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明仪阳忽然说:
“这么大的事,你从来没提过。”
“就是因为事情太大,所以才不提啊。”
池子鹤叹气:
“刚好那段时间你也不在国内……要是,早点告诉你,说不定就好了。”
青年双手搭在被子上,半晌,突然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提前说了,就能避免?
他想起初见那个人时的所作所为。
烟云吞吐,共处一室,分明厌恶,又不可自制地被对方吸引。
雪般的体温,缱绻的眼神,出人意料的行为。
本以为模糊的东西从未如此清晰过,与这个人度过的每一个片段都像装了放大镜般层层剖开细看。
是了。
不可避免。
无论何时遇见那个人。
他似乎都无法抗拒地会被对方吸引。
仿佛一场早就被预设好的宿命。
-
佘凌霜安顿好家里的一小一老,坐卧铺来了广市,刚下火车就直奔医院。
池子鹤刚给明仪阳带了早饭,在门口等医生过来复查。
乍然见佘凌霜出现,内心一软,快步走过去,在人来人往的走廊里紧紧地抱住她。
佘凌霜莫名其妙,推着对方:
“你干什么,我要去看小明,别搂着碍事……喂,那么多人看着呢。”
“我不,我就喜欢搂我老婆。”
“谁是你老婆,结婚证都没办。”
佘凌霜翻了个白眼把他推开,直接往病房里走:
“情况怎么样,今天能看到了吗?”
池子鹤跟在她后边,压低了声音:
“没那么快,还要过几天据说才能看到,具体还要等医生过来检查才知道。”
佘凌霜点点头。
进了病房见到望着窗户发呆的明仪阳,她原本淡然的心情终于染上涟漪,鼻尖微涩。
还没来得及开口关心,明仪阳就敏锐地回过头来,问:
“嫂子?”
佘凌霜捂着嘴点头,想到明仪阳现在看不到,连忙“诶”地应了一声。
随即青年抬起自己的左手,说:
“尾戒碎了。”
佘凌霜愣住,眼泪刷地淌了下来。
池子鹤满头雾水,六神无主地狂扯纸巾递给佘凌霜,低头问她:
“什么尾戒?你哭什么?怎么了!”
佘凌霜深深叹气,抓了纸巾快速擦拭了几下脸,压着带哭腔的嗓音,尽量平静地说:
“我当时……给你尾戒,是不希望你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就被反对。所以不管老池的态度是什么,我都还是想支持你的。”
池子鹤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她。
佘凌霜望着青年空空如也的左手,说:
“那枚尾戒之所以无法摘下,因为它绑定的并非肉身,而是灵体。”
“我当时想,如果你能凭借它看清无间主的本质,对于你来说也有好处……但是没想到,言叔他会……夺走你的眼睛。”
“他没有夺走我的眼睛。”
明仪阳神色很平静,再次强调:
“他拿走的是阴阳瞳的能力。”
“这没有区别,小明,总归是言叔伤害了你。”
佘凌霜愧疚不已,眼泪再次淌了下来,她继续用纸巾擦拭眼眶,竭力不让自己堵塞的嗓音带有一丝一毫的情绪:
“虽然他没有挖走你的眼睛,阴阳瞳却是你安身立命的能力,如果没有这个,你……之后要是再被召唤进封狱列车里,增加的危险就不是一点半点了。”
女人深深吸气,努力地维持着镇定:
“当务之急,除了要想办法治好眼睛,就是你之后进封狱列车的事。”
“你放心,我和老池不会坐视不管,如果可以,我会请太奶奶出手,沟通言叔,设法让他把阴阳瞳还给你。”
“不需要。”
明仪阳的语调很淡。
他的这种淡,不再是刚失明那几天纯然冰冷的淡,最初的那种淡里,含着愤怒和十足的戒备,仿佛被全世界的人孤立,随时有可能走向消亡的寂灭中去。
可现在的淡,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感。
就好像这件事在他的心头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即使遭受了这样严重的创伤。
佘凌霜对这点没什么感知,始终陪在明仪阳身边的池子鹤却敏锐地感觉到了这点不同。
他伸出左手,宽大的指节有着与言祈灵不同的活力,手背上的各类伤痕清晰可见,却并不因此显得丑陋,反而有种饱经风雨的桀骜意味。
这结识的手腕上颤颤巍巍地探出条银色的,蜿蜒如蛇的东西,乖顺地盘在了他的指尖。
正是当初言祈灵送他的缚灵索!
池子鹤没想到都这样了,明仪阳居然还会随身携带这个东西。
要按照往常这个人的心理洁癖,再贵重的东西只要送东西的人明仪阳不喜欢,早八百年就把东西扬了或者扔了,根本不可能继续挂在身上。
他感觉到了一丝微妙的不对劲,却说不出缘由。
青年张开无神的双目,银色眼睫在散乱的光线里熠熠生辉。
他说:
“凌霜姐,帮我一个忙。”
浑然没有意识到情况有问题的佘凌霜连忙应答:
“你说。”
青年吐出的字句清晰有力:
“抹掉这上面属于言祈灵的印记。”
“让它完全听命于我。”
第116章 现实:交换
这个忙对于佘凌霜来说不难完成, 但她清楚这段缚灵索对明仪阳意味着什么。
她想到的并不是单纯地对这个印记的抹消,而是更多:
“……你,会去杀了言叔吗?”
明仪阳竟然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好像很不可思议她会问出这样的话, 然后突然之间笑了:
“不会。”
那笑容太过灿烂无害, 而且似乎发自内心。
这让本来就觉得整个事情很不对劲的池子鹤认为情况更不对劲了,他忍不住打破这个人面上的欢愉,试图搞清楚这短短的几天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别告诉我你不恨他!”
明仪阳有些茫然,甚至称得上无辜地顺着他说话的方向“看”去,说:
“我不恨。”
池子鹤感觉自己有点窒息。
就像好像预感到面前的人已经发生了危险的转变, 变成了一颗定时炸弹, 但他不知道它什么时候突然会炸,有种事情突然脱离轨道的狂躁:
“怎么可能不恨!他都这样对你了!!!”
“是, 他这样对我了。”
明仪阳没有波澜。
他把自己变成了一面镜子, 说话时不带任何情绪的涟漪:
“现在, 我明白了无间主的本质是什么。”
“祂们没有感情, 所有像人类的情绪, 全都是习惯性的伪装, 仅此而已。”
“你都知道了, 那你还……”
青年打断了他, 没有焦距的眼瞳里含着一种更为深刻的东西:
“但是。”
“我还是, 想要他。”
池子鹤听得大受震撼。
随后是气得想要跳脚的恨铁不成钢!
且不论这个鸡飞狗跳的上午是如何度过的,按捺不住的池子鹤带着媳妇就直奔新河浦路。
向来还算讲究风度仪态的道士,此刻摁门铃的手极端暴躁,就差没给那紧紧关着的黑铁门飞起一脚, 让它赶紧打开。
戴着墨镜的盘瓠以为出了什么事,连忙小跑着从屋子里出来接待了他们。
池子鹤开门见山第一句:
“言祈灵人呢?”
盘瓠说:
“主人还在楼上……”
池子鹤拔腿就往楼上的方向走, 脚下跨跨带风。
盘瓠连忙跟住他,连佘凌霜都来不及招待:
“诶池先生,你是要去看主人吗?但主人现在还在沉睡……”
他跟在这个明显情绪不对的道士后头,有些摸不着头脑:
“池先生,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主人的情况有变化?我需不需要准备些什么……”
池子鹤哐地一下打开了浴室门,几步走到浴缸前。
浴室里白净得像幅画,纯白浴缸里,男人一袭黑色绸衫,沉在浴缸最底部,连一丛呼吸时的气泡也不曾带起,就像死了一样。
追着进来的盘瓠看他样子不对,忍不住回头看同样快步跟上来的佘凌霜。
佘凌霜避开他的目光没有对视,盘瓠知道大概发生了异常的事情,而且铁定跟言祈灵有关……嗯,说不定不仅仅是有关。
还可能有仇。
毕竟池子鹤这个样子,看上去像个来上门要账的。
不动声色地升起警惕,盘瓠走到浴缸边,用高壮的臂膀挡住池子鹤的身体,将这个态度危险的男人与自家先生半隔开:
“池先生,有什么事出去说吧,现在先生还在睡觉,不是很方便起来商谈。”
“去外边,两位有什么意见我也好记录下来,等先生醒来,一定汇报给先生决断。”
池子鹤冷笑,说:
“决断什么,他挖了小明的眼珠子!小明现在什么都看不到了,你让他决断什么?!”
这倒是盘瓠没有预料到的剧情。
不过真听到耳朵里,他也没有太大的波动。
他及时地露出带着歉意的表情,有点像参加无关人士的葬礼时暂且保持基本的礼貌:
“这的确是太遗憾了,明先生的情况还稳定吗?”
池子鹤听得冒火:
“遗憾?遗憾个屁!你家主子做了这种傻逼事情,你就感到遗憾就完了?!我告诉你,言祈灵要是现在不起来把事情掰扯清楚,这事永远都没完!”
盘瓠对此也很无奈:
“池先生,我理解您现在激动的心情,明先生的事情估计先生也不想的,而且按照先生的性格,就算真的做了这样的事情,也必然有他的道理。”
“况且,我不觉得先生是因为贪欲才拿走了明先生的眼睛,只要事情结束,先生肯定会把眼睛还回来。对于这点,我还是相信的。”
“你是他的狗,你说的话我信个鬼!”
池子鹤反手要推开他:
“你走开,我要把他叫醒起来问一下,这家伙到底还有没有心,知不知道小明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他妈的,他这要是不还,就直接把明仪阳给毁了,这跟送他去死有什么差别?!”
“不行!”
盘瓠一把拽住道士,却被对方灵敏躲过,盘瓠没有办法,熊一样的身体啪地抱住池子鹤,然后直接把人举了起来,抱出了浴室。
目睹一切的佘凌霜:牛,还有这种打法。
被强行带出浴室的池子鹤满脸的风雨欲来,坐在客厅的小沙发里沉默不语。
这下只有佘凌霜能开口:
“盘瓠,实在不是我们要来闹事,言叔这次事情做得过了。”
“之前是我开口让他帮帮小明的,他现在这么做,我没有办法跟老池交代,也没有办法跟小明交代。”
“言祈灵做的孽关你什么事,别什么罪名都往自己头上戴。”
池子鹤哼了声。
佘凌霜说话的语气微顿,但依然不受影响地看着盘瓠:
“我们只是用还魂阵暂时把言叔的魂叫回来问一问情况,不会耽误他在无间里的事情。”
盘瓠不是什么傻白甜,还魂阵这种东西对人都不能多用,何况精神脆弱的无间主?
虽然言祈灵跟精神脆弱挂不上钩,但谁知道他们布置的到底是不是还魂阵,万一是别的呢?
他内心的潜台词自然不会直白地说出口,仍然维持着一贯的客气:
“佘小姐,池先生,你们的担忧我都清楚。但无间世界有多凶险你们也都知道。”
96/140 首页 上一页 94 95 96 97 98 9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