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行舟露出颇为无奈的模样,说:“楚仙尊,有戒备心是好事,太过多疑可就过犹不及了,楚仙尊如果想要拖延时间,我也奉陪到底,只是还望仙尊想想,你们人多尚且有救兵,本尊贵为万魔之主,又岂会只身犯险?至于这禁制为何如此难破,不如抓个陈家的人来问问,他们到底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值得设下这封魔的禁制,我看陈家家主就不错,年纪那么大了懂得应该很多,诸位稍等片刻,本尊亲自抓来,为楚仙尊解惑。”
不等他动身,楚长风已经出言阻止。
“慢着。”
陈家主那一把老骨头了,看到这场面还不得当场吓死。
墨行舟笑盈盈地,为他让开一条解禁制的道路。
魔族破仙门的禁制,名为“破”,非强力不能化解,而修者破仙门的禁制,名为“解”,顾名思义是要抽丝剥茧,一层层破除,手段温和伤害小,反之亦然。
楚长风原以为需要故意拖点时间,但这实际操作起来却着实让他犯了难,不需故意,挑战性本身就已经很强了。
这是封魔的禁制。
难道陈家后院封着魔族?
墨行舟独坐假山之上,感到有一道视线一直落在他身上。
起初他并未在意,可是这道目光混在所有偷偷打量他的视线中显得太过强烈,墨行舟回过头去,对上枭无音的眼睛。
枭无音有一把无悲琵琶,全称应该是无喜无悲琵琶,琵琶声自带肃杀之气,但据说他能弹得人心无波无澜,看开一切世俗喜乐忧愁。
他的眼睛也像人们对他琵琶声的形容,看人时总带着一种看淡一切的漫不经心。
但是在墨行舟回望他时,他眼眸却亮了一瞬。
墨行舟注意到了这一点,于是出口问他:“无音仙尊,我们见过吗?”
墨行舟真的只是随口一问,意识到这一点,枭无音愣了一瞬,随后凉凉地嗤笑一声,道:“不曾。”
墨行舟不疑有他,前往孟家庄做任务的萧郁等人此时乘坐飞舟火急火燎地赶来,船上有修者有半魔,唯独不见阿澈。
他们见这般和平的场景都懵了,楚仙尊带着仙门翘楚在一旁忙活,而这个魔头,竟然悠哉悠哉坐在假山上看他们忙活,说好的大战一触即发呢?!
陈婉见他们在解这道禁制,主动提出帮忙,她在陈家生活了这么多年,对于这道禁制也有一定的了解。
楚长风看她是半魔,原本不信任她,陈婉冷道:“如果我说,这里面关着的,全是和我一样的半魔呢?”
楚长风:“荒唐,怎么可能!”
陈婉:“仙长,那今日就请您看清楚了,在仙门的眼皮子底下,你们守护的这群人在做着什么样的勾当!”
陈婉移动两块混乱的金色铭文,那道铭文竟然真的练成一串。
但她毕竟不是修者,能破解的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
众专业人士却已经被深深打击到了,精神为之一震,聚精会神地研究这禁制的破解之法。
“萧仙君,”人群之外,墨行舟叫住萧郁,“我徒弟呢?”
萧郁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言简意赅:“逃了。”
“噢。”墨行舟淡定接受。
萧郁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这回墨行舟看明白了,这眼神大概是在说他不是东西。
墨行舟已经习惯,大概又是要质问他欺骗他们的事,淡然道:“萧仙君,有话说?”
萧郁确实有话说,他原本越过他的身边,又忍不住退回来,指责道:“你在外面自曝身份,难道完全不担心荆澈的安危?”
墨行舟懵了一瞬:“我相信阿澈的能力,他需要真刀实枪的历练。”
后面一句没说的是,他也相信自己,必要时刻能带荆澈离开。
而萧郁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怎么能这样想?抛开师徒的关系不谈,你不还是他道侣吗?哪有让道侣置身险境还说着是为他好的道理?我不同意!”
墨行舟脑袋上缓缓冒出一个问号:你不同意什么?
然而萧郁已经气愤地走开了。
与此同时,伴随着禁制解开,假山后万人恸哭的悲戚像潮水一样,澎湃汹涌,流入在场的每个人的心田。
第61章 大礼
花田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景象令所有人瞠目结舌。
那是一个方方正正的巨大深坑,深坑中央有一台运转的机器,机器上包含着无数个大大小小的木质齿轮, 也延伸出无数条绳索,无数个木质的齿轮层层嵌合,无数条绳索的另一端套着无数的半魔。
这深坑完全占据了陈家的后院。
许多人这辈子都没见到过这么多的半魔,他们都灰头土脸, 身体多处都变得畸形, 他们身穿勉强能蔽体的破烂衣裳,需细看才知这衣裳都是起初统一的样式, 只因为烂得各式各样,日久而见差别,他们不断的哭嚎, 却无法停止手上拿着器物敲敲打打的动作,和他们形成鲜明对比的是, 机器中间的巨大圆筒,圆筒里的东西熠熠生辉,耀眼夺目。
他们在坑里齐齐抬头, 仰见这久违的阳光与天空。
这场面太难以置信了, 外面的人震惊了许久才开口说第一句话。
“这,这是……”
“他们手上的是……什么,斧头不像斧头, 锤子不像锤子……”
“赤琉璃……那些宝石都是赤琉璃!”
楚少轩悄声问道:“师姐,他们在干什么?”
赵温若脸色铁青:“造赤琉璃。”
楚少轩惊道:“可是赤琉璃都是从花树上长出来的啊!”
赵温若没接他的话茬, 只一只手按在剑鞘上, 手背青筋凸显。
“看见了吗各位?陈家不愧是在活在仙门庇佑之下,这南沧洲的半魔怕不是齐聚于此了, 为了让你们杀个痛快,陈家家主还真是煞费苦心啊。”
白色身影几步就跃到坑池的中央,魔气卷起几块鲜红的琉璃宝石,墨行舟在手中轻轻一握,便碎为齑粉。
下一刻,他手腕一转,无数魔刃如影,飞出他的袖间,绳索应声而断。
“我问你们,陈家把你们困在这里多久了?”声音不大,却不分远近传入每一个半魔的耳朵。
寂静之后,一个青年麻木浑浊的眼珠逐渐迸射出火花,他怒不可遏道:“整整八年!陈家把我们骗来,日日夜夜为他们苦役,这不见天日的日子,只有走着进来的,没有竖着出去的!”
一把苍老的声音哽咽着说:“数不清,数不清了……敢问大人,可是来为我们做主的?”
老者敢问,却没有人敢想。
所有人屏息凝神。
为他们做主,这是他们曾经想都不敢想的事,半魔们平生只求躲躲藏藏安度一生,从没想过能为他们鸣不平。
墨行舟倒是一脸云淡风轻,仿佛在宣布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道:“我今日来,是带你们回我魔域。”
楚长风第一个阻止,斩钉截铁:“不行!”
“墨行舟!”
“我就说这魔头没安好心,竟敢这样为虎作伥!”
“各位师兄弟,这关乎我仙门尊严,即便今日战死,也不能让这魔头将他们带走!”
然而不需墨行舟开口,半魔们寂静了一瞬,对陈家怨声载道的指控就如排山倒海一般将他们的声音压了过去。
墨行舟转身,一人面对对方愈来愈壮大的队伍却毫无惧色,朗声笑道:“这便是我献于你们的赔罪礼,仙门通缉半魔这么久,容不得一个半魔存活于世间,实在是没想到吧,眼皮子底下竟出了这种事,我今日提醒你们,第一,是让你们这群救世主当的不那么伪善,第二,是让你们少犯杀孽,免得修仙不成,反入地狱,各位,收收你们的表情,不要一个个义愤填膺了,再没有哪个对手比我更为你们着想了!”
说罢,一阵魔气自天地间翻涌而出,将下面成百上千的半魔尽数卷起,连带着飞舟上的半魔,都被他卷入袖中。
“拦住他!”楚长风大喝一声,御风紧追。
“处决半魔向来是我们仙门职责,魔头,你无权插手!”
楚长风身为风系仙尊,在空中的速度并不比墨行舟差,墨行舟与他过了几招,战斗间隙,冷笑道:“如果仅仅一个莫轻鸿就让你们畏惧,畏惧到过了这么多年仍旧瑟瑟发抖,楚仙长,我倒是更想和你们玩玩了。”
莫轻鸿就是映山剑宗的祖师爷映真老祖唯一的亲传弟子,两人当了多年师徒,却不知因何事生出龃龉,最终反目,叛出映山剑宗。
莫轻鸿此人,后人对其评价多是狠辣阴毒之至,在他之前,仙魔两界井水不犯河水,互不干扰,两方对彼此都知之甚少,世间半魔十分罕见,更别说半魔之分别,而他自立门户,捉来魔族和修者强行令其通婚,半魔的数量自此大增,因莫轻鸿本身就是半魔之躯,所以他用一些秘术,使门下的半魔弟子较之一般半魔更为强大,更有杀欲,也更擅长隐藏,他将徒子徒孙们分派于修界与人间,潜伏多年,两方最后一次起冲突,莫轻鸿甚至已经打上了映山剑宗,这些隐藏于各宗门内部的半魔造成仙门巨大伤亡,映真老祖也因此亡于此战。
自此之后,映山剑宗便将半魔视为洪水猛兽,视为永远的敌人,与其他门派共同制定规则,一旦确认了半魔的身份,要立即处死,以免日后为祸世间。
可经是过莫轻鸿,魔界与修界、人界的接触日益增多,半魔们已经成为了赶不尽杀不绝的存在,也已经与他门下半魔不同。
提到莫轻鸿,楚长风明显噎了一噎,但很快便反驳:“这与莫轻鸿无关,我仙门门律为守护苍生而制,轮不到你一个魔头来置喙!”他看到墨行舟手中的通天锁链,不由得冷笑道:“我早该想到,通天锁怎会无故消失于东宸,又怎会出现于一个籍籍无名的人手上,魔头,我仙门的法器,你用得可顺手?!”
说罢,手上出剑频率加快,招式变换,使墨行舟不得不更加用心防备。
“楚仙尊,你好歹一介宗师,平时讲话难道也这般胡言乱语,这通天锁链认我为主,何时又成了你仙门的法器。”墨行舟余光瞥向他身后,脚程慢的修者们也已经赶来,土系与木系修士甚至已经落地,为他布下天罗地网。
然而天堑仅剩一步之遥。
“枭无音!”楚长风额头冒出薄汗,顾不上回头,一边与墨行舟面对面斗法,一边咬牙呼喊身后的枭无音:“你的琵琶是摆设吗?!”
片刻后,身后传来第一声琴弦铮鸣,枭无音的语气依旧淡定而轻慢,“知道了。”
于此同时,通天锁链从墨行舟手中甩出,时而如蛇一般柔软盘旋,时而如利剑一般锋利坚硬,墨行舟眸光冷冽,一击将周身环绕的修士们震开数百米。
有些躲闪不及的修士们被震得五脏六腑剧痛,口吐鲜血,靠同伴搀扶才不至于从空中坠下去。
墨行舟隔着人群,远远望了枭无音一眼,“真难缠。”
如若不是这琵琶声限制他发挥,震开的岂止数百米。
一时不敢有人上前,墨行舟击碎不堪一击的天罗地网,飞至天堑,纵身跳下。
整套动作一气呵成,他迅疾地如一条空中游龙,别人还没反应过来,他就没人影了。
“我,我没看错吧,”楚少轩坐在地上,揉揉眼睛再看,“他,他跳下去了?”
这可是天堑啊!
连蓝凤连幽冥鹤都不敢飞跃的天堑啊!
萧郁来到他身边:“没看错,除非咱俩同时眼花了。”
赵温若默默补充:“不,是我们仨。”
所有人的反应莫不和这三个人一样,目瞪口呆的众人中,只有楚长风脸色黑的如同锅底。
但他也忍不住向别人确认,“枭无音,他真的下去了?”
枭无音:“嗯,真的不能再真了。”
“那下面的东西……”
“洗干净眼睛,等着看十年前的神话重现吧。”
“什么神话,那分明是!”
噩梦!
如果他现在能多分出一点心神给枭无音,就会发觉他的声线有一丝不稳,如果他扭过脸看枭无音一眼,会看见他脸上难以掩饰的紧张和担忧。
可是楚长风视线全部都锁在天堑之上,已经有许多常年陈于最底下的黑雾泛上来。
他紧锁着眉头,胡子眉毛在风中似乎都凝滞了。
“我跟下去。”
风似乎停顿了片刻。
接着是枭无音淡漠的声音:“你疯了?”
楚长风也不跟他斗嘴,只交待道:“我如果出不来,你就带孩子们回飞玉台,切莫再与魔头纠缠。”
枭无音没说话,楚长风知道他听进去了。
他越过众人,来到天堑边上,听得下面已有锁链声和难以压制的龙吟。
“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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