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凌霜的语气失落,他知道,但他就是不愿意回去,仿佛回去就要进入被逼迫的婚姻炼狱。
后来他无数次后悔自己的决定,至今想起来仍然如此。
凌霜那时总为出差的事同他吵架,想办法把他弄回去。
他在酒局上接到佘凌霜的电话,佘凌霜在电话里哭着求他回去,告诉他村子里的情况很不好,她被阴气入体,现在去医院查出来的情况不是很妙,宝宝胎心微弱,有流产先兆。
他只当是佘凌霜的新花招,听完后就假装信号不好把电话挂断。
最后是半夜王八方频繁打来了十几个电话重复了这件事,他起来一摸同心镯发现镯子滚烫,才意识到佘凌霜并没有骗他,终于匆匆忙忙赶回三清山。
他进了市医院,佘凌霜满身鬼气,不仅是他,就连王八方身上也沾染了鬼气。
他这才知道,半个月前,佘家村突然被一股来历不明的鬼气笼罩,愣是顶着天师府的清正罡气蓬勃而生,好几个师兄进佘家村看情况,可悉数不见踪影,不知道去了哪里。
佘凌霜一向在山上养着,昨晚王八方去村子里看情况时,恰好遇到她从屋子里跑出来求助,便连夜把人送来医院,疯狂联系他。
躺在床上的女人面色虚白,对他的到来没有想象中的欣喜若狂,只有一种看破红尘的平静。
忽略了他的嘘寒问暖,女人镇定得不像个病人:
“村子里有古怪,别人觉察不到,但你不一样。池子鹤,你了解村子构造,昨晚我感觉到有一种力量在引导我去祠堂。如果没猜错,祠堂可能被什么邪祟之物霸占了,鬼气借阴土而生,才能够笼罩全村。”
“现在太奶奶不在山上,祠堂也荒废多年,有些难找。我把满渡给你,它会带你过去。”
佘凌霜的冷淡反而让池子鹤前所未有的心慌,佘家村的事可以容后再谈,他现在只想管自家的事情,握着对方冰凉的手,他问:
“你现在痛不痛,我去给你买点吃的。想吃什么?”
佘凌霜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这些事不用你,我一个人也能做。几个师兄现在生死不知,找他们要紧。”
他隐约感觉到佘凌霜情绪不妙,可女人已经抽出了自己的手,只余那种冰凉的温度残留在他掌心。
“去吧。”
她这么说。
他没有意识到,这次佘凌霜的冷淡跟以往每一次都不一样。
他和王八方找到了漂到水边的竹筏,还没划进佘家村,就已经能感觉到那种扑面而来的阴气。
水面上无风无波,静得像块镜子。
村口做法事的东西都还在,但人全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这让王八方和池子鹤都感觉到有一丝难以言明的不妙。
只是事已至此,他们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深入。
池子鹤将寻灵符贴在身上,再次张开眼时,就发现村里不知何时已经弥漫起一股粉色瘴气。
这粉色的瘴气里透着极为浓郁的灵力,但这绝不是什么好东西,而是带着鬼气的阴灵气息。
王八方当时就觉得不是很妙:
“这气息浓的……到底是个什么大家伙啊,要不我们还是先去联系一下师叔,问问师父现在云游到哪里了,别我俩再去送菜了。”
池子鹤从怀里摸出两张紫金符篆拍他怀里:
“师父就算过来也得好久了,要是正好在国外参加交流会怎么办,那问了也白问,而且你看这个瘴气的流速,放着不管,明天估计就要漫到村外了。我们能等师父,这瘴气又不等我们。”
王八方一看紫金符篆,立刻惊叹:
“我靠,这好东西啊,就算是天级大鬼出来了也能抗它两下!行,那咱们哥俩就去一探究竟!”
池子鹤不屑他就这点出息,把抱着的满渡放在地上,让它寻找瘴气的源头。
越跟着满渡走,周围的瘴气就愈发浓郁。
先是粉红,再变作桃红,山茶红,最后他们仿佛陷入血色的无间炼狱,浓郁得几乎化不开,这股不断向外蔓延的红带着大量阴气与他们擦肩而过!!!
王八方最先受不了,翻出驱邪符一拍,符篆立刻大半化为飞灰。
好在他这位师兄的绝学之一就是符篆延长之术,勉勉强强保住他们两人没有被这瘴气里裹挟的阴气趁虚而入。
只是走到后面,满渡作为死物竟然也因为阴气入体而寸步难行,到后面更是直接碎掉了。
池子鹤捡起满渡的核心,铺天盖地的阴气已经超出了他们感知浓淡的范围!
困于浓雾之中的两人只有一种感觉,那就是不管去哪儿阴气都很重!根本没有办法分辨来路。
到了这种境地,他们毫无退路。
好在池子鹤摘下了自己的耳坠,蹲在原地算了一卦。
喃颩
他们离祠堂只有几步之遥,但就算他们过去了,并不会出现什么奇迹,瘴气的问题无法解决,不过……或许会出现转机,但也有可能转机不成,反倒送命。
这卦象吓坏了王八方,他有点想走。
可池子鹤看着那个转机,想到佘凌霜苍白的面庞,想着那个好不容易保下的孩子,最后拍了拍道袍上的灰:
“我去看看转机。”
王八方岂能让他一个人往前走。
只能咬咬牙一不做二不休,跟着他冒着生命危险往前走。
很快,他们进入一片杂草荆棘丛生的地方。
这里离祠堂已经很近了。
但问题是佘家村的祠堂年久失修几十年,地上原本青石砖铺的路都碎得不成样子,他们仅仅是维持不要踩进坑里就废了番功夫。
不过池子鹤能感觉得到,他们要找的东西就在前方。
他们劈开荆棘杂草,踩在吱呀作响的碎石瓦砾上。
红雾在某个分界线似的地方,陡然陡然转变为浓稠的,深不见底的黑雾。
它们彼此之间互相冲撞,交界处交织着两个颜色掺杂的漩涡,仿佛大自然里出现的某种危险现象。
凡人一旦想要挑战,必然有去无回,而且会死得很惨。
池子鹤没让王八方进去,独自走进了这红黑交织的漩涡之中。
在纯粹的黑暗里,他反而什么风声都听不到了。
在这人为的黑暗之中,他于无垠的深夜里,乍然看到一抹雪白的玉色光芒。
他想办法靠近。
然后,就见到了,一具坐在祠堂石狮子像上的。
雪白骷髅。
第115章 现实:娇儿
似乎是从地狱里开出来的红莲丝丝缕缕飘摇而上。
与这骷髅交织在一处。
长着青苔的石狮子憨态可掬地含着刻着“福寿绵长”的花字球。
岁月留下的青苔道道刮过, 在红莲散发出的血色微光里,依然生机勃勃。
这具白玉骷髅只是在那里安静地坐着。
发现有人来之后,它也不动。
池子鹤定了定神, 从怀里抽出了那张紫金符篆, 念咒之后火速将符篆冲它抛去!
刹那间, 无数红线从这具白骨的躯壳里喷涌而出,仿佛溅射而出的鲜血,那些线几乎瞬间就缠上了他的脖子和四肢,甚至没留给他反应的时机——
他一度以为自己会被勒死。
实际上,他差点也被勒死了。
如果不是满渡的核心突然掉出来了的话。
白骨看到……或者说, 感受到了满渡的核心以后, 竟然以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仁慈放过了他。
黑雾如摩西分海般打开了一条通路,白骨竟然是要送他离开。
犹豫着转身之际, 池子鹤听到这具白骨如风如雨的破碎呼喊:
“……娇儿。”
这不明所以的呼喊是池子鹤唯一的线索。
这里面会有转机吗?
池子鹤不敢放松, 强顶着阴气入体的痛苦和幻觉, 抓住王八方快速离开了这个邪门的地方, 随后他们晕倒在了佘家村的水边。
醒来看到佘凌霜的那瞬间, 池子鹤忽然意识到自己之前的躲避是如此幼稚又不可思议的行为。
要就是要, 不要就是不要。
拖着不做选择, 最后只会伤害两个人。
他忽然开口:
“凌霜, 我们结婚吧?”
佘凌霜只是短暂地讶异了一下, 却没有任何额外的表示。
池子鹤也反应过来:
“抱歉,有点突然,这不作数,我该好好准备一下再跟你求婚的, 你先当没听到吧。”
佘凌霜没有追问这个话题,只是问:
“村里发生了什么?”
池子鹤一五一十地说了, 佘凌霜拧眉沉思,对“娇儿”这两个词若有所思:
“说起来,太奶奶的名字……你还记得吗?”
说来惭愧,池子鹤确实没听人喊过佘太婆婆的名字。
大抵是因为佘太婆婆活得够久,往日认识她的人大部分都已经提前入了黄土,而认得她的人又大多都是小辈,不会喊她名字。
慢慢的,她的名字也就不为人所知了。
他还没说话,佘凌霜就说:
“太奶奶的名字,叫佘娇儿。但是我也不确定这跟太奶奶有什么联系,而且她老人家这段时间都在社区帮忙……佘家村现在危险,我也不想让她回山上度日了。”
王八方陷入沉思:
“我觉得这种情况至少得请师叔出山,不然现在这个情况,其它人也等不起。”
他们正在商议,谁承想,佘太婆婆扶着社区工作人员的手就进来了。
不知道是谁走漏了池子鹤受伤的风声,传着传着就被社区的人告诉了佘太婆婆。
她想着说来看看自己的孙女婿,刚好把他们刚才讨论的事情全都听入了耳中。
等到重听一遍池子鹤的讲述之后,佘太婆婆砸吧砸吧稀疏的牙齿,说:
“啊……是这样呀。带我过去吧,三天之内,村子就能恢复正常,那些人都能回来……唉,言少爷最是心善,不忍伤人性命的。”
池子鹤对“心善”的描述持怀疑态度。
他也不敢赌对方嘴里喊的“娇儿”就是佘太婆婆。
只是佘太婆婆过于坚持,非说现在占据祠堂的那东西不是妖魔,而是她认识的故友。
池子鹤只能挺着病体跟着王八方一起护着佘太婆婆上山。
说来也怪,那红雾遇到佘太婆婆居然会自动散开。
后来,他们重新走到那风暴眼的地方时,池子鹤护着佘太奶奶往黑色雾气袭来的地方走去。
池子鹤始终担心那白骨会伤害太奶奶。
在对方出现的一瞬间,他第一时间护在了佘太婆婆身前。
但佘太婆婆拨开他,竟然不受阻拦地走到了那具白骨面前,不仅如此,所有蕴含阴气的气息悉数都避开了她的身躯。
佘太婆婆张开自己耷拉的眼皮,用颤颤巍巍的声音问:
“言少爷?”
白骨的头颅“咔”地一下张开了嘴。
佘太婆婆似乎有些激动,白玉散发出的微弱光线中,隐约可见她带着层层褶皱的眼角泪光。
她抚摸着白骨嶙峋的侧脸,随后伸手从那白骨打开的嘴中,摸到了一只短短的卷轴。
佘太婆婆看过卷轴,说:
“若是您的心愿,奴家必定为您完成。”
合起那副骸骨的下颔,佘太婆婆又说:
“只是进来的孩子们是无辜的,言少爷若方便,三日之后阵成时,能否放过他们?”
佘太婆婆话音刚落,那些浓稠的瘴气连带着那具白骨,顷刻化为飞灰散去。
失踪的道士们七横八竖地在地上倒了一片,好在倒是都有气。
这鬼倒是豪爽,并不以人质为要挟,在佘太婆婆还没实现承诺之前,就已经兑现了她的要求。
其实当初几人平安回来的时候,池子鹤的意思是舍了佘家村,从此去城里过。
但佘太婆婆不愿。
她说:
“言少爷还魂必有大事,不可辜负。”
那之后,佘太婆婆按照卷轴布置下乞莲阵。
乞莲阵打开了阴间与阳间的通路,言祈灵得到了阴间为其准备的皮囊,踏着尸山血海,披着美人皮囊,含笑现世。
他从亲自见证此人的复活。
只越发确定了这人是无心无肠的无间主。
池子鹤说了长长的这段话,忍不住咕噜咕噜干掉半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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