛蓝的瞳孔盯住了顾息。
“……”
小橘猫立着的尖尖耳朵塌了下来,小声说道:“是我的问题,对不起,我食言了。”
顾息一开口,小猫就立刻反悔要跟他走了,相允凝哪还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左右不过又是为了什么人什么事离开他罢了。
相允凝的眸光一直牢牢锁定顾息,那眸光像是从幽深黯淡的深海之中投射而来,带着无与伦比的压迫感,直教人忍不住挪开视线,不敢与其对视。
顾息脊背僵硬,冷汗已经打湿后背的衣物,他不敢有半分松懈,正当他终于有些挨不住,想要开口出声说些什么的时候,就见相允凝终于动了。
他面上依旧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蓦地收回目光,一言不发地拂袖离开。
第6章 落怀
相允凝身形修长,宽肩窄腰,背身离去的时候长靴在寂静无比的地面上踩出清晰而有规律的嘎达声,一头金色的长发散漫地披在身后,用了一道金冠半束起来。
直到他转过身去,众人才看见他那金冠的上面,镶了一道完整漂亮的白色贝壳,那贝壳衬在金发金冠上面却不显廉价和突兀,却莫名让相允凝凛冽冰冷的气场无形消退了许多。
他就这么转身走了,没有丝毫的停顿和迟疑,来时的通道本来是一条阳光明媚,窗几明净的长廊,当那道黑色修长的身影进去之后,那长廊便又重新恢复成了一片漆黑无光的黑暗,远远看去,像是相允凝被那无边无际的黑暗彻底吞噬一样。
可是方才的时候,相允凝明明才从深不见底一样的黑暗之中走出来了的。
小橘猫一愣,下意识抬爪往前追去,然而在他刚要踏入漆黑的甬道迷宫之中时,却蓦地被一道无形的禁制弹了回来。
小橘猫彻底呆住了。
有人在身后接住了撞得后退的小猫,并且伸手替听栖揉了揉撞疼的脑袋,但是他说了什么,听栖一句话也没听进去。
*
回去的路上,小猫缩成一团伏在师兄怀里,莫名显得十分萎靡。
不知道为什么,听栖脑海之中总是闪回那个走向黑暗的背影。
那感觉就像是亲眼看见一个重见天日的人,又无声无息地沉入黑暗之中一样,莫名让听栖难受不已。
可能更多的是愧疚,听栖也分不清,毕竟是他一直要缠着人家报恩,从初见的海边缠到人家的宫殿里面,可是临了人家答应让他留下来报恩了,反倒是自己却又忽然反悔了。
小猫闷闷地咬住自己的前爪。
从小猫想要追上去,却被无形的禁制弹回来之后,小猫就一直处于这种失魂落魄的状态,无论外界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小橘猫都只会把自己缩成一团,没有反应。
如今见到小橘猫开始咬自己的前爪,顾息便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捏住小猫的脸颊,让他松了口,说道:“你是不是因为要等戚风草成熟,所以才拒绝了莲间域主的挽留?”
小猫摇了摇头,萎靡道:“不是。”
顾息便无端心软了。
小栖虽然贪玩,但是很懂分寸,他既然欠着域主的人情,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什么人情,但是按照小栖的性子,他若是没有当场还掉恩情,肯定无论如何都会惦记着要还掉的。
如今这个情况,小栖居然会将还恩情这件事情往后排,那说明肯定有更加紧急的事情逼迫得他不得不这么去做。
除了那神出鬼没,顾息从未听过的戚风草之外,他想不到小栖还有什么要紧事能压过还人情的了。
顾息深吸一口气,低声说道:“对不起,小栖。师兄现在便书信一封,向域主说明情况,让他不要怪罪于你。”
小橘猫小声说道:“谢谢师兄,不过不用了,就这样吧。”
谁都有自尊,旁人被放鸽子尚还有生气的权利呢,相允凝这样常年身居高位,气场冷凝的强大修者,不至于心高气傲,但也是傲骨铮铮,怎么能够忍受有人会拒绝他,当着他和别人的面放他鸽子。
就算当时相允凝答应得好好的,表面态度和面子给足了,但听栖无端觉得对方就是生气了。
换他他也得生气。
所以其实没必要解释这么多,也没法解释,他还是想办法看看到底如何能够把人……把鱼哄好吧。
“……嗯?”顾息眼尖地发现了小猫颈间不知何时挂了一条细细的银链,链子上穿了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白色贝壳。
他莫名觉得这贝壳有些眼熟,下意识想要伸手勾来看看,同时出声说道:“小栖,你什么时候开始戴贝壳项链了?”
听栖从来不戴这些饰品,也不喜欢海,怎么会买贝壳项链?
“诶?”听栖下意识低下头,看见自己颈间确实坠了一条银链穿着的贝壳,茫然道:“我不知道啊。”
他从来不喜欢戴这些饰品,他天天跑出去跟别的妖打架,带这种项链饰品就是累赘。
而且,哪有小猫带这种又细又轻的贝壳项链的喂!
然而没等一人一猫来得及想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块贝壳便在顾息伸手碰到之前骤然爆开了耀眼的白光。
顾息指尖骤然刺痛,他蓦地收回手,在那白光之中感受到了来自深海一般不容置疑的威压感,随后,顾息怀里骤然一空。
听栖在那白光爆开的时候甚至都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紧急闭了眼,却在下一刻感受到整个身体的骤然坠空。
再然后……小橘猫便骤然跌入了一个带着清浅兰花香的怀抱。
小橘猫摔下来的时候没忍住,小小咪了一声,只是预想之中摔落的疼痛没有到来,他四爪落地的时候才感觉出猫爪下的触感不对。
还没等听栖反应过来,就听见一道低而轻的嗓音从上方传来:“摔疼了?”
听栖本来还是晕晕乎乎的,听见这道声音差点没被吓得蹦起来:“……冰冷鱼!?”
一望无际的原野之上,小猫鼻尖能够闻到青草和新鲜湿润的泥土的气味,能够闻到清浅的兰花香味,眼前是半躺在藤椅上的男人,而小猫此刻则正正当当地落在了他的胸膛之上,被人用手轻轻拢住。
相允凝轻轻垂眸,湛蓝深邃的眸光安静地落在怀中小猫的身上。他的长发没有用金冠束起来了,而是全部散在了身后,在阳光下显得灿然无比,英俊挺拔的五官被照出了一小片阴影。
相允凝那一身几乎融于黑暗的银边玄衣上落了几片淡青的花瓣,极其鲜明的色彩反差让小猫看得有些发呆,一抬头,便恰好对上了男人看过来的眸光。
“……”
相允凝抬手拂开落在小猫脑袋和脊背上的花瓣,淡声说道:“晚点送你回去。”
小猫下意识应声:“咪。”
同为妖族,就算小猫说猫语,他也听得懂。相允凝等了一会,没听小猫有下言,于是便轻声说道:“为何自责。本座没有怪你的意思。”
相允凝对小猫没有意见,他只是对顾息的意见有点大而已。
小橘猫恍惚地看了看眼前的金发男人,发现自己在他身上踩着的时候便没敢乱动,只是梦游一般把自己缩成一团,毛茸茸的尖尖猫耳都微微折了起来:“我睡着啦?怎么见到这么不可怕的冰冷鱼了。”
他上一刻明明还在师兄怀里趴着来着。
不过他惯常爱睡懒觉,无论在哪里,只要有个温暖挡风安全可靠的地方,听栖就能毫无芥蒂地睡着,在师兄身上无知无觉地睡过去,如今落到梦里,真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
相允凝:“……”
“你私下便是这么唤本座的?”相允凝似笑非笑道,“为何?”
小橘猫小声说道:“因为你看起来很冷酷很不好接近的样子。一看就是从深海里出来的鱼,浑身都冰冰冷冷的。”
他高度疑似在梦游,所以便没有防备地说了真话。
相允凝:“……”
相允凝垂眸看了他半晌,随后修长的食指点在小猫毛茸茸的脑袋上,微微使劲,将小猫脑袋往后轻轻推了推,漫不经心道:“没做梦,是你那好好师兄想碰本座赠予你的项链,触发了保护机制,将你传送过来罢了。”
听栖呆了两秒,第一反应是:什么项链,你送的?什么时候送的?什么机制,什么传送??就说怎么有点眼熟!
第二反应:不是梦!?
小橘猫原地呆滞半晌,下意识在相允凝的胸膛上踩了踩爪,结果爪下温热坚硬的触感终于实打实地透过爪垫传到神经中枢,甚至还伴随着缓慢稳定的心跳声,一声一声地敲在爪下。
救……救命!
他,一只普普通通的猫妖,两百年还未化形的普通猫妖,如今居然就这么实打实地用原型缩在了传闻之中令妖闻风丧胆的莲间域主的胸膛上……还不经意踩了几爪!
虽然听栖隐约觉得相允凝对自己的态度有所转变,但是就算当惯霸王如他,也知道这种踩在人家胸膛上作威作福的行为一定不怎么礼貌,莲间域主等会不会真的要把自己做成小猫饼干吧?
小橘猫耷拉耳朵,下意识要往男人手边的扶手旁边跑,结果刚抬爪往旁边去,就被男人抬手按住了。
“……”相允凝捏了捏眉心,低声说道:“本座很凶么,有这么怕?”
小猫被人轻轻拢在干燥温暖的掌心里,如今闻言一抬头,对上了相允凝情绪晦暗的眼眸,不知为何便忽然从方才晕头转向的状态骤然转变了过来,整只猫顿时清醒了不少。
听栖强自镇定,无声呼出一口气,感受到镇定缓慢回笼,他方才神游一般经历的事情恍若卷轴般在脑海之中缓缓展开。
贝壳项链是相允凝不知何时给他戴上的。
白光爆开,贝壳触发了某种保护措施,将他紧急传送到了相允凝的身边,刚好跌落到相允凝的怀中。
自己当着人家的面叫出了人家的外号,相允凝如今似乎误会了自己很害怕他。
其实也不至于害怕成这样,想跑开也只是单纯觉得这么站在人家胸膛上踩来踩去很不礼貌而已。
然而就在这思考的间隙,相允凝没有等到小猫的回答,静默半晌,便伸手轻轻抚了抚小猫的尖尖耳朵。
“别摘下来。别让旁人碰。”相允凝只是这么说道。他指尖冒出灵光,瞬息之间没入了听栖颈间小巧精致的贝壳之中,然后听栖便又体会到了一回骤然坠空的感受。
小猫被传送走前,只来得及伸爪抱住男人的手腕,咪了一句“没有!”,随后便彻底消失了。
“……”
相允凝默然感受着掌心下逐渐消散的余温,烦躁地捏了捏指骨,心道:
又手贱,把猫放走了。
他能不能把小猫抓回来?
第7章 化形
多年以前,莲间域的海边,尾巴残缺的鲛人被渔网网住拖上了岸。
鲛人一族的尾巴极为修长漂亮,然而他们这次费大力气捕捉到手的鲛人却是只半残。
幽蓝的鳞片残缺畸形,尾巴更是缺了半边,缺口参差不齐,像是被坚硬的石块人为砸出来的残缺。
对于渔民们来说,这样的残缺鲛人捞上来根本卖不出去。
鲛人一动不动地被任由自己被渔网勒入血肉,鲜血混合砂砾陷在伤口,刺痛难忍。鲛人阴郁的眸光藏在黯淡苍白的长发下,没人看得清。
然而世事无常,有人救了他。
有人救了……他们。
从那以后,鲛人就被那个忽然冒出来的少年缠上了。
少年的目光太过清澈干净,没有污浊的算计和欲/望,和鲛人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太一样。
他好像什么对见过的每一个人每一件物都感到十分好奇,对旁人拥有十分充足的分享欲和善意,喜欢赤脚踩在沙滩上,看冰凉的海水涌上来又退却,喜欢把完整又漂亮的贝壳捡起来洗净收好送给鲛人,喜欢缠着鲛人要他带自己去海底看一看玩一玩,哪怕那些冰冷无生命的东西对鲛人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不过是每日每夜游过都视而不见的东西罢了。
少年黏着他走哪到哪,问他家住何方,可否请自己去坐坐,问他有没有什么办法入海能不湿皮毛,问他平日喜欢什么吃食什么美景什么花什么草,问他许多许多,问了什么那人就自己也答一份,因而见面不过一两日的光景,鲛人就已经知晓他最爱人间各种口味的酥炸鱼干,喜欢兰花的味道,最不喜欢沾水,但很期待海底光景,最近的新宠是在海边捡到的各式贝壳。
鲛人从小孤僻阴鸷,常年生活在海边礁石处,能听得懂人族语言,但也仅限于此了。好在少年并不介意自己一个人自说自话,大部分时间都是他自己在说,鲛人虽然经常垂着眼眸不说话,但少年知道他在听。
某日,少年又跑去人间买了他自己最爱的鱼干,兴冲冲地跑来海边的礁石旁找鲛人,并将自己的最爱分享给了对方。
然而等鲛人打开油纸袋,低眸有些疑惑地看着其中的鱼干半晌未动时,少年才惊觉不对,慌慌张张地将油纸袋装着的鱼干抢了回来,歉然又心虚地结结巴巴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忘了……我现在拿回来。”
鲛人倒是没什么所谓,只是少年看起来很慌张愧疚,一直在他耳边不停地小声道歉解释,鲛人张口想回他,然而声带生涩,他说出的都是怪异而毫无意义的单音节,听起来根本不像人类的语言,反倒让少年以为鲛人被他气得想张口骂人了。
鲛人:“……”
鲛人放弃了说话,只是沉默地伸手把鱼干抢了回来,自己摸了一条出来,模仿着少年的动作把鱼干送进嘴里吃掉。
5/66 首页 上一页 3 4 5 6 7 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