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子蹇快要被他的话压垮了,摇头说:“不、不是这样……我没杀你……”
“对。”祝宝棋点头,“是应棠自作主张给我端了毒酒。但你敢说,你毫不知情?一点点都没有料到他的行动?”
宁子蹇胸口剧烈起伏,他还有很多很多话想说,至少要把自己摘出去,但他自己也知道那些话不过就是说来骗人的。
前世应棠与祝宝棋势同水火,应棠受了乔双玉的挑拨,以为太后之死是祝宝棋所为,应家倒塌也是祝宝棋下的令,所以处处与他作对,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那时他才刚登基,就算忙于重组朝堂,也不至于完全不清楚应棠的动向,所以祝宝棋的猜测是对的。
他的确默许了。
“我曾经怨恨过你。”祝宝棋别开视线,盯着车厢内某处出神,“那时我痛得要死,内脏火烧一样灼热。我恨你欺骗,恨你无情,更恨我自己眼瞎。”
宁子蹇双手掩面,气息逐渐不稳:“别说了……”
“为何不说?”祝宝棋皱眉,“已经发生的事,难道你假装忘记就能掩盖事实?”
“可是我后来释然了。”他接着又缓缓说道,“我没想到自己还能有再睁开眼的时候。有时我也想不通这个世界重生的机制是什么,不过我认为,能重头来过对我们所有人来说都是好事。”
“我可以选择一次新的人生,你也可以安安心心当你的皇帝。我会写下退位诏书,你不必再背负谋反的罪名,我们从此天各一方,永不见面。”
宁子蹇抬头,双眼一片赤红:“我不允许!”
祝宝棋冷笑,嘲讽道:“你凭什么不允许?就算你强留我在身边,要一个不爱你的人有什么意思?你天生犯贱吗?”
宁子蹇不断摇头,嘴里不停呢喃:“不行,我不放你走。”
“你不许走。”
祝宝棋用怜悯的眼神看着他。这个前世他曾真切爱过的人,那时他以为这人浑身哪哪都好,有勇有谋正义凛然,就算出身底层也未曾有过一丝自轻自贱,反而处处积极向上,浑身充满力量。
可是经历那么多后,去掉曾经的爱情滤镜再去看,宁子蹇也不过就是个普通人。他自私,冷漠,无情,为达目的谁都可以牺牲,根本不是什么良配。
祝宝棋于是不再怨恨。变得人从来不是宁子蹇,他一直都是那样的,只是自己太蠢,恋爱脑上头的时候自动自觉地把那些本来很显眼的缺点忽略,错把人渣当宝贝。
“那我们没什么可说的了。”祝宝棋重新闭上眼往后一靠,拒绝再与他交流。
宁子蹇已经偏执了,他们之间根本无法沟通,纯属浪费时间。
马车内再次安静下来,只是气氛比之前更加清冷,无论宁子蹇如何示好,祝宝棋都不肯睁眼再看他。两人就这么一路沉默着回到皇宫。
福顺身上受了点伤,祝宝棋吩咐他好好养着,暂时没让他在前服侍。宫外一趟回来,祝宝棋经历了绑架,反而更坚定了要离开的念头。
田氏兄弟已然不成气候,倒台也只是时间早晚,反正乔双玉会处理好一切,他继续留在这也没什么意思,不如早早离去。
第二天他把乔双玉叫来,开门见山道:“朕要退位,你帮着草拟一份退位诏书。”
乔双玉猛然抬头,“什么!?”
“我说,我要退位。”祝宝棋懒洋洋的重述,“朝中你的文笔最好,这事交给你办。”
祝宝棋一直有心离开,乔双玉并非不知,可他没料到会是在这样的时机。沉思片刻,他说:“可是,宁子蹇或许不会同意。”
“不同意也由不得他。”祝宝棋翘着腿吃核桃,“我受够了,马上就要走。”
话音才落,宁子蹇大步从外头走进,脸上阴沉的能滴水,咬牙说:“不可能。”
乔双玉站到祝宝棋身后,同样冷着脸:“人不能无耻,宁子蹇。”
“你也配说这个?”宁子蹇气笑了,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如果不是你,我和宝儿会走到今天这步?”
祝宝棋掏掏耳朵,好心提醒:“别叫我宝儿,我难受。”
“呵。”乔双玉不甘示弱,回怼道:“我确实不是什么好人,那你呢?你自己要是没有私心,能让我钻了空子?”
“你是真小人,我是伪君子,谁也别说谁。”
宁子蹇气得拍断桌子,拔剑指向他:“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那你动手吧。”乔双玉毫不畏惧,“田家确实日薄西山,但你记住,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永远别想安心坐上皇位。”
“我也永远瞧不起你。”
祝宝棋好好地吃核桃,平白叫这两人破坏了心情,一不做二不休将他们都赶了出去,眼不见心不烦。
才刚躺上|床,床底就钻了个好大只的人出来。
“卧槽!”
看着头顶忽然多出来的人脸,祝宝棋吓得爆粗,定睛一看,那厮竟是阿日斯兰。
“兰美人!?”他惊魂未定,心跳的比被绑架时还快,“你怎么神出鬼没的!?”
阿日斯兰不知自己吓了他,翻身脱掉鞋子不客气的上|床,满脸写着不高兴:“我听说,你,被绑了。”
“宁子蹇,废物。”
祝宝棋从床上坐起来,几天不见,他还真有点想念兰美人,“都过去了,而且人家的目标本来也不是我。”
“你在宫里还好吧?”
阿日斯兰小狗似的直把脑袋蹭他脖子,闷闷回道:“不好。”
从阿莱打探来的消息得知祝宝棋被人绑走,他立刻就坐不住了,马上便要动身去救人,要不是阿莱死活拉住他,他恐怕早就冲出皇宫。
后来他被阿莱数落了很久,兄长也来信斥他无脑鲁莽,可阿日斯兰并不反省。
若连心爱之人深陷险境都不能去营救,他还算什么勇士?
察觉到他的心情低落,祝宝棋好心宽慰,抬手在他那头卷毛上轻轻抚摸:“我没事的,身上一点皮肉伤都没有呢。”
就是福顺倒了霉。
“我不信。”阿日斯兰不依不饶,趁机上手扒他衣服,“要看。”
祝宝棋抵不过他的魔爪,一边躲一边护着衣服,磕磕巴巴的说:“别动手别动手!你干嘛呀!?”
他心知阿日斯兰就是借机耍流|氓,却奇异的并不反感,“我说没伤就是没伤,你听话些。”
阿日斯兰跨着个小狗批脸,双手环胸盘腿坐在床上,嘟囔着抱怨:“小气。”
“我也可以给你看。”
说着他上演自己的绝技,几秒脱干净身上的衣服,大喇喇的溜着那眼瞎的玩意给祝宝棋看,以表示自己非常公平,不是白看他的。
祝宝棋被他这冷不丁一出搞得下不来台,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
算了还是看吧,反正不亏。
该说不说,年轻真好。
祝宝棋面上假装镇定,心里却在不住感叹,想着这货将来的恋人是有福的。
“怎么样?”阿日斯兰秀完,自信昂头宛若大鹏展翅,“我们比过,草原没有比我,大。”
祝宝棋:“……”
他隐约记着仿佛十五分钟前他还在为宁子蹇和乔双玉吵架心烦,怎么忽然间话题就跳到了午夜GAY吧上,而他也完全不记得到底是怎么跟阿日斯兰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的。
阿日斯兰以为祝宝棋是被自己的雄伟身段震住了,心里得意万分。
阿莱说得对,花言巧语不如直接行动,他这衣服一脱,棋棋就被迷住了,话都说不出来。
这招果然好使。
第40章
乔双玉的效率很快, 没几天果真把退位诏书拟好了。虽然他是真不情愿让宁子蹇上位,可是正如祝宝棋说得那样,如今如果还有谁能稳定局势的话,也只有宁子蹇。
“我已经同父亲商量过了, 他会帮忙找田青雪。”乔双玉看着窗外, 天气乍暖,院子里的杏树早早开始抽芽, 远瞧着嫩绿嫩绿的喜人。
他心知宁子蹇登基势不可挡, 纵然他有千万谋略, 在绝对兵权面前只是一纸空话。既然结局已定,为了不让家族沦落到上一世的悲惨下场, 乔双玉选择妥协。
这不代表他原谅宁子蹇,只是聪明人总是愿意审时度势。民间反对士族的声浪已经很高了,乔双玉内心清楚地知道属于他们的时代走向了终结,所以他没必要, 也没能力反抗。
士族的低头代表着以宁子蹇为首的底层人终于可以跃上历史舞台, 祝宝棋也很明白其中利弊。时代需要变革者,而变革往往又伴随着鲜血与暴力, 这就是他不如宁子蹇的原因。
“挺好的。”他赞同乔双玉的选择, “这样可以把损失降到最低。”
这本书本来就是围绕着宁子蹇开始的,他才是正儿八经的主角, 现在也不过是将剧情绕回了最初的轨迹,对谁都好。
开春的第二个月, 祝宝棋接连下了两道圣旨。
一道圣旨是重开恩科, 民间学子今后可以参加科考, 通过层层选拔进入朝堂, 货于帝王家。
另一道圣旨, 则是他宣布退位。
这两道旨意一出,民间书生还来不及沸腾欢呼,紧接着就开始懵逼。怎么他们才摩拳擦掌准备在考场上大展拳脚,忽然就改国号了?
底下文武百官虽也心中震惊,但竟也没怎么劝阻,对他们来说,祝宝棋自登基开始就没有干过一件实事,有他没他也无甚分别。能很有自知之明的退位让贤,还是让他们佩服的。
宁子蹇不费一兵一卒就这么坐上了皇位,他的心情远不如上一世意气风发,好像什么都得到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得到。
晚上他照例去上清宫,面对的却是紧闭的大门。
“陛……公子歇下了。”福顺站在门口说道,宫内一|夜巨变,他被迫成熟了不少,在面对宁子蹇的时候没有一点害怕,挺直胸膛说:“请回吧。”
宁子蹇沉默片刻,又说:“我在这等他。”
“如果他不肯见我,我便一直等。”
福顺眼皮都不抬一下,低声说:“自便。”
那一晚恰好下起了雨,春雷一声接一声,祝宝棋躺在被子里翻来覆去,问了几次福顺,得知宁子蹇竟然固执到真的宁可淋雨也不愿意走。
这种道德绑架一样的行为让祝宝棋反感的同时,又压抑不住良心折磨,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气得跳下床,打开窗户对外喊道:
“你有病啊!”
宁子蹇见他开窗,惊喜的看了过来,往前走了一步,低声说:“你终于见我了。”
“那又怎样?”祝宝棋恨不得把头挠秃,狠狠地所:“你到底明不明白,我们没有可能了!”
要不是宁子蹇派人看着,他早在颁布退诏书的时候就走人了。
宁子蹇没有说话。他浑身早被雨水打湿,发丝紧紧贴在额前,黑夜中他就这么静静的站着,目光深邃得让人心惊。
祝宝棋重重关上窗跑上|床,盖好被子将脑袋埋进去,自欺欺人强迫自己入睡,当做外面淋雨的宁子蹇不存在。
第二天清晨,他顶着黑眼圈起床,外头的雨早就停了,而宁子蹇也不见踪影。他收拾收拾东西想出宫,福顺眼巴巴跟前跟后,好像生怕他把自己丢下,可怜巴巴的。
祝宝棋看他那样就觉好笑,说:“你跟我走做什么?家里人将你送进来不就是为了谋个好差事?跟我走的话,我可不一定有工钱付你。”
“不要工钱。”福顺眼泪汪汪,“奴婢走哪都要跟着。”
他在人生最艰难的时候何其有幸遇到这样好的陛下,他如果走了,宫里还有谁能让他牵挂?
“孩子气。”祝宝棋笑道,“这世上的好人多着呢,以后你还会遇到的。”
福顺哭唧唧,死活都要跟,两人拉扯的时候,忽然一列带刀侍卫闯了进来,将上清宫围了起来。
“陛下有令,上清宫即刻封锁,任何人不得进出!”
紧接着,又一列人鱼贯而入,为首的女官祝宝棋认得,是尚衣局的人。她们二话不说,拿着软尺就上来扒拉祝宝棋,要给他量身体。
“你们干嘛!?”福顺要过来护着,被个小宫女粗鲁推开。
为首的女官笑眯眯的对祝宝棋躬身,“陛下封后大典在即,特命我等来为公子量体,好赶制出嫁衣。”
“什么?”祝宝棋怒了,“宁子蹇他想做什么!?”
知道他疯,没想到竟然疯到了这种地步,祝宝棋无法相信这是事实。
女官全然不管他能不能接受,眼神示意其他人,又几个膀大腰圆的女子走过来,押着祝宝棋不得动弹,将他身体每一寸都记录得仔仔细细。
接着又是绣娘和工匠师傅,拿了好些花样让他挑,祝宝棋脸色难看,将盘子里的图纸全部扫在地上,回身踢翻凳子,冷冷的说:“让宁子蹇来见我。”
“陛下忙于政务,恐怕没时间来此。”女官微微福身,并不为了他的举动恼怒,“公子既选不出花样,那咱们就替您挑了。”
说着就带着一群手下轰轰烈烈的离开,只留满地图纸,一片狼藉。
祝宝棋气得眼前发黑。他知道宁子蹇不会那么简单放过他,退位诏书写出来的时候他还幻想过两人坐下来再好好聊聊,实在不行他偷渡出去。
作业宁子蹇来找他,他自觉大晚上的两人独处一室危险,所以避而不见逼他离去,谁知他转身就搞了个大的,还想逼他结婚!?
宁子蹇或许是为了报复他,无论祝宝棋要求几次要见面,门外的侍卫都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拒绝,气得祝宝棋又要掀桌。
大家一起死吧!
第41章
是夜, 祝宝棋还没睡。他也睡不着,宁子蹇抽了风的要办什么封后大典,据说就在半月后,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可是外头重兵把守, 祝宝棋几次试图出去都被人拦了回来,只能焦虑的在屋里来回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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