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没有办法,顾虑更多的善人,就是敌不过无所顾虑的恶人。他想默默守护的人太多了,他是穿着鞋的,没办法与煞罔一个残暴无情的、光着脚的魔头赌博。
他知道的越多,他所要负的责任就越多。
是他某一步做错了吗?他错在哪里?他错了为什么不改?是他不能改?!他为什么不能改??!
他的头脑很乱,各种念头几乎要逼疯了他,他做不出最好的选择。
可忽而一个恍惚,他的眼前浮现那年初春飞花城,狭窄的道上掀起一阵粉瓣翻涌的风,娄念就站在一棵桃花树下,抬起手来,素白的衣袖落下,露出一段玉白的手腕,折下开得最艳的那支桃花,向他掷去,唇边捻起一丝温软的笑,问他:“桃花很好看,荀仙长不别一支瞧瞧嘛?”
——初遇时最美好纯粹的模样,早已深沉地镌刻在他的心底,抹消不去。
荀锦尧心神蓦地震颤,如遭一记雷霆,浑身上下都止不住地在发抖。
他要保住娄念的性命啊!!
他呼吸急促,紧抓住这一线思绪不放,像苟延残喘的人在水中抓住一段浮木。无所谓,什么都无所谓。
有命,才能谈爱恨,论情仇。
或许他不能够被任何人理解,但他不在乎,他要能容能忍,隐忍着,按捺着,暂时保住娄念的性命,等待逃出生天的机会。
台下已有人在窃窃私语,煞罔在他的身边,维持着莫凌在外的冷漠形象,面上无什表情,用无声的眼神向他施加压力。
荀锦尧接收了,而后深吸一口气,向着下方所有人,掷地有声的一句话。
“莫宗主所言极是。”
荀锦尧眼里有几分空虚的释然,一片唏嘘声里,他从煞罔手中接过用于证明他的清白的寒天玉,冰凉的触感比他伸出的手心还要温热。
后来他说了什么?他不记得,大抵是借他的名义,捅出寒天玉与碎骨刀诅咒之间的关联吧。
这样的秘密曝光出来,加上飞鸿宗宗主莫凌的担保,还有谁会怀疑他向正的心思掺水呢?
反正,除了他荀锦尧之外,总不会是飞鸿宗的宗主能以接触到这一层面的消息。
当荀锦尧微微仰目,出神望着空旷的天际的时候,耳边听见台下的言论逐渐向他倾倒。
他知道,他想要的、或者说是煞罔想要的结果,达成了。
身边的煞罔在代替他向台下众人致谢,说感谢诸位能发自内心体谅与理解于他。
于是,台下便真的有人说他曾受人冤枉,实乃不幸,还有人说他赤子之心,天地可鉴。
荀锦尧听在耳里,于心中发出了一声悠长的苦笑。
站得高真好啊,谁是位高权重者,真理就把握在谁手中,随便一句话,就能搅动风云大势,数不清的人磨破了舌头、挤破了头皮,只愿为位高权重者的一句赞赏而拼搏。
而他处在位高权重者的位置,只需漠然着,让自己在众人打量的眼神之中站立稳当便好。
台下人的赞美落在荀锦尧的耳里,像是比刀子还要尖锐刺耳的嘲讽,刮擦在他的耳膜,刺耳不堪。
荀锦尧不由自主回想起他的过往,那个时候,他曾是光荣无上的清风宗首席弟子,修为实力越宗门弟子一头,道德才学出类拔萃,谨言慎行见多识广,无论就哪一方面而言,无不惹人赞不绝口。
人们说他是新一代修者中货真价实佼佼者,他年少有为,是天子骄子,是万人敬仰,是榜样模范。
而后,他与娄念一同回了魔界,以一种公开的,自愿的方式,成为苍焰魔尊抢回的夫君。
这时,开始有人说他是正道叛徒,为情爱冲昏了头脑,还有人说他出卖道心反堕魔心,说他识人不清不明是非,说他愚不可及、甘做任由苍焰魔尊支来使去的脔.宠……诸如此类,还说了更多数不清的、难听到不堪入耳的话语。
可这都是诽谤啊!!人们污蔑他,嘲讽他,奚落他,落井下石看他笑话,道他自作自受好不活该,究其根本,只是想证明他这样优秀的存在一遭遭人污蔑,也得跌入泥潭,深坠其中,再翻不来身。
他本质无错,亦无罪。
而现如今,阴差阳错之中,他的过往,他的名声在被逐渐挽回。
有什么用呢?没有用,一点用都没有。
他做下一桩伟大的事业,他的表面似是风光无限,未来有更宽广、更光明的道路可走,可唯有他自己才知道,他的内心是一潭死水,无波亦无澜。
他骗得了台下所有人,可他永远都骗不过他自己。他知道切实发生过的事情,与他口中言述的一切恰恰相反。
更可怕的是,他付出的代价是莫大的,得来的东西却是他完全不想要的。
多么可笑,可悲又可笑。
——
煞罔一再对外声明,当初安排荀锦尧在娄念身边做为卧底的,乃是清风宗的宗主秦沧程。
有寒天玉与娄念本人在场,似是多么离谱的说辞,也能被台下听众所接受。
有些人惊呼出声:“竟有此事!”随后,纷纷拿着一种诡异的眼神,来回扫视台上荀锦尧与台下的清风宗。
“……”
集结会面散场之后,在煞罔的安排之下,荀锦尧自是不会与清风宗里的任何一人发生接触。
荀锦尧不知道煞罔会怎么打发他曾经的师门与师父,但他能大致猜测,或许师门里的弟子长老,现在皆以为他是个出尔反尔靠不住,跟谁一块谁倒霉的丧门星,若是逮住了机会,还要反过来报复师门的叛徒白眼狼。
……天哪,他竟然能混到这一步,放在一年之前,他当真是想也不敢想。
如今,作为飞鸿宗宗主的第二位亲传弟子,煞罔理所当然,不会再在明面上对荀锦尧的行为加以限制。但很明显的是,对方希望荀锦尧能有点儿自知之明,主动回到自己该回的地方,不要多在飞鸿宗其他地方逗留。
故而,煞罔给出明确的指示,让荀锦尧“押送”娄念回到后山内的小小一座宅院。
一路上,有人为他们开道,谁也没有出声。
待人群散去,荀锦尧站在熟悉的、空旷的宅院之内,看两步远外那道身着白衣的背影。
他探手,想去触碰那段衣袖,无奈心中思绪杂乱,动作犹豫缓慢。于是还不待触及,他就见娄念转了身来,看着他的神情平淡,问着他:“他威胁你的,是不是?”
第127章 我只接受这一个可能
荀锦尧默默收回手,望向两步远外的娄念。
自古常有风水轮流转的说法,当年娄念杀煞罔杀得爽快,今日他这小魔头一时倒霉,复又栽在死灰复燃的老魔头手里,惨是真的惨。
就在一炷香以前,寒天玉与碎骨刀诅咒一并向台下听众曝光,有人冷嘲热讽,说娄念是自作自受遭了报应——他们不在乎他,他的死活与他们干系不大,甚至可以说他死了,对他们来说才是莫大的、值得庆贺的好事。哪怕他没有切实伤害过他们。
他们坚信他骨子里流着邪恶的血液,他是脏的,他是有罪的。
但实际上,归根结底,不过是因他比他们每一人都要强大,同时又站在与他们不同的角度,是个异类。他们畏惧他,忌惮他,想要趁他困窘,对他杀之而后快。理由很简单,因为死人不会造成威胁。
不知有多少人对他的性命虎视眈眈,他们七嘴八舌地议论,向台上执掌权威的位高者发起提议,殊不知真正心怀恶念的魔头正披着伪善的羊皮,向他们宣读前途光明的未来。
也有人站在理性客观的角度,反驳道:“清风宗抢亲一事虽是伤了两界的和气,而后诸位有目共睹,苍焰魔尊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大事。是他亲手手刃了上一位凶残嗜血的魔头,换回你我和平安好的时代,于情于理,你们该对他感恩戴德才是。”
然而,这样的声音终究是微小的,它们轻而易举被批评与指责淹没,在人潮里化作一声无力的叹息,归于平静。
最后的最后,伪善者摆出慈爱与怜悯的嘴脸,将局面巧妙化解,这才有了煞罔交代荀锦尧带娄念重回飞鸿宗后山小宅院的后话。
此举乍一看像是为了暂缓态势,但可以想见,一旦煞罔能够顺利夺舍并压制莫凌的魂魄,他找出什么理由都是合理的。他甚至能作为飞鸿宗的宗主,代表整个正道,重新与魔界“握手言和”。
荀锦尧看向身前的娄念,经历多日以来的摧残与折磨,肉眼可见,那道身形清减了些许,但仍旧站姿挺拔,有种宁折不屈的倔强与狠劲儿。
唯有那套略显宽大的白衣,与连日来灵力紊乱与烧热造成的恹恹病态与苍白面色,使他如一支风中将熄的残烛,透露几分无法自控的脆弱。
方才在台上,荀锦尧也听见了,有些人说娄念如今的状况都是他自找的——一些不关心他的人说出的风凉话。
可你若真正关心看重他,心中第一反应,仅仅是能够毫不困难将责备与生气碾压覆盖的疼惜。荀锦尧现在就觉得心头情绪五味杂陈,怪不是个滋味。
他想起娄念问他的话,问他是不是为煞罔所威胁,才在高台上说出那些话语。
一句分不明喜怒的问话,与娄念之前看他那一眼的眼神性质相同。
但娄念没有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否认他曾经的真情与喜爱,还能表面冷静,与他相对峙。好像该为此庆幸一下,但现在不是时候。
荀锦尧看娄念向他走近,在他的身前压下一片阴影。
荀锦尧突然就想起了昨日,那会的娄念还因他无心一言与他闹着别扭,问他是不是不肯再要自己。
或许对方不是安全感颇深的人,而今日的话语入了对方的耳里,无论如何,对方再是信任,再是喜欢,也会心生疑虑,猜测他话里究竟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因为那些颠倒是非的话语,是他荀锦尧亲口承认的。
果不其然,娄念看着荀锦尧的视线不移,陈述道:“昨夜,煞罔与我说,抢亲之后你一直怨恨于我,想要夺回你曾为正道所拥有过的一切,因而才会与秦宗主见面那次达成约定,在我身边作为卧底,只为时机到来之时一举陷害我。”
那时,作为回应,娄念抬了头,皎洁月光洒在如玉的面上,静默与煞罔凝望两息,薄唇翕动,铿锵有力两个字:“不信。”
……
但娄念没有想到,煞罔会在今日召开集结,荀锦尧也真的会当众承认那些扭曲的话语都是真相。尽管他内心底告诉他不要去相信,但他忍受不了那些话从所爱之人口中亲口说出。
他语气仍是平淡的,问道:“你说它们是真的?我只能接受你受煞罔威胁这一个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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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咩,最近状态不太好,字数有点少。看见有宝宝说上一章有点虐,写的时候我还以为不虐,摸摸脑袋,不难过啦(,,´•ω•)ノ"(´っω•`。)
然后不知道哪个宝贝一次性投了1833个星星,我头一次见一下子这么多的,真的好感动好感谢QAQ
第128章 你瞒我什么了?
荀锦尧试着站在煞罔的角度思考过,于煞罔而言,他公开娄念身处飞鸿宗被软禁的事情,想要促成的结果,无非是魔界针对于清风宗的仇恨。
如若娄念未能对刚才大会的事情表现怀疑,亦或者荀锦尧坚持所言发自真情实意,那么待娄念脱身之后,或许有一点儿可能,会于无知觉中按煞罔心意行事。
但很明显,煞罔自信满满,料定荀锦尧二人逃不出飞鸿宗内,甚至没有要求荀锦尧向娄念隐瞒事情背后真相。
……总觉得有哪里很奇怪。
煞罔此人绝非善类,娄念好歹是杀过他一回的仇人,梁子早已结下,他却没有趁傀儡蛊成熟的良机,挑拨他二人之间的关系?
荀锦尧脑子里乱糟糟的,一时半会,着实想不通问题出在何处。但别的不说,这会也不是仔细想事情的时候,他身前还杵着个等他答复的娄念呢……
荀锦尧回了回神。促成今日一事的根本,明摆着非是荀锦尧所愿,既没有被煞罔拿性命要挟明令禁止,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面对娄念的问题,荀锦尧没有哪里是不能说的。
临要开口时,荀锦尧无法避免回想起他在众人面前说出的残酷话语。
他可真说得出口啊……荀锦尧于心中咂舌,竟有些佩服自己临场爆发出的顽强与固执。
尽管他是被逼无奈,在心上人发出诘问的目光之下,内疚与耻辱仍旧让他感到无地自容,令他的头颅如有千钧沉重。
他好不容易才仰起目来,与娄念对视:“说出来的东西,无法从真正意义上收回,我先为它们而道歉。”
娄念没有吭声,只是沉了沉眼睫,阴影里的绯色眼眸含有危险与不悦的意味。
不待对方发难,荀锦尧在致歉之后续上自己的话语:“在当下局面,煞罔要取我二人的性命,无异于只手碾碎一只蚂蚁。他想要的东西,我不得不给,哪怕他要我付出我难以背负的代价。”
“但我想……我们得有命,才有承受骂名与仇恨的机会。我不介意做这么个恶人,却不可能与你承认那些话都是实话。”
话语微顿,荀锦尧放轻了话音:“你……你不要相信它们,好不好?”
娄念表情不变,仍是看他,又过半晌才启唇说道:“我实话实说,这天地之间我最是信不过与煞罔扯上关联的事情,也不至于没眼力见儿到明知自己无能为力,还不懂得如何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他说是这般说法,荀锦尧却不觉得他情绪有所好转。
在荀锦尧对娄念的了解之中,对方大多时候是为讨他的疼疼亲亲,才会作着样子跟他耍耍小脾气。
与之相反,娄念真正与他闹不快活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每当这个时候,娄念势必是打心底的不开心,态度素来都是淡漠的,不与他撒娇,也不与他黏糊,就是摆明了要与他划清距离与界限——正如当下这般,有点儿难搞。
可是……难搞也不能不管啊!
荀锦尧认真解释道:“我绝不会欺瞒于你。就事论事,哪怕我真想在你身边当卧底陷害你,我也不可能跟他飞鸿宗的莫凌搅合在一块。”
“?”娄念眉心抽了抽,“你还真想了?”
“……”荀锦尧实话道,“我只是想尽一切办法,试图让你听懂我哪句是真哪句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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