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行舟听说了这事,便笑着问他想不想去。
荆澈本无所谓去不去,但既然他问,那便去吧。
曲寒星眼睛放光,摆着两人的衣袖撒娇道:“带我一个带我一个,师尊~三师兄~”
墨行舟面上笑着,正想着如何委婉地拒绝这小孩的请求,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仔细看过去,发现骚动的源头是在飞玉台的门前。
一位十分和蔼面善的修士从门内的台阶缓缓走下,身后跟随着几位小童子,他出现的悄无声息,一来就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
“诸位仙友,稍安勿躁,听我说上几句。”
人群安静下来。
那人温润有礼道:“望各位见谅,我来是想告诉大家,本届千仙盟会因人员未到齐,要推后几日。”
人群又开始议论纷纷。
“啊?什么?”有人不可置信地说:“迟到了要所有人都等?从来都没有这样的规矩!”
“天音宗为何临时变卦,鬼知道我们宗门在芝海城多待一天要多消耗多少灵石!”
“谁啊面子这么大?”
“还有哪个宗门的人没来的?不想来把名额给我!”
一略微知情的人士压低了声音道:“听说,是东宸皇室……”
众人沉默了。
“东宸皇室,”清润动听的声音传进人群:“不是已经到了?”
墨行舟眼前浮现出码头那艘气势恢宏金碧辉煌的大船。
“船是到了,人没到,”那位知情人士眼中闪过惊艳,颇为神秘莫测地对他说:“据说派来的人是皇室二公主,大祭司的得意弟子,可到了南沧洲发现人不见了!二公主根本没上船!”
“被掉包了?”
这位知情人士一看就是深入了解过的,虽然已经在极力压制自己的倾诉欲,可讲起来仍旧滔滔不绝,“顶替她来的人可是她的贴身侍女,你们说,她能不知道么?”
听众们悟了,“原来是不想来啊,这二公主可真是任性。”
“何止啊,跟你们说,这位二公主在东宸时可是以好美色而著称的,东宸的十大美男子没有一个逃的出她的手心……”
皇室没落,但皇家秘辛对于外人而言依旧有着致命的吸引力,眼看人越凑越多,墨行舟便退了出来,心中默默思忖。
东宸皇室。
从桑洲到南沧洲,东宸皇室虽然并不和他们产生过直接的接触,但存在感却有些过于强烈了。
九洲的版图可谓大无边界,如果由一家管理的确相当不易,所以在各个洲,仙门中分布着势力庞大的宗门,人间又有土皇帝一样城主,这些门派城池之间虽有联系合作,却都恪守着一条明确的界限,各自为政,互不干预。
而东宸皇室,是怎么做到兼具人间的皇帝的与驰骋修仙界两不误的?
墨行舟敏锐地抓住这个下意识冒出来的念头,不断回忆者记忆中有关东宸的一切信息,想着皇室在这个修仙界里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却发现这些信息少之又少,根本不足以拼凑出一个大致的模样。
他的徒弟们都不了解仙门事,除非……
“幺儿,你去将穆风扬叫来,就说我有美酒要邀他共享。”
……
东宸的二公主在第五日时到达了南沧洲,火龙火凤的表演因为千仙盟会的推迟,也跟着往后延迟了几日,东宸的人一到,一切又都开始按部就班地进行。
面子真大。
所有人都这样感叹。
可这面子是谁给的?是他们所有人。
东宸皇室,以这样的方式再次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之中,谁又能说得清二公主此番任性的举动就不是皇室的意思呢?
晚间,华灯初上之时,芝海城的街道上已经熙熙攘攘,从楼上看过去,人头攒动,热闹非常。
墨行舟还没忘记火龙火凤的事情,这天换了衣服,便去隔壁找荆澈。
这些天他一直都在从穆风扬口中了解东宸皇室的消息,没想到东宸皇室信息还真不少,不过有用的没用的,真真假假的,夸大的还是真实的,都要他自己去辨别,实在耗费时间,荆澈近日也总是早出晚归,墨行舟都没怎么见到他。
他叩响了房门。
阿澈屋里黑着灯。
但他明显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动静。
“阿澈。”他唤了一声。
动静一下子全消失了。
墨行舟疑惑地想,怎么又躲他?
清脆的杂月声响起,是风在吹动房檐下风铃,风铃轻摆,后面被遮挡的一轮蛾眉月就进入了墨行舟眼中,抵在房门上的手指微颤了一下。
今日是初五,荆澈毒发的日子。
第44章 取暖(补周五)
“你来做什么。”
房间里先是一阵窸窣的脚步声, 然后荆澈冷淡的嗓音响在门后,如果不是声线比平时更紧绷一些,几乎都要骗过墨行舟的耳朵。
这让他一下子回到魔宫的地牢, 他第一次见到荆澈的一那天。
那天的阿澈也是这样,倔强地徒步爬上地牢的台阶,即便身受毒发时的剧痛,疼晕过去也不愿发出一声痛呼。
墨行舟在心中腹诽, 就这还敢跟自己说怕疼, 全天下就没比他更皮实的人了。
为什么不开门,明明那么痛, 只有一门之隔,他的痛苦可以减缓,明明自己和他的关系已经不是当初那样互相防备, 在他心中,难道别人的帮助便和施舍无异吗?
他在深陷囹圄那样的劣势之中都敢跟他硬碰硬, 与其说是他不肯接受别人的帮助,更像是不肯接受自己在任何处境中成为弱小的一方。
那么现在,他就更不可能主动开口索要自己的那些魔气。
墨行舟思索了一下, 说:“带你看火龙火凤。”
门后的人沉默了一阵, “不去了。”
墨行舟故作轻松道: “哦,正巧我也不想去。”
“嗯。”
“好歹我们也是名义上的师徒,师傅半夜到访, 徒弟不请我进去坐会儿么?”
荆澈默了半晌,开口便是:“……你走吧。”
墨行舟依然很坚定道:“阿澈。”
空气陷入了一种不正常的凝滞之中。
指甲将手心掐出了血, 荆澈忍得分外辛苦, 舌尖忍不住舔了舔口中变得更加尖利的虎牙。
痛楚之外,更让他难以忍受的, 是身体中如暴风雪一样躁郁。
那人的就在一门之隔之外,荆澈已经难以听清他说的话,取而代之的是他的呼吸,他脖颈上血管的流动,那些鲜活的代表着生命的象征,似乎都化为了可以被听见的声音,放大了无数倍,近乎膨胀地充斥着他的耳膜。
以前不会这样的,荆澈很快就反应过来,是老妖道搞的鬼。他从小就知道自己有魔的血脉,在很小的时候,也会显现出魔的特征,但是从来没有过魔族嗜血的本性,樊家家主说是因为有一种更强大的力量压制着魔的本性。
可他现在几乎要动用全部的意志力才能克制住扑上去撕咬的冲动。
隐忍的目光看向门窗上映下那道俊逸剪影,视野也逐渐模糊,荆澈觉得自己快要失去理智。
墨行舟似乎听见了门那边的人有微小的吸气声,然后听得荆澈颇为压抑地闷闷地咳了一声,低声说:“墨行舟。”
墨行舟侧耳听他的话。
“你走吧,我知道你来做什么,你不用这样,既然你不是他,也就没什么欠我的,这里灵力充沛,魔气难聚,你没有必要为我散尽一身魔气,就算不用你,我也还死不了。”
墨行舟心中莫名窜上一股邪火。
他是一个很少动气的人,可听到荆澈这番话,入耳话越多,心中的邪火便越旺。
没必要这样,为什么没必要?
在他的心里,我算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呢?如果今天换了别人,他也会以这样毫不犹豫地拒之门外吗?
可他攥了攥拳头,压住心头的怒火,语气散漫而轻松的,依旧只提别的事情:“嗯,可是我好冷。”
“冷?”
荆澈表情一顿,微微诧异,这好像不是第一次听见墨行舟喊冷了,到达桑洲时正是由春入夏的季节,而南沧洲此时已经进入初夏,除了生病,感到冷真是万万不应该。
似乎是觉得留给他回忆的时间够了,墨行舟适时开口:
“你的匕首叫什么名字。”
“霜覆......”荆澈低喃道,瞳孔一缩,难道......
上次他喊冷,是在蛇坑里,他第一次用过那把匕首之后!
“霜覆......”墨行舟跟着重复了一遍,也不知是玩味还是嘲弄地低笑一声,“原来是这样,好名字。”
“你也想起来了么阿澈,我原以为是修炼的功法或是蛇毒的问题,可我经脉畅通,蛇毒的因素也排除过了,既然,那么现在,算不算你欠我的,”墨行舟手中有了筹码,讲话底气十足,隐隐约约有了几分威胁的意味,“你说,你该不该对我负责呢?”
门那边的人沉默良久,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认命道:“......你想怎样?”
“开门。”墨行舟笑了,一字一顿道:“我、要、取、暖。”
取暖?他上次说自己冷,然后半夜是抱着他来取暖……
荆澈垂死挣扎:“取暖回去生个炉子。”
“这就是你补偿我的方式?”
荆澈哑然,片刻后,不太有力地警告道:“......你别后悔。”
墨行舟毫不在意地一笑,“怎么会。”
吱呀一声,门开了。
荆澈只穿了一身素白中衣,立在房间内,两只紧紧攥成拳头的手垂在身体两侧,表情很漠然地瞧着他。
皓洁月华从他身后的窗子照射进来,铺在他安静垂落的发上,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月下仙。
墨行舟先对视了他的眼睛,然后自动忽略他眼中的冰冷不虞,他看见荆澈的额头,闪着晶晶亮亮的汗珠,转而视线移到他的脖颈,隐隐有清秀的青筋暴起,便知他现在强装平静,其实忍得很痛苦。
荆澈确实忍得挺痛苦的。
墨行舟觉得他目光冰冷,其实他只感到两眼发昏,看墨行舟仿佛一只待宰的羔羊,浑身都散发甜美的香气,荆澈喉结滚了一下,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几乎是凭借着直觉走到床边,面朝墙躺到了最里侧。
没一会儿,墨行舟就从身后覆了上来。
他的温度冰得荆澈一颤,神智都清醒了几分,心想他倒也不算说谎……
魔气从背上蔓延,如同一条涓涓流淌的小溪,流淌进他的经脉,环绕过他的全身,包围着全身上下所有神经的痛楚仿佛遇见了天敌,一瞬间大海退潮一样消失了大半,紧绷了一夜的荆澈才终于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悄无声息地舒了一口气。
可他随后便发觉还不如疼着分散注意力,因为那股躁郁不安的嗜血的欲望依旧在,墨行舟就在他的身后,紧挨着他,血液的流动声几乎都落进了他的耳朵里。
他已然分不出是真实还是错觉,只知道自己一转身,就能咬破他修长白皙的脖颈,尝到那甘甜的血液……他的牙齿很利,只要轻轻一咬就能成功,不耗时间,也不会让他太疼的……
墨行舟摸到了他的手,然后攥住。
荆澈一愣,如梦初醒,后猛地窜上一股凉意。
他刚刚在想什么?
他听到砰砰砰的心跳声,两道交叠在一起,分不出彼此,但都跳的很快 。
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转移了,因为墨行舟握着他的那只手上,指尖异常地冰凉,荆澈不小心轻触了一下,感觉到一种奇怪的触感,他愣了一下,不可置信地将他的手拉倒眼前查看。
荆澈借着外头的皎洁的月光,看见墨行舟手上逐渐覆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这层冰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上他的手腕,胳膊,隐隐有再往上前进的趋势。
墨行舟环抱着他,感觉像是环抱着一只温暖的火炉,荆澈的热度源源不断从前胸处传递过来,还有他身上很温暖的阳光一样的气息。
魔气不断地散出去,他已经压制不住体内那股极寒的力量,感觉自己从四肢的末端都开始结冰。
然后他攥了阿澈手,阿澈果然很细心地发现了,
“怎么会这样……”
墨行舟心中略微有些小雀跃,阿澈至少还是有点关心他的吧?他心中这样想,行动上却只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作为回应,欲言又止,一切尽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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