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盛雪。
“噼里啪啦咔嚓噼里啪啦……”头顶燃着火的横梁有声响传来,其中还夹杂着木头断裂的声音。
玉攸容抬头看去。
横梁中间靠近他的位置已经被火烧得微微裂开,裂痕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咔嚓!”燃着火的横梁猛地断裂,直直朝他坠来。
“砰!”
白色的僧袍挡去火光,将他连带着椅子一同撞远。
“轰隆!”燃着烈火的房梁与他们擦肩而过,重重落在地上,将周围一下点燃,挡去窗口。
梅盛雪顾不得身上被撞伤的淤青,从玉攸容身上爬起,自旁边拿过一支燃着火的椅子腿儿将绑着他的绳子烧断。
玉攸容跌在他的身上,“正北边的铜盆里有水。”
梅盛雪抬眼往正北方一看,便找到了玉攸容说的水盆。然而在他们和水盆之间,燃着一道巨大的火墙。
“太夫,你等我。”梅盛雪将被雪打湿的外衣脱下从头到脚裹住玉攸容。
“小心。”玉攸容话还未说完,就见梅盛雪抓着刚刚绑着玉攸容的椅子,朝着水盆冲去。
“砰!”椅子被扔出,将那堵火墙撞出一个缺口。
如雪的僧衣冲入火海中。
缺口在他身后闭合,重新遮挡住视线。
玉攸容沉眸注视着那里,不断有燃烧着的木头从房顶落下,落在他的身旁。
“砰!”熟悉的声响传来。
一把椅子自火海中撞出,随后是浑身湿透的梅盛雪。
玉攸容眼中的沉色稍稍放缓。
“太夫,闭上眼。”梅盛雪将玉攸容背起,朝窗外冲去。
炽热的火焰烤过他润湿的脚底板,燎过他湿润的裤边,朝他的脸上扑来。
玉攸容伸手,捏着裹在他身上的梅盛雪被雪浸湿的外衣遮住了他的脸。
梅盛雪闭上眼,冲了出去。
“右边。”玉攸容在他耳边说道。
梅盛雪在冲出去的瞬间调整了方向,和玉攸容一起重重滚落在地上。
“咚!”
他的肩膀触上冰冷坚硬的雪地,右耳则触上太夫温软的手心。
太夫!
梅盛雪睁开眼,见太夫如玉的手掌垫在他的头下,已经被撞青,还沾着白色的雪屑和黑色的灰烬。
“太夫——”
“逃出来了。”玉攸容打断他,露出笑容。
梅盛雪也露出笑容。
是啊。
他把太夫救出来了。
身下是皑皑雪地,头顶是漫天飞雪,身前是熊熊燃烧的房子。
“放火的那人还在前院,后院有条小道可以绕到禅院的前面。”梅盛雪将玉攸容拉起,重新背上背。
“按住他!”
“太夫!”
“主子!”
“空尘!”
……
前院传来喧嚣的声音,好像是师兄们的声音。
梅盛雪顿住脚。
“是流萤画屏的声音。”玉攸容肯定了他的猜测,轻声在他耳边说到,“喊,不要让他们进去。”
“后院!”
“我们在后院!”
“不要进来!”
梅盛雪一边大声喊,一边背着玉攸容从小道狂奔。
玉攸容揽着他的脖颈,垂下的眼中露出笑意。
……
“你们有没有听到空尘的声音?”常年皱起眉,眼角的笑纹都伸展开来,紧绷在一起。
“好像有。”空梵眼中露出喜色,抄起禅杖就要向屋内冲去,“师弟还活着!我去救他。”
流萤拉住他,“你听,这声音似乎喊的是‘后院’?”
后院?
空梵听了一会儿,甩开流萤的手往后院狂奔。
流萤和画屏对视一眼,画屏留在原地,流萤连忙跟了上去。
当太夫出现在流萤视线中的那一刻,流萤泪如雨下。耳边突然响起“呜呜”声,他转头一看,见练武练得一身肌肉的空梵捂着嘴蹲下来爆哭。
被他逗笑,流萤眼泪挂在眼眶中,要掉不掉的。
等看到太夫手腕上的勒痕、手背上的淤青,泪又忍不住落下来。
“主子。”
“无事就好。”玉攸容看着流萤,眼神柔和。
流萤点头,看向梅盛雪,眼中盛满感激之情,“多谢圣僧多谢圣僧!”
玉攸容笑着收回目光,在梅盛雪耳边轻声说,“放哀家下来吧,你也去处理一下脚上的伤。”
太夫怎么知道……
梅盛雪将玉攸容放下,看着玉攸容跌入流萤怀中。
“主子,您怎么了?”流萤急得眼圈都红了。
“中了迷药,身子有点软,没有大碍。”玉攸容安抚他,“你身上的玉容膏还在吗?”
“在!主子您哪儿伤了?”流萤从怀中摸出粉白瓷瓶装着的玉容膏。
“不是我,是盛雪。”玉攸容看向梅盛雪,“玉容膏有消肿化淤、去腐生肌的功效。”
流萤将玉容膏递给梅盛雪。
消肿化淤……梅盛雪看向太夫被宽大衣袖掩去的手腕和手背,太夫本应留下这瓶药自己用。
他伸手接过,“多谢太夫。”
“是哀家要谢你。”玉攸容眼中亮起万千星辰,又沉溺在银河中,微微晃动着,温柔到令人心动。
梅盛雪捏了捏手中的粉白瓷瓶,垂下眸。
玉攸容还要说什么,突地猛烈地撞击似的头疼袭来,晕了过去。
他最后看见的便是梅盛雪猛地抬起眼,眼中染上害怕。
“太夫!”
傻孩子,哀家这是旧疾,怕什么。火海都未要得了哀家的命。
他闭上了眼。
……
玉攸容再次醒来的时候,头仍然在疼。
细密而剧烈的疼痛一下下刺激着他的头,如同针扎。
他伸出手,搭上额头。
“君后,您醒了?”皇夫的声音响起,声音中的笑意想遮都遮不住。
当然,他也可以强行解释为是为自己的苏醒而高兴。
玉攸容挪开手,目光平静地看向身着正红色衣袍一脸担忧的皇夫,“查明了是何人所为吗?”
他平躺在床上,仰头看着皇夫,却好像在俯视着他一般。
皇夫脸上的担忧没挂住,一丝恨意转瞬即逝,“查明了。是今岁的流民为寺庙做工换粮时,见君后生活奢靡,心生妒恨,发疯放火。幸好君后无事,不然本宫非把那贱民千刀万剐。”
“那人呢?哀家要亲自审。”
“自尽了。”
玉攸容看着皇夫,皇夫不自在地挪开眼,有一丝心虚。
“这次放火为他个人所为,不可牵连其他流民。若是已经牵连了,就持哀家的旨意将她们放了。不要让旁人知道,皇夫是个滥杀无辜的人。”
放火那人已自尽也就算了,其他的……想往他头上盖黑锅,他玉家可没死绝。
“你!”皇夫怒瞪着他,随即转怒为笑,“君后说得对,本宫会吩咐人去办的。不过君后刚刚死里逃生,身子尚虚弱,旧疾又犯了,就不要多加思虑了。本宫带御医来为君后看了,说君后头疾越发严重,再这样下去会危及到性命。当于禅房中净养,不能见风。”
皇夫笑着在他身边坐下,“本宫将这名御医留下了,让他随时候命。为了保护君后安危,本宫还会将这次带来的护卫留下一半,这样,君后不用担忧了。君后可还有其他要求?”
是候命还是监视,是护卫还是软禁?将他软禁在寺中不够解恨,烧不死他就将他软禁在房中?
玉攸容看着皇夫鲜红的衣袍,笑了,“皇夫心思细腻,陛下的江山定能千秋永固。”
皇夫看着他的笑容,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心中发凉。
他想到他半夜不顾陛下病危执意来罗浮寺为陛下祈福,结果陛下还真好了,听说他还真诵了一夜的经……
皇夫欲言又止,最后愤恨地甩袖而去。
“对了。”皇夫走到门口,突然停下,“本宫怕君后病中苦闷,特意将君后养了几年的那只藏獒带来了,望君后见着它心中能高兴一分。”
他说完,大步走了出去。
玉攸容闭上眼。
“主子。”流萤的声音自门口传来,一只毛茸茸的爪子搭上了他的手。
玉攸容睁开眼,见果真是他养了好几年的藏獒。
他伸手,白皙如玉的双手自它的头顶摸下。
“主子,皇夫留了上百护卫下来,幸好她们还知道分寸,只停留在院外,也不阻拦我和画屏出去。”
“是为了拦我。皇夫说御医说了哀家不能见风,只能待在房中。”玉攸容撑起身,看向身上的僧衣。
“您的衣物都被烧光了,这是方丈为您寻来的干净僧袍。”流萤说道。
“哀家明白。”玉攸容点头,招了招手,藏獒就乖巧地将头靠入他的怀里,任他一下下摸着它的头。
流萤露出愤恨之色,很快又收敛了下来,毕竟外面还有着不少耳目,“皇夫带来那御医,她为太夫开了方子抓了药,如今正熬着呢。”
“倒掉。”玉攸容伸出手,藏獒将毛茸茸的爪子搭上他的掌心,任他揉捏。
“是。”流萤看了玉攸容怀中的藏獒一眼,这大概是皇夫做的唯一一件人事了。
画屏提着食盒进来,“主子,先用些斋饭吧。”
“你们和哀家一起?”
“我们已经用过了。”
“盛雪呢?”
“圣僧伤了脚,不便走动,已让方丈接回去了。”
“好。”
流萤端来一盆温水,供玉攸容洗漱。
画屏打开盒盖,露出里面的斋饭——一碗热粥,一盘青菜,一碟开胃的咸菜、两个馒头。
玉攸容也不嫌弃,拿起筷子夹住馒头,用另一只手护着,夹到嘴边,轻轻咬了一口。
馒头松软香甜,像咬了一口天上的云。
方丈倒也没夸错,他们寺掌厨师父的手艺的确一绝。
再夹一筷子咸菜放在馒头上,天上的云便有了人间的味道。端起碗,舀一口清粥,吃一口青菜。清粥小菜,也别有一番风味。
流萤见太夫吃得这般香,想笑,突然又想起往后都只能这样了,又哭了出来。
“哀家不苦。”玉攸容揉了揉他的头,“比起那些流民来,哀家已经过得很好了。”
常念刚踏入屋中,就听到了这句话,“太夫慈悲。”
“给方丈添麻烦了。”玉攸容看向他。
“太夫此来只为祈福,麻烦何来?”他将怀中装着梅花枝的竹篮放下,“这是空尘托老衲为太夫折来的。”
“方丈慈悲。”玉攸容目光落在鲜艳盛开的梅花枝上,“劳烦方丈替我谢过他。”
“好。”常念点头,眼角的笑纹堆起,露出慈祥笑容,“阿弥陀佛,佛祖会保佑你们逢凶化吉,安然度过此劫的。”
“佛祖慈悲。”玉攸容垂下眼。
藏獒小心翼翼地挤入他怀中,轻轻蹭了蹭,无声地安慰他。
他摸了摸它的头。
此后三日。
每日清晨都有空梵将新鲜地梅花枝送来。
直至第四日。
梅盛雪一袭雪白僧衣抱着满怀红梅踏入房中。
第47章 女尊篇:做我的小金丝雀(十一)
彼时, 玉攸容一袭白色僧衣坐在桌后,三千青丝用一根木簪简单束在脑后,正低头写着字。
看上去,
就像哪家带发修行的如玉公子。
梅盛雪微怔。
太夫原来如此年轻。
“嗷!”一个黑色的身影朝他扑来。
梅盛雪后退一步, 怀中梅花簌簌落下, 堆了一地, 却未向当年那样被吓得坐在地上。
室内梅香愈发浓郁。
“平安, 回来。这么些日子你还没认熟——”空梵。玉攸容抬腕将笔放下,笑着抬起头, 在看到梅盛雪的时候, 停住话,“过来让哀家看看, 伤好全了没?”
“嗷!”听见主人训斥,藏獒欢快地转身朝玉攸容扑去。
玉攸容熟练地接住它,将它揽入怀中,抚上它的背。
“已经好全了。”梅盛雪转身, 将竹篮中还开得正盛的梅花枝取出, 换上新的。又将昨日的梅花枝拿在手中, 准备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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