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注定碎骨刀诅咒发作时间不定,只能根据近日情况大致推测。荀锦尧眸光微沉,半晌才道:“没有更好的办法,也不能从根源去除碎骨刀诅咒?”
“不能,”朗如干脆利落道,“上官医师说过,除了寒天玉暂时没有办法。他神识与灵力出的问题,非是疾病,再是医术高明也无能治疗消除。”
……更糟糕了,碎骨刀诅咒难除,凭娄念的修为,一旦灵力出现紊乱,无人能帮他平息疏导。荀锦尧顿觉头疼:“所以他只能赶在诅咒发作的时候跳下九幽深渊,以免闹出事情伤及身边人?”
朗如给出肯定的答复。
这东西很可能会侵蚀人的神识思维,长久下去会有什么后果,没有人能随意下结论。另一方面,九幽深渊底部绝不是寻常人该踏足的地方,敢往里头跳的,整个大陆绝不超过十个。就算娄念身负苍灰魔焰,也不能说是绝对的安全。
——
魔都内压抑的气氛整整持续两个时辰之久,似要择人而噬的恐怖风雨终是未能降临。
娄念出来后仍是一身白衣干净整洁的模样,只是整个人面色苍白,神色恹恹,谁也不知他在深渊里头遭的什么罪。
他回了屋里倒头就睡,再醒来时已挨近傍晚。他刚醒的一双红眸半阖不阖,瞧着荀锦尧不说话,看上去还未清醒,荀锦尧便去逗他:“你早不起晚不起,偏赶我要拿笔给你画两根猫胡须才肯起,难不成心里有所预感?”
娄念微微偏过脸睨荀锦尧,似是不满,却又疲乏至极,对荀锦尧的吓唬未做出太多回应,仅是懒洋洋抬手,拿被子挡了脸表示抗议。
荀锦尧看在眼里,忽想起两年前娄念也曾与他这般耍赖,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他早已学得会看破对方小情绪,落到最后总是要他好好疼一疼的。
可荀锦尧刚把娄念从被子里扒出来,娄念又闭了眼睛。他心知娄念仍困着未歇得过来,不打算再多打扰,抬手撩开娄念额前微乱发丝亲了下,温声道:“你再睡会,我出门弄些吃的和补汤,回来了喊你也不迟。”
荀锦尧话落就要起身,却听一阵衣料被褥摩擦声响,手腕接着被人牢牢扯住。他哭笑不得:“我一说要走你又有了力气?”
“你不要走……”娄念将荀锦尧手臂往怀里揣了揣,轻声说道,“你一走阿念就没人陪了。”
荀锦尧空出的一手拍拍娄念的发顶:“给你带吃的都不愿意?”
娄念闷在枕头里摇头:“不愿意。”他眼巴巴盯着荀锦尧,“你知道吗?今天我在九幽深渊,那么大的地方却只有我一人。除了火焰燃烧声,我只能听见我脑子里……”
他似是小小哆嗦了一下,支着手臂欲要坐起身。荀锦尧忙去扶他,任由他抱着自己的脖颈,在耳边悄悄话似的说:“我怀疑我疯啦,它教唆我去做坏事,去杀戮目之所及所有活物的性命,再在魔界点一把燎原的大火,烧到闭月城、飞花城……直到世间再无任何事物能以助燃,亦或我先筋疲力尽倒下。它还告诉我……觉得痛苦的话,把自己炸开就再也不用受罪了。”
荀锦尧心情沉重,握着娄念的手腕无知觉攥紧,缓缓道:“不是你疯了,是那把刀疯了。”
“你多陪陪我,”娄念沮丧地嘟哝道,“你陪在我身边,我就想不起它们了。”
“陪,哪能不陪。”荀锦尧抬手抵娄念的下颌,与娄念四目相对。那双眼是困倦的,可荀锦尧只看一眼,就觉得娄念委屈颓丧到了极点。
荀锦尧一个恍惚,无法避免想起他没能陪在娄念身边的两年时间。他不受控制地去想娄念如何熬过一次又一次诅咒侵袭,痛苦的,无助的,孤独的,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与地点。无法与其共同承担,事后也未能给予该有的支持与安慰……
相当久违地,他又感受到了一种名为后悔的情绪。无论以后还是现在,他都不想再有一次类似的体验与感受。
……
“以后都陪你。”荀锦尧轻声道,“你不要想乱七八糟的,只想我一人好不好?”
娄念从眼皮子上方瞧他,蔫蔫巴巴地点头,却又耍赖说,要他亲亲才肯说好。
“咳咳……”这时却听门前有人清了清嗓子。
声线还蛮耳熟的。荀锦尧二人同时一愣,嘴是肯定亲不下去,纷纷不约而同往门口望去。
朗如站在门前,一手提着食盒,艰难又坚持地比出了个暂停的手势,诚恳道:“我知道这时候打断你们不太合适,但我觉得如果你们正亲着发现我鬼鬼祟祟溜走一样不合适。所以我还是耿直一点及时叫停比较好。以及容我正式打声招呼,”他又清清嗓子,说道,“打扰二位,我来了。”
屋内诡异地沉默了两个呼吸。
“……不,不打扰。”荀锦尧扯起笑道,“你来得正巧,我方才还说要出门带些吃的。”
“……你为什么不敲门?”娄念问道。
“?为什么我敲门没人搭理我?”朗如也问道。
“……”很好,太投入了没听见。
朗如走来,眼神复杂看娄念一会,又转向荀锦尧,认真道:“你信我一句,你不在他不是这样的。”
不待荀锦尧答话,娄念扯了荀锦尧的衣袖,低着头小声道:“你不在,他们都不如你疼我,我哪敢乱说话呢。”
朗如点头:“你说得对,我对你一直都不好,兄弟之间的感情到此为止了。”
“你嫉妒我有人哄。”娄念掀起眼来看他笑,又摇荀锦尧手臂道,“阿尧,你瞧他居然拿兄弟感情威胁我。有些事情强求不来,他自己碰不上合适的,哪里怪得了我呢?”他叹息道,“可惜了……我最是重感情,他偏要掐我软肋我有什么办法。”
荀锦尧又不傻,听得出这俩人话中哪里真哪里假,只点头笑了下,未多做言论,抬手打开朗如带来的食盒。
食盒里头分了两层,各类小菜分盘摆放,汤包米粥冒着腾腾热气,只看一眼就叫人食指大动。朗如是用完饭过来的,与他二人闲聊直到夜色初降,方又带着食盒离去。
——
次日,娄念在屋里养一晚上后,荀锦尧领他出门闲晃晒月亮,心想时候差不多,顺路拐去朗如住着的小院,喊人一道去了魔都觅香楼。
觅香楼是整个魔界最有名气的酒楼,自从魔都不再限制来者身份地位,这儿日日人来人往,最是不缺食客。
三人在环境雅致安静的单间落了座,过不多会菜已上齐。前来奉菜的魔修据说是今年开春新来的大厨,荀锦尧一眼看去觉得这大厨气度不凡,很是稳重。他心中不免生奇,问了一嘴才知这位是魔界东部领地的江萍领主。两年来战事平息,领地内魔修也不喜闹事,这位江萍领主仗着厨艺了得与自身喜好,平素得了闲空,总会跑来觅香楼里下下厨房。
“春饼脆皮酱汁鸭,五香卤煮小龙虾,豆粉红糖小糍粑……”娄念一道道数着上桌的菜色,忽然道,“点菜押韵就算了,为什么会有一道青椒肉丝炒苦瓜??”
朗如手指逗着只鸟儿,说道:“给你点的,你该意识到挑食是种坏习惯。”
他手里的鸟儿是最近新养的,荀锦尧曾见过一次,初来魔界那会,娄念院里来了群鸟儿,朗如随手投喂醉红果,最贪吃的那只惦记上了,大着胆子跟他一道回去,天天啄他的窗子讨果子。因鸟儿许多东西都吃,却尤为喜爱醉红果,得了个名字叫果果。
他们吃饭谈话,果果也守着个盘子,脑袋一点一点啄里头装着的醉红果,吃完在地上蹦跶一会,抖抖翅膀就从窗户飞了出去。
荀锦尧看见了,问道:“放它出去还能找着吗?”
“不要紧。”朗如啜着杯桃子牛奶茶,说道,“它消消食,过会能自个儿摸回家。”
“万一没回去就是被人打了烤了。”娄念接一句。
“?我敢打赌整个魔都只你一人有这种想法,日后它若没回来我第一个找你。”朗如嘀咕完了,举杯向荀锦尧示意,“我该以友人的身份敬你一杯,可惜酒品不太好,只能以茶代酒,徒让你见了笑话。”
荀锦尧不推脱,与朗如敬一杯,忽想起两年前他曾试探娄念酒量酒品,最终无果。今日一看,娄念当时话里提及的酒量差、酒品不好又有几分好本事的,定然是眼前这位。
而娄念与朗如二人像是打小互相杠习惯了,一提起酒量一事,竟就着朗如酒量究竟是不太好还是很不好的问题打起了赌。
全新体验——从桃子牛奶茶换到醉红酒,后果就是三人喝了一会还未说太久话,就见朗如已趴倒在桌,拎着那只酒壶在手里晃悠,嘴里含含糊糊念叨什么,明显是喝得烂醉。
荀锦尧见状,立时哭笑不得:“得亏桌上菜吃差不多了,否则他这样子定吃不进多少。”
“可不能怪我故意灌他。”娄念一本正经地道。
那是没人怪他,最可能怪他的那个已经不清醒了。荀锦尧心中腹诽,突然想起什么:“你们刚刚下的赌注是什么?”
气氛沉默了一会。
娄念道:“忘了设赌注了。”
“……”
娄念从朗如手里抢回将要洒出的酒壶,说道:“不打紧,等他醉完了再……”
“爹——!!”
娄念话未说完,二人就听见一声叫唤。不知何时,朗如已从桌子对面绕过来,夺过娄念的手腕又喊:“爹,你得带我堆雪人,有几片雪就堆几个,不要赶明儿,就要今天的……”
“…………”服了呀!
“……???”荀锦尧大脑受到猛烈冲击。
娄念扯了扯嘴角:“所以我说他酒品相当差劲。”
荀锦尧双手合十:“我也觉得这是一场不够美好的误会。”
娄念费力把手腕抽出来,说道:“他一直这样,但我想,他醉了喊我爹不奇怪。”
朗如又捞回酒壶,对着它不停碎碎念叨,荀锦尧收回眼,奇道:“为什么?”
“他跟我小时候不一样,我记事以后听他说过,他最早的时候跟他爹住一块,”娄念道,“可有一回,他爹出去以后再没回来过。在魔界的地盘,有了现在的眼光与见识,肯定能联想他爹是遭人陷害,没有命再回来。但是……”他顿了顿,“小孩子猜不到的。”
荀锦尧沉默少许:“然后呢?”
“老实在家等。”娄念道,“那会我们住得近,年纪相差不多,容易亲近,关系混熟之后,又从闭月城中侥幸生还,互相照顾照顾,也算个没血缘关系的亲人。”
“但在他潜意识里,真正算他血脉亲人的只有他爹一人。如果他在心中当我是亲人,他喝昏了头后模糊界限,喊我爹我便不觉得奇怪。”
——
两人把朗如送回了他住的小院里。据娄念的说法,这人一喝醉了就话匣子大开,到处找人或东西讲话。
没错!死的活的他都能跟你讲到酒醒!
于是,娄念不管某可怜鸟儿的意愿,硬把早早回屋的果果拎了过来,又抓了把醉红果放中间。
朗如立刻起了兴致,戳着果果的羽毛道:“你千万不要睡,再听我与你说醉红果另一种吃法。我们先洗干净了,你把它们一枚一枚挑出来……”
“不是都喜欢醉红果吗?”娄念拍拍手,愉悦笑道,“挺好,一人一鸟能聊一块儿去。”
眼见果果缩着脑袋半阖着豆豆眼,一副精神萎靡的模样,荀锦尧觉得……他与娄念所为是真有点缺德。
荀锦尧转身出屋,再没看屋内诡异情景:“明天多带些醉红果看望他们吧。”
——
绯红月光的黯淡环境下,娄念左耳下的坠子格外显眼,正闪耀着干净纯粹的微弱光芒,在娄念颊边投落一小片浅蓝色光影。
荀锦尧走在路上看一会,不由出神,抬手碰了碰。
娄念脚步微微一顿,偏脸看他:“干嘛,想要我的寒天玉?”
荀锦尧摇头:“它早就是我的了。”
那是,连人带玉一块要走了。
娄念捺不住唇边浮起一丝笑:“你好生会打算盘,两个旁人求之不及,都被你轻而易举弄到了手。”他绕到荀锦尧身前,眨了眨眼睛:“如果阿念和寒天玉分别被扔进水里,你先救哪个呢?”
这回是荀锦尧发了笑:“还用问?你二者最大差距便是一个丢去大街上我要抢,另一个不用抢。但我想,你会游泳的吧?”
“不会呢,”娄念扑去荀锦尧怀里,唤道,“你快抱紧我!阿念是旱鸭子,没有阿尧就浮不出水咯!”
荀锦尧把手往他腰后环了环,温声道:“好了,抱紧了。”
娄念尤嫌不足,凑在荀锦尧面前问:“那要是没等上岸就淹死了呢?”
荀锦尧微微偏头看他一会,笑道:“你知道的,跟我一块就不会淹死。”
温热的唇舌交织着,在微凉的秋夜,夺取彼此的氧气,纠缠出一个绵密炽烈的吻。
近距离之下,荀锦尧看见那枚晶蓝色的玉坠,他又想起昨日沉重得无以复加的心情。
察觉荀锦尧突然不再回应,娄念拿眼神问询缘由。
荀锦尧推开他,犹豫一下还是问道:“我放着你两年不管,又自作主张与人成了亲……你还怪不怪我?”
娄念一时未出声,也反问道:“我害你叛离正道名誉皆失,又拉你背后师门下水,你怪不怪我?”
荀锦尧对上他那双沉静的眼眸,突而笑了:“你想说我们扯平了?”
“勉强。”娄念理所当然道,“你先的,我比你有理,你怪不得我。但我想……我相信你的为人,不在这种事情与你疑神疑鬼,也希望你不要辜负我的信任与喜欢。如果……”他顿了顿,“算了,没有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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