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奇妙,苏唱在这个几年后的嘈杂夜晚,想到了这个场面。干枯的冬夜,寂寥的冬夜,点了一盏灯,晃悠悠的,颤巍巍的,怯生生的,很快就要熄灭。
她静静地呼吸几秒,对于舟温柔地说:“上周回了一趟加拿大。”
所以才没有联系你。
但她不习惯解释,后半句没说。
于舟没料到她的回复是这个,但心里很莫名地就蹦了只小兔子,不用力地踹她一下,跑走了。
于舟对字句很细心,苏唱说的是“回”,不是“去”,意味着她并不是去旅游或者出差,加拿大应该是她学习或者生活过的地方,很熟悉,才下意识这样讲。
或者,是她家人在那里吗?
这才发现,苏唱在自己这里,信息量少得可怜。
她想了想,问:“你是中国人吗?”
“啊?”电话那头轻轻愣住。
“呃……”
“怎么?”
“我就是,”于舟捋捋头发,“我不喜欢跟外国人交朋友。”
……
“歧视外国人?”
苏唱的语气听起来有点疑惑,于舟赶紧解释:“不,不是,就是文化差异挺大的吧,我看书看剧什么的都不爱看外国的,感觉聊不到一起去。”
听筒那边笑了,有一点愉悦的样子,让于舟分不清苏唱刚才那句“歧视”是不是在逗她。
于舟自己也觉得挺搞笑的,笑着小声跟一句:“干嘛呀。”
苏唱很轻地,带点认真地说:“我是中国人。”
也许是有一阵子没联系了,也许隔着电话太像雾里看花,于舟轻易地从这句话中读出了潜台词,好像苏唱在说——你可以跟我做朋友。
不知道还要讲什么,于舟看一眼ktv走廊,说:“我该进去了。”
“嗯,”苏唱顿了顿,又说,“出来吃饭吧,明天。”
“啊?”
于舟本能反问,随即笑了:“好呀。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Bru Bro吧,那里的牛排应该不错。”听于舟没反应,苏唱补一句,“在你PPT的第二页。”
于舟果然是没想起来,经提醒才有印象,暗暗佩服:“你竟然还记得那几家店和招牌菜啊。”
“不是,”苏唱松软一笑,“昨天看了一下。”
“昨天?”她为什么要去看自己的PPT啊?做得也没有多惊人吧。
“嗯,昨天刚回来。”
苏唱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聊下去的意思,回了个“玩得开心,明天见”便结束了通话。
回去的走廊并不长,于舟在高低交织的歌里走着,在想苏唱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昨天刚回来,然后点进去自己和她的聊天记录,看了看PPT,然后呢?然后呢……
什么意思啊……于舟的CPU有点过载。
推开包厢门,扑面而来的是热浪。姐妹几个也并没有等于舟,自己玩得嗨着呢,沈萝筠摇完骰子,抬头:“回来啦?怎么样怎么样。”
“说啦。”于舟突然觉得好累,绕过几条腿,虚脱一样摊在沙发上。
“咋说的?”桃子凑过来,“看看,手机看看。”
于舟解锁手机,打开聊天界面,她和苏唱之前的聊天也很日常,不涉及什么隐私,所以她也没遮遮掩掩,径直放到茶几上供几位领导检阅:“我就说我没有喜欢的人,对方说哦。”
几人凑过来,听到她说没喜欢的人,瞬间又撤了。
只有沈萝筠撤之前扫了一眼微信记录:“嗬,还是个i唱。”
狂热i唱吧,都用苏唱当昵称,爱得不轻。
“什么?”于舟没听清。
“没啥,你又不懂,”沈萝筠啃一口西瓜,转头对桃子招手,“哎这首我的我的。”
第12章
淋浴头水关掉,苏唱一边擦头发一边从浴室出来,带着朦胧的水汽,她显得更不真实了。蓝牙音响里放着《loving strangers》,刚刚的电话里隐约听到了这首歌,觉得有些好听,挂了电话后便搜到了。
穿着睡衣曲腿坐到床上,她照例开始看上一次漫展收回来的粉丝的信件。
不管这首歌本身的内容是什么,但它的名字此刻如此契合。
也许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和她一样,也无法对亲密关系有所托付,所以才满腔热情地,爱着一个,陌生人。
歌放到尾声时,她放下信件,想起于舟。
这是回来之后第二次想起于舟。第一次是刚下飞机,经过机场旁边的肯德基,她这次等到了自己配音的广告,青春洋溢的声音说“粘稠咸香的皮蛋瘦肉粥”。机场、肯德基、粥,这三个关键词很精准地指向同一个人。
于是她在车上打开微信,想看看自己是不是又忘了回复于舟什么。
但没回的那两次,时间都有点远了,再翻出来显得很突兀。
车上很无聊,她又打开PPT看了一下,然后关掉,望着车窗外飞速后退的行人发呆。
想问问她在做什么,又有一点疲惫,回去倒着时差,还没太清醒,就接到了于舟的电话。
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于舟的那句话有那么一点委屈,委屈得让苏唱觉得很奇妙,她收到过很多种挂念,父母的很天经地义,粉丝的很热切丰厚,但于舟的,是委屈。
苏唱小时候捡回家过一只流浪狗,其实第一次只是蹲下来喂点狗粮,第二次,那只狗在路口等她,看着她的眼神,就有这么一点委屈。
好像在说,你应该做更多呀,苏唱,你为什么不呢?
为什么不呢?
于是小小的苏唱把那只流浪狗带回了家。
于是昨晚的苏唱在挂电话之前对于舟说出来吃饭吧。
手机屏幕亮起,苏唱收到一条消息。
十五分钟后,于舟也收到一条微信,是苏唱发来的:“明天的午餐,可以换个地方吗?”
“好呀,换哪?”于舟穿着睡衣趴在床上,双手捧着手机回得很快。
“我下午两点有个线上会议,在家里比较方便,想改到离我家比较近的地方。”
原来如此,那当然没问题,于舟问她:“你家在哪?我搜一下附近的吃的吧,一会儿发你。”
“去STP吧,那里挺多好吃的。”
哇,STP是个囊括了几乎所有奢侈品牌的商场,很高级,拍电影电视喜欢在那一片儿取景,明星也老逛那地儿被偷拍。
“行。”
说定之后,于舟在床上滚了个圈儿,举起手机躺着玩。
刷了下微博,她又给火锅发语音:“我明天要去STP,怎么才能装作经常去的样子,在线等,挺急的。”
有点干的玩笑,但火锅永远会搭茬:“跟你那苏畅啊?”
打个补丁,“*苏唱”。
“你那……”是小姐妹们开玩笑的时候常用的句式,但于舟忽然有点不舒服。
她现在对苏唱的感觉很奇怪,对方忽冷忽热忽远忽近,这条小双鱼游得很拘束,时常被柔软的海草照拂,但偶尔又闯进缺氧的夹道。她打电话说,这是一个冒险,是真的,如果换个人,这么冷落,她根本就不会再打电话。
但也许苏唱太温柔了,每一次接触时多问的那一句,都可以把偶尔少说的那一句抵消。
甚至还有富余可以抵扣。
双鱼座的于舟,富有冒险精神的于舟,最怕被钓又最容易上钩的小鱼小舟,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心心念念。
手机里放着那首《loving strangers》,第一句是“I’ve got a hole, oh in my pocket”。
于舟觉得现在自己的口袋也破了一个洞,她知道钱会从里面掉下去,所以她用手捂着,硬币就这样坠在她手心儿里,沉甸甸的,她感到苦恼,因为不知道要这样窘迫地捂多久,但她又庆幸,因为手心比衣服更能感受钱币的重量。
这是一份有价值的,昂贵的东西。
于舟没有再回火锅,而是打开和苏唱的对话框。
她决定直接问苏唱:“你喜欢跟我做朋友吗?”
“你喜欢我找你吗?”
不想再去揣测她周二没回是不是在忙,周末不理人是不是不方便,如果苏唱说想交这个朋友,于舟就不猜了。
一分钟后,苏唱回复了。
她引用了之前的那句“你喜欢跟我做朋友吗?”,回复:“喜欢。”
带着句号,很笃定的回答,原本于舟应该开心。
但她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自己发送了两句,下一句还在后面,而苏唱,引用了上一句。
啊……挠心挠肝挠心挠肝挠心挠肝。
于舟觉得自己如果再想下去要废了。
睡觉。
第二天,酒醒了的于舟照例替太阳值班,变身人间小太阳。她翻衣柜找出一条斥巨资买的连衣裙,单肩包,平底鞋,洗完头吹干后还用夹板不熟练地弄了两下,打车去STP。
果然很高级,里面的香水味都闻着不便宜,周末也没几个人,商场内部也没个凳子什么的,于舟靠着栏杆等,又来回溜达着等。
约定的11点30,但按前几次来看,苏唱应该会早到个15分钟。
11点15,苏唱没来。
11点20,苏唱没来。
于舟去上了个厕所,11点25,在洗手间收到苏唱的消息:“不好意思,可以改天吗?我身体不太舒服。”
可能怕于舟误会,三十秒后,又补了一条。
“很不舒服。”
第13章
心里的电路断了一下。
于舟立马回语音消息:“怎么了啊?哪里不舒服?严重吗?要不要去医院?你在哪?”
等不及回复,于舟决定打过去:“怎么回事?”
“肚子疼。”苏唱说话虚成气音,到尾部时疼得抽了一口气。
啊这,于舟的心里也跟着抽了一下。
“吃坏肚子了?”于舟快步走出来,拉着商场中央的栏杆。
“不是。”
“emmm……胃?”
“不是。”
啊……于舟小声问她:“那个啊?”
“嗯。”
理解,太理解了,虽然于舟平时不痛经,但她见过痛得死去活来的室友,有一次抓着于舟的胳膊嚎啕大哭,说于舟你答应我下辈子千万别做女的了。
于舟当时一边照顾她一边想上网搜一搜痛经有没有可能造成脑损伤,她于舟又不痛,干嘛让她不做女人。
扯远了,于舟舔舔下唇,问她:“家里有人吗,吃药没,你那个,午饭怎么办啊?”
苏唱深深呼吸两回,几乎是裹着气息出来的几个碎字:“不知道。”
乖乖,痛成这样了。
看来家里也没人。
“我上你家看看你去,你住哪?”于舟想也没想就问她,“给你带点药,再给你带点饭。”
电话另一端沉默了,苏唱从来没想过有人这么直接地提出去她家,而且于舟就用了春节拜年的那种语气。
后来她才知道,于舟就是这样的,在她眼里,人文关怀比天大,无论是她去别人家,还是别人来她家,都很合理。
“你别不好意思,”碎碎念在苏唱耳边绕,“我来都来了,反正就在你家附近,而且你又说没别人。况且说,咱俩是病友啊你忘了,你几天没洗头从卫生间里出来的样子我都见过。”
……
那边的气息颤了颤,不知道是不是疼的。
其实于舟也不记得苏唱没洗头的样子,但她一着急嘴就收不住,听苏唱没反应,有点怕伤人家自尊心,于是摸了摸手下的栏杆,放低嗓子:“不好意思啊,不太方便,是不是?”
声音糯糯的,像是用兜子把早前的话往回收。
确实,苏唱跟她又不是多好的朋友,凭啥让她上她家。
“那……”于舟在琢磨,要不问问她地址,给她外卖过去也行。
措辞还没斟酌好,听见苏唱轻声问:“江南书院,你能找到么?”
于舟心里被戳破一个泡泡,马上回:“我搜一下,你把门牌号发我。”
然后她举着手机往外走,张望附近的指示牌:“你有什么想吃的或者缺的跟我说,喝粥行不行?皮蛋瘦肉粥?药我就买一般的止痛药了啊,卫生巾够吗,你量多吗,要不要安全裤或者加长型的。”
等她一席话秃噜完,才听苏唱虚声回一句:“够。”
只答了最后一个问题。
“行,”于舟叹气,“我看着带吧,你躺会儿,别忘了发我地址啊。”
苏唱挂断电话,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一动,又有一点控制不住,她小心翼翼地坐起来,应该没有侧漏,但小腹又绞得厉害了。其实平时她还好,可能这一周太累了,时差的关系导致经期提前,并且异常汹涌。
她等着痛感平稳一些后,下床穿好拖鞋,到客厅坐着等于舟。
按常理说,她应该要拒绝,但想到是自己主动邀约,又听于舟那一句“我都过来了”,就有点不忍心。
苏唱叹一口气,捂着小腹坐在沙发上,又俯下身,将上半身贴着大腿。
吸气,呼气,吸气,呼气,她熟练地忍耐着痛苦,但不熟练地等待着即将上门的关心。
于舟拎着三个袋子气喘吁吁地跑到门口,才刚按了一下门铃,门就开了,于舟正在整理自己被汗打湿的头发,看见苏唱有点愣。
她站在门口,颀长的身子靠在玄关处,深蓝色的睡衣套装,除了脸色有些苍白,嘴唇没什么血色以外,其他的还好,没有想象中的蜷着缩着,甚至手只轻轻扶着鞋柜。
7/62 首页 上一页 5 6 7 8 9 1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