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楚琮内心有所触动,面上却是不显。
舒鲤扬着满脸笑意望向楚琮,等着他夸赞自己,谁料楚琮半晌只是嗤笑一声,眸子中满是毫不掩饰的促狭之意,直言了当道:“你还是先把你们三个的立好再说吧。”
言罢,楚琮没了交谈的意思,挥挥手准备出门去了。
“你要去哪里?”舒鲤捧着钱袋有些手足无措,“你要出门吗?那不如我和你一起去,咱们干脆直接去寺庙里办好。”
“我要出去请大夫,先给我娘看病。”楚琮回道,“寺庙的事不急,我们至多要在这里住上七天,屋子还需要再找。”
舒鲤听他这么说才将将放下心来,目送着楚琮离开,自己则掂了掂钱袋,准备去海会寺一趟。
临近年关,街道上人流如潮水般络绎不绝,熙熙攘着十分热闹,舒鲤边走边瞧过足了瘾,不过手中揣着的钱袋子却分文未动,大多只是看个新鲜便离开了。
直至走到一家成衣铺子前,舒鲤停下脚步思索片刻走了进去,不多时便换了身草青色的短袄,楚琮的衣服被他整整齐齐地叠在一起拢在另外一个包袱内。
包袱里还有他给楚琮挑的一件衣服,舒鲤不清楚柳姨穿什么尺码的因而并未给柳姨购置,打算等她醒了后再来街上买。
海会寺前香客如云,舒鲤顺着人潮走入寺庙内,花了几文钱买了三炷香,至天王殿前拜了拜后才往后殿走去。
一身新衣的舒鲤忍不住摸了摸头发,锦鲤发带也被烧了,此时只是拿了块青布拢着,纤长黑软的乌发披在身上,衬地他肌肤愈发瓷白,加上少年人独有的清隽气质,一时间竟惹来了几道目光。
舒鲤察觉过来后忙捂着脸跑了,这一跑就来到了海会寺。
想要立长生牌须得问过寺庙管事,不过舒鲤认识白云大师便打算直接去寻他来帮忙,一路上僧人俱是行色匆匆,舒鲤拦了个小沙弥,并手施礼道:“请问白云大师可在庙内?”
小沙弥摸了摸脑袋,乖巧回道:“住持在的,施主有什么事吗?”
“烦请小师傅去与白云大师说一声舒鲤有事拜访。”舒鲤尽量放缓了神情,让自己看起来和蔼可亲一些,许是他少年稚气未褪,天生就与小孩有几分亲近,小沙弥倒也没有推辞,爽快答应后跑走了。
小沙弥一走,舒鲤也不敢乱跑了,免得待会儿小沙弥回来找不见他人,索性两手揣在衣袖里立在树下左右观望。
香客三三两两地结伴而行,孩童笑闹着在人群中穿梭,舒鲤眯着眼望向眼前这景象心中十分熨帖,更是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若是自己将来游历累了,不若来海会寺做个俗家弟子,整日里望着这幅人间百景,倒也怡然自得。
舒鲤正眯着眼畅想将来,忽地一道纤细高挑的身影映入眼帘。
那应当是一名男子。
男子身着月白长衫,衣料饰品极为讲究,走动间衣袂飘飘,端的是风姿绝世。其腰间环佩着珠贝玉石,日光下折射出异样炫目的色泽,十分惹人注意。
而更令舒鲤感到好奇的是,这男子却戴着一顶斗笠。身旁跟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二人一前一后往大雄宝殿走去。
舒鲤仅凭这惊鸿一瞥便能断定眼前这男人定然是个美人。
从前他爹后院里也来过一个公子,舒鲤只远远地看到那公子的背影,回去后便抓心挠肝地想要看清那公子的长相。
还是他娘实在看不过去了,笑骂着说他是小色鬼,半夜偷偷带他潜入了那公子的院子,只在院外瞧了一眼,舒鲤便惊叹不已。
那可以算是他幼时见过最好看的人了。
他一直以为女子就该是柔美的,男子自然该是阳刚英武的,而那公子却不属于任何一种,独有一番清冷绝然。
可惜那公子只是做客,留宿几日后便离开了,此后舒鲤再未见过他。
方才那一眼,恍然间倒是令他想起自己年幼时的那位公子了。
只不过像归像,舒鲤却没什么别的心思,心中暗暗咂叹可惜未能看清其容貌,随后撇开脑袋望向别处。
只是那公子既然吸引了他的注意,自然也引起了旁人的关注。
不多时,窸窸窣窣的交谈声一句句收入耳中。
“那人怎么来了?”
“我还以为他不会来呢,毕竟海会寺刚建好,这些人该避讳着点呀。”
“呵,避讳?一些大男人做这种活计,早就没了廉耻,哪儿懂什么避讳。”
往后的话愈来愈尖锐刺耳,舒鲤不由自主地蹙起眉头,听见那几人对话,心中却忽地拨云见日,对那男人的身份有了几分猜测。
舒鲤再抬眼去寻那男子,却只能遥遥地看见那道身影进了大雄宝殿,此后便不见了。
“施主,住持有请。”
正当舒鲤暗自琢磨之时,忽地身旁传来小沙弥软糯糯的声音。
舒鲤收回目光,朝着小沙弥笑了笑,“那就请小师傅带路。”
小沙弥面颊微热,害羞地嗯了一声,随后转身带路,舒鲤缀在他身后穿过几道回廊,直至来到一间静室前。
小沙弥恭恭敬敬地敲了敲门,随后转身对舒鲤道:“施主这就到了,我先走了。”
舒鲤再次道谢,待小沙弥走远后这才轻轻叩门,直到屋里传来熟悉又慈蔼的声音,舒鲤这才放下心来,推门而入。
白云大师正坐在蒲团上,执笔在书案上写字,眼见舒鲤走来这才慢慢放下笔,朝着舒鲤笑道:“近日来找我,可是有事?”
舒鲤也不废话,盘腿坐下后将腰间钱袋解开,双手恭敬地推至白云大师面前。
“这里的钱,我想立三个长生牌,一个往生牌,剩下的便添作香油钱。”
白云大师有些意外,却不去接那钱袋,只笑问道:“是给何人所立啊?”
舒鲤没有隐瞒,直言道:“我,楚琮,还有他娘亲,楚柳三人立长生牌。”话音稍顿,旋即继续道:“为我母亲,林月立往生牌。”
言罢,舒鲤手心起了一层薄汗。
虽然来前他打定主意要给楚琮立上,但面对白云大师时,自己亦不由得有几分怯场。
倘若白云大师不愿意,那么他除了死缠烂打之外,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短短呼吸刹那,对于舒鲤而言却似是过了几个春秋。
随后他便听到白云大师轻飘飘回道:“可以。”
可……可以?!白云大师说可以!
舒鲤瞪大了眼,不可思议地脱口而出:“这……这就行了?”
白云大师哈哈大笑,伸手捋了捋长须,“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做呢?”
“不不不。”舒鲤生怕白云大师反悔,连忙应道:“那就说定了!四个全都立上!”
“这些香油钱,您请收下。”舒鲤了却心头大事,也觉得自己有底气面对楚琮,待回去后定要在他面前趾高气昂一番。
白云大师却看也不看那钱袋,起身对着舒鲤道:“正好现在弟子们正在清理供案,你这就随我去一趟,届时便直接将你们四人的牌位供奉在世尊佛前。”
舒鲤自无不可,今日了却这桩事,后面也不用再跑来了,当即爽快答应,与白云大师二人前往大雄宝殿。
一路上白云大师简单询问舒鲤近况,舒鲤便一一应了,只特意省去自家大火之事,免得白云大师日后将城中米铺失火一案和楚琮联系到一起。
白云大师笑地慈蔼,只是在舒鲤扯谎时,那双温和的眸光便笑吟吟地扫来,目光澄澈,直将舒鲤看地满脸羞红,内心对自己撒谎一事分外唾弃,不由地又念起楚琮来。
就在二人即将进入大雄宝殿之际,忽地听闻不远处一道粗嘎且愤怒的声音响起,直如那老鸹一般吵得人心烦意乱。
舒鲤微微蹙眉,白云大师亦是笑容渐收。
直到二人听清了屋内争吵之声。
“你算个什么东西!上香还要抢在本公子前头!让你在一旁等着就等着知道吗?!”
佛家乃清净之地,哪容得人如此放肆。
大雄宝殿外围了一圈人,几名僧人正在劝行香客,待看到白云大师前来,皆是双眸一亮,急急分开人群,上前来请。
白云大师不作声,携舒鲤一道走了进去。
舒鲤这才看清楚闹事之人,那是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鹅黄锦袍满脸横肉,眼睛都快被脸上的肉给挤没了,圆滚滚的活像个偷吃的老鼠,身后站着四五个家丁,俱是满脸凶恶。
而在这胖少爷面前,被刁难之人,竟正是舒鲤此前匆匆一眼的斗笠男人!
舒鲤很少用尖酸刻薄的词来形容一个人,但这胖少爷却令他油然而生一股恶寒,只因其嘴上折辱这斗笠男子,眼中却包含着淫邪的眸光,上下打量着斗笠男子,直似要将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品玩一般。
在佛门之地,此番行为更是令人作呕。
第30章
那斗笠男人身后的少年眼睛通红,正在据理力争,只是说出的话都带着颤音,仿佛被人给欺负狠了。
“我们公子已经等了很久了!你总是这么拦着,分明就是故意的!”
胖少爷冷笑几声,正欲再次纠缠,忽地听见身后僧人清声喝道:“住持来了!”
胖少爷脸色一变,面上显露几分挣扎,片刻后眸光一定,上前半步继续对着那斗笠男人纠缠不休道:“反正今日有我在,你就别想上香。世尊佛也不是什么人的供香都会受的。”
此言一出,门外香客俱是窃窃私语起来,话语中多是鄙夷,惹得那小少年泫然欲泣。
斗笠男子安抚似地抬手轻拍少年肩膀,向后退去几步,似是要作出妥协。
胖少爷哼笑两声,还欲乘胜追击再出言讥讽,却不料耳畔传来一道清冽的声音,喝止了他。
“佛门清修之地,何人在此生事?”
舒鲤站在白云大师身旁,径自开口道:“阁下身份尊贵,既来上香便是信佛向善之人,何必在此咄咄逼人。”
男子是谁他并不知道,不过观其衣饰华贵又脑满肠肥的模样,相比家底殷实,舒鲤就这么随口一说,便将众人的目光都集结而来。
胖少爷老鼠似的小眼睛转了转,眼前这青袄少年容色俊逸气质灵巧,又与白云大师走地这么近,说不定也是什么贵人家的公子,自己怕是得罪不得,当即借坡下驴顺着话茬道:“这位小公子话可就说错了。”
舒鲤眉头微微皱起,却听见那胖少爷继续道:“哪里是我咄咄逼人?明明是这后来者不顾我在此等候,硬生生抢在我前头去上香,你看凡事都讲究个先来后到,我只不过是让他往后稍稍,等我上完香以后再轮到他罢了。”
“你胡说!”小少年见其信口雌黄颠倒黑白当即矢口否认道:“我们来的时候你根本就不在这里!我家公子见没人才上去的,你半路跑出来不分青红皂白就折辱我们,不许我们去上香也不许我们走,到底是什么道理!”
“谁说本公子不在?”胖少爷吊着眼睛冷哼道:“我家小厮留在这里,你自己没眼力见认不出来,反倒是怪本少爷?”
舒鲤心下了然,多半是这胖少爷借题发挥了,思索片刻后舒鲤望向白云大师,只见白云大师微微颔首,应是默许了他的行为,舒鲤这才挺了挺胸脯,毫不示弱道:“既然如此,那他也等了你许久了,为何不让人上香?反倒是在此聚众闹事,也就是主持大师不愿拂了香客一片诚心,这才不使人驱赶,否则还请阁下速速离去!”
胖少爷冷笑一声,看向舒鲤的目光也逐渐冷然。
“怎么?海会寺不受我的香火,倒是愿意受他的?!”言罢,胖少爷伸出短粗的手指愤愤一指那自始至终从未开口说话的斗笠男子。
“一个幽梦馆的头牌,不知道接了多少恩客了,在大师看来,难不成这么一个人的香火比我萧梓的还要干净?!”
“是吧?落音公子。”胖少爷挤着脸上的横肉连连发笑,此时更是直接点破斗笠男子的身份,摆明了想要让他难堪。
此言一出,殿外之人更是爆发出一阵激烈的讨论。
“看吧,我刚刚就说是他!准没错。”
“啊……原来他就是幽梦馆的落音公子啊……你别说,看身段还真不错。”
“嗨呀,真是晦气,怎么和这种人同一日进香!晦气晦气!”
“咦,萧家三少?难不成就是前段时间被落音公子闭门谢客的那位?今日怎么赶上一起了……”
“这就难怪了……啧啧啧”
眼见着话题往别处转去,萧三少猛地一声干咳,忙拔高的声音喊道:“总之,今日我爹让我来捐上五十两的香油钱,若是这人也在,那么这香油钱我便不捐了。”
言罢,萧三少背后的几个虬髯大汉也上前几步,威吓一出,原本议论纷纷的人群登时静了下来。
小少年都快被欺负哭了,舒鲤亦是心底生出一股厌恶之气,平白无故就当众给人难堪,实在非君子所为。
“抱歉,那我改日再来。”
落音公子声音清润平和,与萧三少顿时形成了鲜明至极的对比,放在舒鲤耳中,更是觉得落音此人性情平和,那萧三少愈发讨厌。
落音公子牵起身侧小少年的手,避开人群便欲离开,谁料身后白云大师不紧不慢开口说道:
“《大般涅槃经》言一切有情众生,皆可成佛。”白云大师缓步而行,周遭之人自动退让,舒鲤缄言垂手而立,静听白云大师所言。
“若言处处受生,故名众生者。”众人屏息凝神,白云大师逐字逐句开口,一时间大殿落针可闻。
“众生平等,皆受三世六道,因果业报之苦。”白云大师目光缓缓凝在萧三少身上,“还请施主慎言,若是想供香,这便请行,若是不想供香,自也无碍。”
此言一出,原本有些躁动的人群霎时安静下来,萧三少更是脸色瞬间阴沉。
事到如今,他还能看不明白吗。
白云大师看来是要站在落音那边了,自己早已放下狠话,若是再这么灰溜溜地上香,倒成了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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