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枝别动,是旁人的。”待流萤要动时,玉攸容阻止了他。
“谁啊?”流萤将手伸回来,从旁边挪了一枝插入桌上的白玉瓶中,留着桌上那枝没动。
“昨晚那孩子。”玉攸容伸平双手,任画屏将他被雪打湿的外衣褪下,换上新的雀蓝色绣金凤花素绫夹绒袍子,“等会儿他过来,将他安排在哀家隔壁。”
“主子放心。”流萤笑着递上汤婆子让玉攸容暖手。
敲门声响起。
流萤收敛了笑意,淡着脸去开门。
门外,
是此次护卫太夫来罗浮寺的左林禁卫长湛秋光。
“宫中来人了,我以太夫头疾犯了的借口将她们拦在了禅院外。”
“我去通知太夫。”
“我已经知道了。”玉攸容自他身后走出,“让他们进来吧。”
“是。”
未想到先进来的是梅盛雪。
玉攸容看向湛秋光。
湛秋光看向她的手下。
“圣僧十分着急,并且他说他会医术且与太夫相识。”她手下苦着脸说,她就想着卖个好,现在看来这个好是卖错了。
梅盛雪垂眸。
太夫无碍便好。
玉攸容看向在哪儿静立着的梅盛雪。
长进了,知道用话框人了。
三年前,听闻自己要回宫的消息,他可是强闯进来的。
“太夫——”梅盛雪身后,盛气凌人的声音传来。
“过来。”玉攸容笑着说道。
梅盛雪走过去,站在他的身旁。
玉攸容看向来人。
“上天保佑,陛下如今已经度过危急关头。陛下怕您担忧,特意着我来给您报信。除此之外,陛下还担心您在罗浮寺住不习惯,特意让我送来您的暖玉床、烟云纱、并桌椅杯盏数件……”
玉攸容带着笑听着。
太医都说了新帝病危,他在罗浮寺祈福一夜,新帝却奇迹般的挺过来了。群臣甚至天下都难免会将他所说的“新帝不修功德以致天谴”的话当真,史书上亦会记上重重一笔。
但只要她还活着,她就是这个国家的皇。
出于孝道她不能对他做什么,却可以变相将他软禁在罗浮寺。她派人送这么多生活用具过来,就是在告诉他你别回来了。
看着堆满了院子的箱子,梅盛雪抬眸看向玉攸容。
他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听出了说话那人语气中的嘲讽,这显然不是对一国太夫的态度。
而她是皇帝派来的,代表的是皇帝的态度。
他怕……
“别怕。”玉攸容笑着说道,“哀家只是要在这寺中多住一段时日罢了。”
梅盛雪眼中露出担忧。
那可是皇帝。
“在来之前,哀家曾说,陛下不修功德以致天谴,先帝托梦,让哀家来罗浮寺祈福。”玉攸容淡淡地说。
梅盛雪怔住。
那可是皇帝……
玉攸容看着搬东西的宫人逶迤而去的队伍,眼神平静,“哀家要你好好看着,尊重是自己争来的,不是别人施舍来的。”
抛弃身份和权力,最终只会一无所有。
他并不生气。
毕竟她快死了。
第44章 女尊篇:做我的小金丝雀(八)
院中人已被流萤赶入后院, 只余他们两人站在门口看着漫天飞雪。
梅盛雪侧头看着玉攸容。
玉攸容这次没有看他,他平静地看着院中飘飞的雪花,如玉的面容透出一种如山般的坚韧。
冰冷的雪映在他的眼中, 将他那双温柔的眼也染上冷意。
这是梅盛雪第一次在太夫眼中看见风雪。
他难以控制地对宫中那位端坐在龙椅上的存在产生了恶感, 亦不可控制地觉得太夫更亲切了。
如同突然得知日夜朝拜的佛亦苦于无法自渡。
于是他想再进一步, 更近一步, 然而却被困住了。
他不懂。
他既不懂玉攸容为何要这样做, 也不懂玉攸容到底要争什么。
当初他从家里逃到罗浮寺,败了甘愿自尽, 成了便可以自世间的泥泽中挣扎出来。
而太夫呢?
太夫这样做, 皇帝活着,他就要一辈子待在罗浮寺了;皇帝死了, 又能如何呢?
“我不懂。”他看着玉攸容,清冷的双眸露出一丝执拗。
“若你是女子,礼部侍郎会教你。”可惜他不是,自己也不是。玉攸容看着漫天雪花, 突地笑了, “不过无妨。”
他转头看向梅盛雪, 映在眸中的冰冷风雪被温柔笑意所融化,“好孩子, 哀家教你。”
“你会懂的。”
“你只需要好好看着——哀家是如何争的。”玉攸容笑着说道, 平静的话下藏着足以撕裂风雪的傲然。
梅盛雪呼吸一窒,仿佛又回到了初见之时, 被雍容华贵的太夫夺去全部心神的那一刻。
如今, 风雪吹散雍容温柔的衣裳, 露出强势傲然的内里,却更加让人无法抵抗, 只想沉迷。
“吓着了?”玉攸容笑着问,身体没动。
“没有。”梅盛雪惊醒过来,垂下眼,将憋了许久的夸奖说出口,“太夫风姿气魄胜过世间无数女子。”
玉攸容见他当真没被吓着,笑着上前,白皙细腻的手指点了点他的眉心,“你如何也和那浪荡子学?”
梅盛雪抿住唇。
“但哀家喜欢。”玉攸容拾起他的手,牵着他走入屋内,“哀家知她是甜言蜜语,而你是真心实意。”
梅香扑鼻而来,同太夫身上低靡沉静的甘醇香味混在一起,既泾渭分明又相互影响。
梅香染上一丝甜味儿,而木香则带上一缕冷意。
突然,梅香盛了起来。
梅盛雪抬眸,见玉攸容已松开他的手,转而拿起放在桌上的梅枝递给他。
他伸手接过。
玉攸容笑着收回手,又自桌上的玉瓶里将瓶中仅有的、也是这屋中除了梅盛雪手中那枝以外梅花最多开得最好的梅花枝抽出,递了过去,“这是你哄哀家开心的奖励,那浪荡子没有。”
梅盛雪接过梅花枝,将它们小心抱入怀中,脸微微烧红。
他只觉得自己在太夫面前仿佛是赤/身/裸/体,并无秘密可言。但却并不排斥,反而愈加能体会到太夫的温柔。
然而不管再如何小心,梅花都随着动作自枝头飞起,散落在名贵的地毯上。
“太夫,我先回去——”把这两只梅花枝插好。
梅盛雪话还未说完,玉攸容便自他怀中将梅花枝抽出,插入白玉梅瓶中,顺手折下一小枝,修理了一下花形,然后将白玉梅瓶放入了他怀中,“去吧。”
梅盛雪垂眸,“是。”
他向外走去。
跨出门槛走出房门走上走廊,向右转身时,他借着转身的动作抬眸向内看了一眼。
只一眼,他的脚步便停下了。
他看见玉攸容微闭着眼,单手撑在额头上,修长白皙细腻如玉的手指搭在了光滑温润的额头上。
太夫头疾甚重,
又几乎撑着熬了一天一夜。
梅盛雪重新跨过门槛。
第45章 女尊篇:做我的小金丝雀(九)
玉攸容闭着眼。
搭在头上的温润的手因剧烈的头疼而变得湿冷, 他却丝毫没有注意到。
钝钝的撞击感不断传来,似不停被人拿着锤子撞击,又似一头撞在寺庙的古钟上, 耳边响起轰隆的鸣声。
一双炽热的手落在他的太阳穴上, 用着适中的力度轻轻按压。
耳中的轰鸣声低了不少。
玉攸容面色微松。
梅盛雪注意着玉攸容的神色, 抬手将他头上的发钗拔下, 将挽得整整齐齐的发髻解开。
三千青丝洒落而下, 如黑色的绸缎撞在雀蓝色衣袍上昂首展翅的金凤上。
他双手拢住玉攸容的头,自额头按压而上。
似雪的手指穿插在黑色的发丝中, 灼热的指尖触上温热的头皮, 一点点为他揉去痛楚。
这孩子竟真的没说谎。
玉攸容想起昨夜佛殿中,他在身旁跪下, 说他可以为自己按摩缓解头疼。
玉攸容闭着眼闻着身后之人传来的浓郁梅香,突地来了睡意。
“太夫可要小憩一会儿?”耳边传来梅盛雪特意放轻的声音。
“哀家还真困了。”玉攸容笑着,缓缓睁开眼,正要直起身, 就察觉到灼热的指尖自耳垂擦过, 为他将耳珰取下。
这孩子……
玉攸容抬眸, 任他施为。甚至抬手,任他将自己外衣中衣褪下, 只留白色的里衣, 再搭着他的手躺入床塌中。
梅盛雪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如今太夫的侍子流萤、画屏都不在, 只有他在。太夫要休息, 自然该由他来服侍太夫。
或许一开始拔下太夫发钗的时候有过忐忑, 但在太夫的纵容下,他的动作愈发从容。
只剩了一分小心, 随时注意着太夫的感受。
玉攸容看着梅盛雪注视着自己的双眸,笑着轻轻拍了拍他的手,“盛雪一双妙手轻展,哀家的头都不痛了。”
梅盛雪眼中露出笑意。
“哀家要小憩了,你也回房休息吧。”
“我等太夫睡着。”
这孩子真把自己当成侍从了?
玉攸容无奈地闭上眼,阵阵困意袭来,一双柔软的手再次落到他的太阳穴上,轻轻按着,加剧了这种困意。
这孩子……
玉攸容睡了过去。
这一觉,梅香作伴,睡得难得的香沉。
画屏回来时,看到的便是梅盛雪坐在床头,身体微侧,纤细似雪的手指搭在太夫的太阳穴两侧,轻轻按着。
太夫合眼睡在他的腿旁,三千青丝洒落在床榻上,部分轻轻搭在他垂落在床榻上的黑色玉竹斗篷上,与其融为一体。
许久未见主子睡得如此香甜了。
画屏放缓了呼吸,放轻脚步,倒退着走出门外,关上了门。关完转身,迎面撞上凑上来的流萤,被吓了一跳。
“主子睡着了?”流萤轻声问道。
画屏点头。
“圣僧呢?太夫让我将他安排在旁边的屋子。”
画屏指了指房内,“他在为太夫按头。”
他声音柔媚,酥得流萤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流萤双眼睁圆,像一只被惊到的猫。他抱住画屏的胳膊,边往外走边,“画屏,你说圣僧会不会把我们的活都抢了,到时候太夫就不要我们了。”
画屏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他是礼部侍郎家的小公子,就算还俗也不会入宫当一个侍子的。”
“那就好。”流萤松了口气,放松下来,有空向画屏开玩笑,“好哥哥,你再多说几句话?我喜欢。”
“你闭上眼。”
流萤闭上眼。
“砰!”一个雪球砸在了他的头上。
流萤睁开眼,看着前方的画屏,俯身抓起一把雪,抬腿追了上去,低声喝道,“画屏!”
……
玉攸容醒来的时候,屋内一片昏暗。
估摸着已经将近黄昏了。
按压的力度自额头两侧传来,这孩子,连偷懒都不会。玉攸容抬手,握住他纤细的手腕。
“哀家无事了,你去休息吧。”
“太夫。”
“去吧。”玉攸容松开他的手腕,笑着拍拍他的手,仰头看向他,“哀家本该留你用膳的,但你熬了一天一夜,还是先休息为好。明早哀家唤你用早膳。”
“好。”梅盛雪收回手,将因为长时间侧身弯腰而僵住的身体直起来,俯身抱起脚边的白玉梅瓶,向外走去。
浓郁的梅香渐渐淡了。
玉攸容看向床头窗边四处摆放的梅花枝,它们似乎都不如那孩子手中那两枝香,以至于他一走,梅香就淡了。
“吱哑”一声,门开了。
门外,画屏和流萤齐齐抬头看他。
“太夫醒了,想用膳了。”梅盛雪轻声道。太夫说本该留他用膳,应该是待会儿要传膳的意思。
流萤幽怨地看了一眼画屏,为什么太夫这也和他说啊。再收回视线看向梅盛雪的时候已带上笑意,“多谢圣僧。你的房间在太夫隔壁,前面转角向右就到了。我已经收拾好了,本来我应该引你去的,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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