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闻斋摇摇头,示意自己也不清楚宋曜兴所指是谁。
大堂里有了一瞬的寂静,拍卖师尴尬地笑了两声,手指在领口的扣子上不安地摩挲了几下,“呵呵,这套脸谱是永乐年间的真品,虽说不是宫廷御器,但应该也是某个王府里的王爷养的戏班所用之物……”
拍卖师又将这套脸谱的来历和起拍价介绍了一遍,满脸期许地在场上扫视了一圈,渴望着谁能出价。
他的视线还在萧闻斋身上格外停留了一会儿,只可惜萧闻斋垂着眸,并没有一点兴趣。
拍卖师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正当他想要叫人将这件拍品撤下去时,一个牌子在安静的人群中显得十分突兀地竖了起来。
但那人动作慢吞吞的,似乎也是很犹豫。
不过举牌就是举牌了,拍卖师大喜过望,立刻报了出价人的号码。
“58号客人出价,还有其他客人想要加价的吗?”他说完还没等其他人反应,立刻连续报了三次价格,敲下了拍卖槌,一副生怕人跑了的样子。
拍卖师一副吁了口气的样子,也有人跟陶知爻一样,好奇地伸长脖子想要看看那位58号客人是谁。
只可惜那位58号先生似乎并不想让人看得太清楚,他坐的位置又比较边缘,面前放了一只大茶壶,他端着茶杯也不喝,就这么挡着半张脸,似乎很早就维持着这个动作了。
反倒是宋曜兴笑了一声,“还是这么诡计多端啊。”
萧闻斋也道:“那位58号,应该早就看中这套脸谱了吧?”
“嗯。”宋曜兴点头表示赞同,“所以我说他诡计多端么。”
拍卖场如商场,其实每一次出价都是在博弈。
来拍卖会,大部分人都不会只买一样东西,基本上最少也是看中两三件,尤其是每一场拍卖会最后的那件压堂货,往往会引起多方竞争。
当然,陶知爻这样的属于另类。
既然要买的东西不止一样,那每样东西该分配多少资金,就是每一个竞拍者都需要考虑的问题。
而在八成竞拍者都冲着最后一件压堂货来的情况下,每个人除了想方设法地扩大自己的资金池,调动多方资金来源之外,还有一个办法。
“让别人多花钱!”陶知爻恍然大悟。
萧闻斋点点头,每个人手里的钱都有限,在其他拍品花多了,那能放在压堂货上的资金就更少,竞争也就小了一分。
如果刚刚那位58号先生在这套脸谱刚上场就表现出极大的购买欲,可能就会让其他人恶意和他竞价,不管他有没有欲·望去参与最后一件拍品的竞拍,总归是得花点冤枉钱的。
不过听宋曜兴的意思,他好像和那位58号先生认识?
“你应该也认识啊。”宋曜兴转头说了一句,看的是萧闻斋。
萧闻斋正喝茶,手上动作一顿,放下茶杯望了过去。
那位58号先生也正好把杯子放下,露出茶杯后的半张脸来。
陶知爻就见那是个风度翩翩的帅大叔,年轻时应该也很好看的那种,他穿着一身低调的深灰色褂衫,手里拿着一把折扇,的确很有那种民国时期听戏文人的味道。
萧闻斋眼底露出几分了然,看来的确是认识。
“谁啊谁啊?”陶知爻现在就像个疯狂的吃瓜猹,他感觉自己谁都不认识,但身边的两个人和谁都认识。
“一个长辈。”萧闻斋向陶知爻解释道。
“他应该很喜欢你。”宋曜兴给两人添了茶,笑呵呵地道,“毕竟你的戏唱的顶好,他又是顶顶爱听戏的人。”
“那应该很熟咯?”陶知爻左看右看。
萧闻斋很想按着身旁这只探头探脑的好奇小狐狸,但还是忍住了,他思索了片刻,开口,“应该算是「我小时候抱过你」的关系。”
陶知爻发出了鹅鹅鹅的笑声。
经过两人的介绍,陶知爻知道了那位58号先生名叫唐文绍,和宋曜兴同岁。
陶知爻看了一眼身材气质都保持的十分年轻的唐文绍,又看了一眼肚皮滚滚的宋曜兴,摸了摸下巴。
的确如宋曜兴所说,唐文绍很喜欢萧闻斋,跟他的父亲也算是有交情,但和萧闻斋本人并没有非常熟悉,只是在萧闻斋小时候有过几面之缘,听尚还稚嫩的他唱过几段经典曲目而已。
“不过我倒时常听人说起,老唐总感叹你要是一直将戏唱下去就好了。”宋曜兴道。
萧闻斋没出声,只笑了笑。
宋曜兴还想再说什么,下一件拍品又推了上来。
刚刚踩线将那套脸谱卖了出去,拍卖师的心情显得很好,连声音都有力道了些,“这件拍品,是今天诸多拍品中比较华丽但又小巧的一件,喜欢这类器物的贵宾可要多加注意了啊。”
“下面,请出我们今天的第十三件拍品。”拍卖师拔高了声调,侧身让到一旁,“甜白釉鎏金龙首福寿茶壶一对!”
宋曜兴一听,哪还管什么唐文绍听戏的,立刻激动地伸长脖子。
陶知爻想起来,这茶壶是宋曜兴这次来的主要目的之一,买回去给他家老太太贺寿用的。
陶知爻想着,求证似地翻了翻手边的清单。
嗯,果然又看漏了。
甜白釉是底胎,鎏金龙首指的则是茶壶的嘴被做成了龙头的形状,而把手做成了龙尾,同时两只壶的壶身侧面处各有一个“福”、“寿”字。
既然是以甜白釉做底胎,这茶壶的年份基本也是明代以后了,看形制应该也是王公贵族所用之器。
果不其然,拍卖师在介绍的时候就说这是一对供奉给皇室御用的茶壶,而且应该是给某个皇室成员贺寿所用,因此在福寿二字附近还刻画了仙鹤、寿龟等昭示着健康长寿的吉祥生物。
此外还有一点,就是这对茶壶经过检验并没有被使用过的痕迹,也就是说虽是贡品,但应该一直被放在仓库之中。
同样看上这一套的,显然不止宋曜兴一个。
但势在必得的,也只有宋曜兴而已。
所以,在经历了一番并不算特别激烈的竞价过后,宋曜兴成功地在自己心仪的价格拿下了这套茶壶,整个人高兴得恨不得剩下半场拍卖会直接不参加了,赶紧去结账把东西搬走。
也毕竟是第一天拍卖会,一些比较精彩的拍品也有,但肯定不是最有吸引力的那一批,但从今天的情况来看,也算是开了个好头。
下午的拍卖结束,陶知爻和萧闻斋陪着兴冲冲的宋曜兴一起去了结账的地方。
在那儿,他们碰上了同样来付钱的唐文绍,后者和萧闻斋打了个招呼,原本似乎想说什么,但想了想,还是没说,只是长长叹了口气。
陶知爻:“他是不是又想劝你回去传承京剧呀?”
萧闻斋点点头,不过唐文绍在他这里碰壁太多,已经从一开始的喋喋不休逐渐变得不再开口了。
同样在排队划款,确认运送地址的客人也不少,陶知爻他们只能在一旁百无聊赖地等。
“很无聊吗?”
这时,一道声音从旁传了过来,陶知爻二人齐齐回头,就见他们中午刚刚见过面的鲁山鸣正朝这边走来。
鲁山鸣朝两人笑了笑,问陶知爻:“拍卖的过程的确冗长,像你这样不感兴趣的年轻人,应该觉得很无聊吧?”
“哈哈,还好啦。”陶知爻应道。
“哈哈哈,你们这些年轻人啊。”鲁山鸣显然看出了陶知爻口是心非的事实,笑着摇了摇头,“不过要是真的觉得很无聊,我倒是有个不错的去处,怎么样,想听听我的建议吗?”
其他去处?陶知爻还挺好奇。
“我听说最近这段时间,泰山那边正在办庙会,大概会举行个四五天吧,离我们这儿也不远,人多玩儿的也多,还挺热闹的。”
陶知爻一听倒是来兴趣了,庙会其实就是带有宗教和节日民俗色彩的集市活动,不过近些年来这样的活动反而越来越少了。
“不过东岳庙会应该祭祀的是泰山大帝吧。”陶知爻想了想,泰山大帝的生辰是什么时候来着?
他拿出手机查了一下,是农历三月廿八,大概就是五月份的样子。
既然又不是泰山大帝的生辰,最近也没有什么重要年节,怎么会突然举办庙会呢?
“不知道,可能是补办吧。”鲁山鸣笑呵呵地道。
萧闻斋见陶知爻陷入了沉思,可能是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去。
他刚想开口说如果感兴趣的话就去一趟,泰山也不远。
而且好不容易来一趟,玩个一两天也没什么。
华夏人常说的嘛,来都来了。
结果陶知爻突然抬头看他。
“人家的生日都能补办哦!”
萧闻斋一愣,随即失笑,怎么还在想着这件事。
“如果真的没什么别的事情,去一趟也不是不行。”陶知爻摸着下巴,决定等宋曜兴回来后问问有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如果这两天的事儿不多,就溜去东岳一趟。
不过那串五帝钱的事情……陶知爻想起来,有些纠结,有点不太好意思麻烦宋曜兴。
毕竟自己也是人家邀请才能来的,结果还要别人帮自己盯着拍品,多没礼貌啊。
不出多时,宋曜兴回来了,怀里还抱着个大大的锦缎盒子。
“这是?”
宋曜兴嘿嘿一笑,将锦盒转了个向,朝两人打开了一点。
刚刚他拍下来的那对福寿龙首鎏金茶壶,正安安稳稳地躺在里面呢,近距离看才发现这东西比想象的还要美,即使经过了几百年的岁月变迁,细密釉质所反射出来的瓷光和闪烁的黄金色泽依然美得惊心动魄,而仔细观察后,更是觉得匠人将茶壶的壶嘴和把手设计成龙首和龙尾的思路实在是别出心裁,巧夺天工。
“心痒啊,受不了!”宋曜兴将盒子重新盖好,抱在怀里跟抱孩子似的直蹭,“这东西太漂亮了,我晚一天看见都受不了!”
陶知爻感觉宋曜兴像个收到礼物的小孩子,正准备商量下晚上去哪儿吃,就见萧闻斋盯着那盒子出神。
“怎么了?”
萧闻斋回过神,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很久没看过鎏金的东西,感觉有点陌生。”
宋曜兴顺利买到了心仪的宝贝,心情特别好,一挥手,“走走走,今晚去吃点好吃的庆祝一下!”
☆
晚上回到酒店,宋曜兴下了车,还在不停地抱着那个锦盒,时不时打开看一眼。
陶知爻一边揉着吃得有些鼓鼓的肚皮,一边时不时看宋曜兴一眼。这架势让他不免去怀疑,宋曜兴会不会临时决定把这对茶壶留着,换个别的东西给他亲娘贺寿。
“唐先生。”
萧闻斋的声音将其他两人的思绪拉了回来,转过头,就见酒店前台处正站着几个人,唐文绍正拿着手机,等待一旁的秘书给他办理入住。
“哎,老唐,你也住这?”宋曜兴总算是将手里的盒子好好关上了,快步上前。
唐文绍点点头,又转头看陶知爻两人,再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陶知爻注意到,唐文绍身边跟着的另一个秘书手里也抱着一个箱子,看样子里面就是他今天在宝岳府拍下来的那套京剧脸谱了。
看来,这位唐先生的确是很喜欢听戏。
宋曜兴和唐文绍聊起来,萧闻斋和陶知爻则在后面跟,意外地发现大家刚好都住同一层楼。
今天一天下来也累了,几人也未多聊,各自回了房间洗澡准备休息。
陶知爻和萧闻斋在微信上聊了几句,大概就是问他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毕竟前两天才帮他压制了一下黑纹,总得了解一下反馈么。
两人互道了晚安,陶知爻很快就睡着了。
萧闻斋拿着手机有一瞬的出神,盯着窗外的月亮看了一会儿,很快也睡了过去。
两个年轻人倒是作息健康,可宋曜兴一个上了年纪的,却因为太兴奋而睡不着。
他把盒子安安稳稳地放到床头柜底下的空档里,在床上翻来覆去地躺了一会儿,又开了等把盒子翻出来。
天气已经快入冬了,屋内开着暖气,倒也不觉得多冷。
宋曜兴捧着那只刻着“福”字的茶壶,边看边咧着嘴傻笑,做了一层鎏金镂空外壳的壶身并不割手,甜白釉的那部分更是温润如玉,在屋内暖气的对比下,甚至温温凉凉地有些舒服,反倒是那鎏金的部分有些热手。
“哎呀,真是个好东西。”宋曜兴凑近了仔细端详,眼睛都笑得被脸上的肥肉挤成了缝。
他折腾到后半夜,才带着傻呵呵的笑容睡着,还做了个梦。
梦里,他睁开眼,就看到自己最爱的那只福字茶壶变得无比巨大,大得像个小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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