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穆和方超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两人当即惊得扔下手里提着的东西,厉声喊,“小心!”
顾向南两只手死死地扒着窗棱,咬紧牙关,没有说话。
他感觉下面的风正不断涌进他的衣服,重力正在使劲把他往下拉。
指尖已经被抠出了血,他却还不想放弃。
项词比顾向南好点,只是半个身子晃了出去。此时听到池穆的声音,双手张皇地在空中乱挥,“阿穆,救我!”
池穆眼神紧了紧,赶紧跑过去,把快要掉下去的项词用力拉回来。
项词死死地抱着池穆的腰,整个人抖得像筛子。
“阿穆,阿穆……我好怕,我以为我刚才要死了。”
池穆顾不上安慰他,拉回他后,便想起身去拉顾向南。
但项词却像个壁虎似的挂在他身上,边说还边把头往他怀里埋,“阿穆,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依旧悬在窗边的顾向南看到此时两人浓情蜜意的模样,心灯寂灭。
为什么还要有所期待?明明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在他心里什么都不是。
怎么还会以为,至少在救项词之前,他会稍微犹豫一下?
他根本连管都懒得管他。
顾向南移开目光,任由风淌在自己脸上,身体机能到达极点,即使心有不甘,青紫的指尖还是逐渐失去力气。
意志不堪重负,他被无形的大手抓着,一点点往下坠。
算了吧,就这样吧。
反正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顾向南闭上眼,不再挣扎。
但就在他快掉下去时,方超跑过来拉住了他。
“向南,抓紧……”
脸憋得通红,用尽全身力气,想把他拉上来。
此时的池穆也挣开项词跑过来,使劲拉住他的衣服,看着他面如死灰的模样,怒吼,“赶紧上来!”
然而顾向南只是悲戚地望着他,“池穆,事到如今,我只想我你一个问题,从以前到现在,你有爱过我吗?哪怕就一点?”
池穆目光微闪,没有正面回答,“现在说这个干嘛,快把手给我,我拉你上来!”
顾向南却像没听见似的,悬在窗外的身子随着动作轻晃,眼泪顺着他的脸流下。
“没有,我知道的,从来就没有!我一直都不是你池穆的第一选择。项词回来了,我就应该识相地离婚!项词受伤了,我就肯定是那个作恶的人!即使是刚才那种情况,你也一定会救项词,让我去死!池穆,我也是个人,我也会痛的!”
“你为什么一定要对我那么坏呢?”顾向南的眼睛哭得通红,“既然这样,那我就再最后成全你们一回……”
顾向南说着,慢慢松开方超抓着他的手,眼角眉梢都是决绝,“池穆,这一次,我们都自由了!”
风拂起他的话,他却在风里坠落。
顾向南阖上眼,用力地笑。
如果再来一次,他绝对不要再喜欢上池穆。
太痛了。
*
手术室外,池穆已经一动不动地在那儿坐了三个小时。
从顾向南进去到现在,急救灯一直没有熄灭。
项词见不得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走过去拉了他好几回,想让他跟自己回去。
但池穆却都跟没听见似的,不仅如此,还直接叫经过的护士把他送走。
项词气得咬牙,但也没办法,冷哼了声后,只能跟着护士离开。
过了一会儿,方超回到走廊上,怒不可遏地扫视圈周围,没有找到项词的身影。实在气不过,直接抓起还坐在那儿的池穆给了他一拳!
“混蛋!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原来你这么混蛋!”
一想到刚才收到的资料,方超就快被气炸!
顾家夫妇出事那天,顾母正好和自家母亲约好了出去逛街。
可后来时间到了她都没出现。
顾母发过来一个定位后,就再也联系不上了。
方超当时就觉得奇怪,但也没有深究。直到之后顾家夫妇出了车祸,他突然感觉这件事情并不简单,于是便开始追踪。
然后就让他发现,那个定位居然是项词住的地方!
不论如何,在这件事上,项次都脱不了干系。
于是他便顺藤摸瓜,找人查了项词这几年的情况。
果然,不出方超所料!
“池穆,你能不能别老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了!睁开眼睛看看现实吧!你到底知不知道,你那个捧在手心的白月光,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方超把池穆打倒在地,怒不可遏。揪着他的衬衫领口,想把他脑子里的水都晃出来。
“你真以为当年是向南逼走了项词,拆散了你们?你能不能动动脑子!那段时间向南一直忙着自己家公司的事,哪有空来管你们!”
方超把池穆从地上提起来,掏出手机扔到他面前。
“那个项词,出国不久就攀上了高枝,甚至还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可对方家是怎样一个豪门,哪里看得上他!被抛弃后在国外混不下去了,才想起国内还有一个傻子一样的你在等着他,这才买了机票回来!池穆,在他眼里,你一直就只是个备胎!而你却放弃了永远以你为第一的向南,选择了这样一个人,你是不是瞎啊!”
“你不是一直觉得当年向南一定是使了什么肮脏的手段,才得到你的婚姻吗?是!他这辈子使的最肮脏的手段,就是给半死不活的你捐肾!你知不知道他这段时间住院,就是之前动过手术的地方又出毛病了?”
“他喜欢了你那么多年,你却连个正眼都没给过他!就因为他喜欢你,所以他活该被你这么伤害,这么践踏?他是拥有了你的婚姻,但他也为之付出了代价!这世上哪有人的婚姻,是要靠伤害自己的身体获得的!你知不知道,你早就已经把他贬入泥潭!”
第八章
池穆怔怔地听着,一个字也反驳不出。
当年是顾向南给他捐的肾?
这场婚姻并不是顾向南的阴谋?
原来从头到尾就只有他一个人是傻子。
就在这时,手术室外的灯突然开始闪烁,接着跑过来几个医生护士。
池穆赶紧挣开方超的手,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冲过去,抓住一个问出了什么事。
小护士皱着眉,匆匆说道,“手术情况很不好,病人突然心跳为零,回血困难,氧气供不上来……”
接着推开他,着急地跑进去。
池穆跌坐到地上,一瞬间忘了呼吸。
心跳为零,哈哈,心跳为零!?
他失神片刻,又立刻爬起来,像一头孤注一掷的野兽,在手术室的门关上前,不顾一切地冲进去。
眼角染着偏执,任方超怎么拉都拉不回来。
池穆拨开前面的护士,打眼便看到深绿色的病床上,那个戴着氧气面罩,异常苍白的人。
也不管身边人的呵斥和阻挠,直直地扑到他脚边,哆哆嗦嗦地抚上他干瘦的小腿。
像个游走在悬崖边的疯子,卑微地祈祷着唯一能拯救他的神明。
“向南,向南,对不起,我错了,是我有眼无珠,我不识好歹,我什么都知道了……你骂我吧,打我也好,怎样都没关系!只要你醒过来,醒过来好不好?对不起,你不要死。”
周围的吵闹声加重,池穆却都置若罔闻。
不论医生护士怎么拉他,他都像块吸铁石一样,紧紧地粘在顾向南身上,怎么都不肯离开。
医生见管不了池穆,便也不再和他多言,直接抓起墙上挂着的内线,叫来医院里的保安。
简单交代几句这儿的情况后,举着手站在一边,严肃地吩咐护士接下去的手术事宜。
不一会儿,几个五大三粗的保安进来,二话不说走到池穆身边,一人钳住他一只手,硬生生地把他从床边抬起来。
脸上全都黑沉沉的,动作熟练又果断。
池穆还在拼命挣扎,完全不顾形象的乱蹬,双手在空中挥舞,像个缺氧的人,急切地想要抓住些什么。
“你们干什么,放开我!我是他丈夫,我要陪着他,我不出去,你们放开我!”
保安见多了这种人,不管池穆怎么叫,一点不搭理他。
把他从手术室里带出来后,直接让警察把他带去了警局。
自从近几年医闹事件增多后,医院里就有了执勤警察,凡是发现扰乱医生进行正常医疗秩序的,一律带到警局进行行政处罚。
池穆眼看着自己离手术室越来越远,慢慢地也放弃挣扎。
耷拉着头,像条溺死的鱼,不再叫唤。
经过刚才的闹腾,他的额头已经布满汗,脸色甚至比病床上的顾向南还白。一双眸子猩红无神,像是刚被海浪打翻,眼角涨潮。
坐在警局的问询室里,不论警察问什么,池穆都不说话。
眼睛愣愣地盯着某个点,像个被人夺了灵魂的木偶。
从来整洁无褶的衬衫皱得不像话,浑身上下都乱糟糟的,也不管,自始至终垂着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认真悔过。
但他其实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整个心思都绑在顾向南身上。
他不知道他被带走后手术进行的怎样,他不知道最后医生有没有想到其他办法,他不知道顾向南是不是转危为安了,还是说……
池穆不敢再往下想,弓着背,把自己的脸埋进手心。
为什么,为什么他到现在才明白!为什么他会这么蠢!
他妈的他就是个混蛋!
池穆在警局里待了很久,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
直到他的母亲过来把他保释出去。
池母边在保释单上签字,边冷漠地教训他,“既然已经离了,就别再管他的事情。之前让你和他结婚是妈的错,妈保证,以后都不会让他来纠缠你。”
然而池母话还没说完,池穆突然站起来,直直地朝大门冲,丝毫不顾身后众人声嘶力竭的吼叫。
呵,不纠缠吗?
来不及了,他这辈子都会和顾向南纠缠下去!
等池穆到医院的时候,顾向南已经做完手术,转到了重症病房。
里面仪器森森,层层包围着躺在床上的人。
头三天是危险期,医生规定谁也不准进去探望。
纵然池穆心里一万个不愿意,也只能站在外面,透过厚重的玻璃窗看顾向南。
他的脸颊略微有些凹陷,颧骨凸起,脸上几乎没有肉。长长的睫毛安静地合着,眼睑下方是青灰色的阴影,嘴唇很白,下嘴唇甚至干得起了皮。
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只有床边的心率仪规律地显示着顾向南的心跳,池穆盯着它看了好久,才慢慢放下心。
他转过身,拢着背靠在墙上,单手握拳抵在胸口。
半晌,闭着眼低低地笑。
幸好他又活过来了,只要他还活着,一切就都还有希望。
之后的日子里,池穆都雷打不动地守着顾向南。
一连数日,不眠不休。
身上的衣服还是原来那件,不菲的衬衫除了褶皱已经找不出一处平整的地方,下摆随意地滑落,荡在外面,完全没有原来矜贵的模样。嘴唇周围泛着青青的胡茬,他也不在乎,每天都像个机器似的盯着病房,唯恐顾向南醒来的第一眼,看到的不是他。
方超见池穆这样,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原本对他的愤怒渐渐消散,最后只剩下疲惫。
他把外卖往椅子上一放,揪着池穆站起来,“行了,你现在这样子做给谁看!医生说了,向南一时半会儿还醒不过来,你先回家洗个澡睡一觉,这儿我帮你守着。”
池穆不听,固执地甩开他的手,“你别管,我欠向南的已经够多了,我现在只想在这儿陪他。”
“你是不是脑子有病!你在这儿干坐着有用吗,别一会儿向南没醒,你又给送进去了。”
方超边说边拖着池穆往电梯走,不论如何,他今天都一定要把他送回去。
“跟你说了别管我!”
池穆气急,愤怒地大吼一声,眼看着就要甩开方超的手。
但话音未落,他就皱着眉,整个人瘫倒下去。
方超反应过来,用力抓住他,带着他慢慢蹲在地上,环顾四周大声叫,“护士!护士!”
两个护士听到声音,马上跑过来。
问了方超基本情况后,边说着池穆是由于劳累过度导致的晕厥,边让方超帮忙把他抬上担架。
而在池穆晕倒被送走的同时,病房里的顾向南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突然眉骨微动。
第九章
顾向南睁开眼。
感受到骤然漏进眼角的光,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头顶的天花板白得反光,上面什么都没有。
他不禁晃神,不知道是不是天堂里的东西都是这个样子。
他怔怔地瞧了会儿,又重新合上眼,眼皮微跳,缓了一阵才回到现实。
虽然已经醒了,但他还没有完全恢复知觉,脑子也像七八十年代的黑白电视似的,正纷乱地飘着雪花。
脑海里一直有个喇叭在叫,循环着凄厉的哭喊。
“你们放开我,我要陪着他!我是他的丈夫,我哪儿都不去!”
“向南,求求你,你醒过来好不好?”
“我错了,我不是人,只要你醒过来,把我怎样都行……”
声音和池穆很像,但顾向南知道,说这些话的绝对不会是他。
他巴不得自己去死,又怎么会像失去挚爱似的,哭着嚷着求他醒来?
他皱了皱眉,想到这,身体又开始隐隐发痛,没忍住,闷哼出声。
虽然动静很小,但还是被刚进病房的男人听到。
他放下病历,急切地跑到病床边,一脸惊喜地望着顾向南,“向南,你醒了?你终于醒了!感觉怎么样?快担心死我了。”
顾向南转过视线,触到傅远欣喜若狂的眼神,艰难地笑,“好多了,学长,谢谢你陪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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