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那种,全天下的星星都捧到了这尊月亮面前,但月亮轻轻抬头,望着苍穹的那种孤独。
情绪影响了身体是真的,医嘱也是真的,但医生仅从生理层面给予了治疗方案,苏唱自己更清楚,她的心理问题出现在哪里——她很难从亲密关系里汲取能量。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在这件事逐渐影响到她的生活,并令她在声音工作中难以对于一些过于亲密的情感体验共情时,她开始想要探索和尝试。
就那么刚刚好,出现的是于舟。
大概因为初见的特别,让苏唱记住了,也因为,她是一个完全意料之外的交集,与苏唱的工作、学业、家庭圈子都没有任何联系。她5G上网,对明星的八卦如数家珍,但偏偏就避开了动漫、游戏、声优这几个领域。她对苏唱有接近的欲望,却毫无滤镜。一切都意味着,这类朋友,苏唱可以没有任何负担地交往。
因此主动提出了一两个邀请。
但偶尔在距离拉近之后,苏唱又感到不适应,想要回到自己的安全距离中。
譬如帮于舟拍完后脖颈后,她没有再跟于舟多聊。
又譬如在于舟要请她吃饭后,她如实回复了两次——没有时间。
如果是别人,这样的进进退退大概会让人觉得怪异,随即便退避三舍。
然而,来回几次后,苏唱发现,于舟是个很自洽的姑娘,她会在苏唱抛出话头时积极以对,又会在苏唱懒怠疲倦时自己找补。
那时苏唱和于舟都没有意识到,于舟对于苏唱,有天然的强优势,在于她十分善于在亲密关系中给予能量,无论是亲情,还是友情。
何况她还有趣,天马行空,时常有让人觉得新奇的反应。
热情,但又有分寸,很会为别人着想,很注意不去冒犯。
这样的人,能够在短时间内,和苏唱单独吃第二餐饭,第三餐饭。
不过这些,苏唱从未告诉过于舟,她只是对她简单地概括为,自己想要交朋友,而和于舟的相处,让她感到舒服。
吃好饭,于舟买完单,俩人在商场里溜达溜达,把商场从上自下扫一圈,消消食,就可以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但好巧不巧,于舟在二楼看到了一个密室逃脱的广告。
“这个店……”算个刚流行起来的网红连锁店,于舟在网上刷到过推荐,她循着广告看过去,店面就在左前方,小而窄的门脸,但装修得很有腔调,黑灰色的吧台,上面立着几块亚克力宣传板。
老板打扮得像旧时的店小二,见于舟感兴趣,很有眼力见地走过来递给她传单:“美女有没有兴趣?今天打折,最后一天哈,我们这个经典主题,同花顺,这周过了就要拆了。”
“啊就股票主题那个,我知道的。”于舟好心动,她向来就是这样,明明知道什么“最后一天”“马上没有了”是商家揽客的手段,但她就吃这套。
“试一下嘛,”老板指指店里,“真的好玩,你可以大众点评啊美团什么的搜一下,很多好评,正好这两点半可以开一场。”
“一场几个人啊?”于舟问。
“最多六位,你们两个人也可以。”
于舟又低下头看了看宣传单,然后抬头跟苏唱说:“有点想玩。”
很直接,直接得苏唱差点没反应过来。她们今天的行程里,好像不包括玩密室逃脱这一项。
“你是说,我和你?”苏唱轻声确认。
“嗯,本来想约火锅一起,但她有点笨,你看着聪明点。”于舟老实说,“哦,火锅是我朋友,一个人。”
很直接,夸奖也是。
苏唱扫一眼店面,不太感兴趣,但又看一眼于舟,她的期待很二次元,像几根线条画在脸上那样明显。
很莫名地,也很片面地,苏唱回忆起自己昨天完成的那个动画片项目,里面有个配角是只小兔子,两条长长的耳朵,通常很精神地立着,但情绪不好时,也会蔫儿了吧唧地趴下来。
将这个毫无关联的场景慢悠悠地回忆完整后,苏唱睫毛低垂,第一次没有对计划外的距离拉近感到不适。
她说:“嗯,我今天没有别的安排。”
第9章
苏唱第一次知道,“眼睛一亮”并不是夸张的修辞手法,真的会有小姑娘把软绵的睫毛抬起来,卧蚕一堆,瞳孔里就有晶莹的笑意了,或许刚好反射出商场的灯光。
这么爱玩儿的吗,苏唱嘴角没动,心里跟着收了一缕光。
于舟蹦跶到柜台前,店小二绕进里面,几个键盘弹响:“同花顺,两点半这场哈?两位……打折后598,含服装的。”
“嗯,我们不穿。”于舟用余光闪闪苏唱,觉得她应该不会喜欢这种租的服装。
其实,如果俩人换上,再在背景墙前面拍张照,可适合发朋友圈了,于舟有点羡慕地看一眼一旁墙上的cos照。她还没玩过cos呢。
“不穿衣服也不退钱的哈,”老板指指旁边的二维码,“美女,扫这里。”
“嗯嗯,没事。”于舟低头从包里翻出手机,刷开扫码。
苏唱站在一旁,手机在掌心转了一圈儿。
她看见于舟埋头,愣住了,然后退出,又打开微信,再扫了一次。
汗流浃背了舟,她被限额了。
她一边冒汗一边回忆,早上去交了租房的定金,然后又请苏唱吃饭,她每天的刷卡最高额度是5000,现在应该还有……三百左右。
所以598,刷不出来了。
啊这……
于舟有点方,想怎么能快速调额度,她有钱,真的有,然而背后的凉风一阵一阵的。
正紧张地翻银行官方app,她闻见旁边木香掠过,“叮”的一声,苏唱按下指纹,几秒后锁上手机:“好了。”
“好嘞,我看看啊……”老板确认完后,掏出钥匙,自柜台绕出来,“走吧,这边。”
于舟不知道读者有没有习惯,但她有点习惯了,她就知道,跟苏唱出来不出点什么状况她都不安心,这下好了,她行尸走肉般跟在苏唱后面,小声说:“我被限额了,因为我交了房租。”
“嗯。”苏唱轻轻应她。
于舟无言以对,她想说自己真的不穷,每天5000呢,这只是个意外,但不知道怎么表达好,于是她讲:“我那个房租还挺高的。”
苏唱看她一眼,有点莫名:“嗯。”
唉。于舟叹气,还是欣赏下老板的背影吧。
等到了密室门口,于舟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提出要玩的,苏唱付了钱,但自己连谢谢都没说。这……
老板轻车熟路地打开密室,开门不过一个小房间,挺家徒四壁的感觉,尽头处有一扇门。老板把她们请进去,拖着嗓子溜一遍流程:“线索都在屋子里,实在找不到可以按旁边的提示按钮,往里面走有点黑,如果胆子太小不想玩了就按墙上的对讲。”
于舟没明白这个“胆子太小”的意思:“不是股票相关的主题吗?同花顺。”
“不是,”老板开始检查房间,“这主题里有花,顺嘛就是图个吉利,顺顺利利出来。”
“同呢?”
“一起出来吧。”老板开玩笑,“如果来一对les或者gay我就说是同道中人的意思。”
于舟笑了,八卦他:“你是啊?”
老板没正面回答,把大灯关了换小灯:“我开始以为你俩是。”
哈?她俩看起来像吗?可能苏唱人高打扮又有点帅吧,话也少。
老板操作完,要出去,于舟叫住他:“欸,不好意思,你说里面有花,真花还是假花啊?”
“咋?”
“我朋友对花粉过敏,如果是真花我们就换一个吧。”
苏唱回微信的手停下,抬眼看于舟。
于舟很认真地等着老板回复,语气像那天说把爆米花挑出来吃了那样,很随意,仿佛为别人考虑惯了。
苏唱没遇到过这样的人,哪怕是家里的阿姨来打扫卫生,自己什么东西要收起来,什么东西要扔掉,往往也需要提前嘱咐几次,有时还会弄错。
但于舟似乎能记得她每一句不起眼的话,“不喜欢吃甜的”,“花粉过敏所以戴口罩”。不起眼到,苏唱自己都说完便抛诸脑后。
“哦,假花,假的,放心,不会过敏。”老板回完,关门离开。
苏唱把手机放下,屋子里只剩她们两个,很小的一间,连影子都铺不完,一半在地上,一半在墙上,苏唱的影子比于舟的要高一些。
她环顾周围,正想问于舟应该怎么玩,就见于舟径直过去按下墙上的提示按钮,得到四个数字,按下密码锁,门——开了。
?苏唱有点愣。
“这种一开始的关卡都是测试智商正不正常的,没什么玩的必要,这屋子又不好看。”于舟解释,“我看人家玩密室是这么说的。”
苏唱温温一笑,跟着她往里面去。
于舟毕竟兴奋,已经跑开了,苏唱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走。这是一条长长的小巷,四周是干枯的树枝,越往里灯光越暗,从昏黄变作暗绿,幽幽的音乐声若有似无,诡异的气息在廉价的布景中逐渐升腾,被塑料味带得,有些让人不适。
苏唱对气味很敏感,吸吸鼻子眉头微突,抬头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于舟快步跑回来,一边跑一边堆着碎碎念:“卧槽吓死我了里面看不见了我还是走你后面吧你怕不怕咱俩一块啊。”
一阵风似的,她闪到苏唱身后,半步距离的小尾巴:“卧槽还真挺吓人。”
“你觉不觉得。”
“我是第一次来密室逃脱啊,我以前就看过明星大侦探。”
“明星大侦探里不是这样啊,这里怎么整得跟鬼屋似的。”
“你说前面不会有鬼吧这灯光。”
“暗成这样怎么解密啊。”
“难怪啊难怪,难怪之前那个老板说胆子太小可能过不去,他都没说如果智商低可能过不去。”
“卧槽我突然想起来老板说里面还有花,这布置加上花我一想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也太阴森了吧。”
“那个花会是什么花啊?可别给我整灵堂啊花轿啊绣花鞋那种啊,中式恐怖最吓人了。”
“苏唱,你说句话啊。”
苏唱停下脚步,回头看她:“我,插不上话。”
啊……耳旁有劣质磁带放出的歌声,于舟的脸被惨绿的灯光照着,亮了一小半,苏唱能看见她额头细细密密的冷汗,一手捏着手机,一手在自己的裤子侧缝处搓,她看起来真的很害怕。
之前于舟都尽量得体,这语速和遣词造句显然是慌了。
“你看清楚了吗?前面还有多久到出口?”于舟用在过奈何桥的扭曲语气问她。
“看不太清楚。”苏唱扬脸瞥一眼,又望向于舟,嗓子放得很轻,“怕的话,出去吧?”
她的声音如此动听,像深夜里一艘潜入海底的船。
不知是被吓得,还是她说话时适时送来了气息的浮动,于舟的心忽然就漏跳了一拍。
“啊?”她的气也虚了,“可是,还没怎么玩呢,钱都给了,挺可惜的,而且……”
于舟想了想:“万一只是个开场氛围,后面就好了。密室如果做成鬼屋,他会被投诉的吧。”
“是不是啊,你说?”微亮的眼神望着苏唱,尾音弱弱的。
苏唱抿唇,挑了个眉,轻轻说:“是。”
“那你往前走,我跟着你。”于舟伸出食指,在前方的空气里,虚虚戳一小下。
苏唱终于发现于舟像什么了,鹌鹑,真的很像一只鹌鹑,还是毛被水打湿的那种。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提步往前走,握着手机的无名指稍稍一动,可能有一秒钟,在想要不要牵着于舟,状况会好一点。
但她没说什么,只将脚步放慢,身后的于舟靠过来,有热源,不近不远的气息打在苏唱背的右侧部。
前方有隐隐的光亮,就要到甬道出口。苏唱正要提醒于舟,却忽觉身上一紧,衣服被一把拽住,死死往后拖,拖着它的人在发抖,几个字从嘴里破破碎碎地挤出来:“我、操、他……他……”
“他……”
随即是一阵诡异的笑声:“呵呵呵呵呵呵呵。”
于舟腿都快软了,她蓦然踢到了一个洋娃娃,还是破不拉叽的那种,在灯光中对着她笑,心脏被捏得险些惨叫,但她最害怕的时候会失声,怕极了只会笑。
独眼洋娃娃还在笑,于舟也笑,笑得要哭了。
苏唱沉默一阵,而后低头,看着自己被拉得紧绷的T恤,胸//部的线条被勒出,像被人捂住一样不适,原本扎在牛仔裤里的T恤也被拉得松动了,凉意自后方窜上来。
苏唱提了一小口气,又克制地放平呼吸。
五秒左右,于舟回过神,放开苏唱的衣服,眼见皱巴巴的下摆,愧疚感瞬间战胜恐惧,忙不迭走到苏唱面前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苏唱没说话,用她细长的手指整理衣服。
于舟后悔死了,也顾不上什么洋娃娃了,她从来没这么冒犯人过,何况对方还是养尊处优的苏唱。求她来玩这个,又表现成这样,还拉她的衣服。
……苏唱都不说话了。
于舟心里挺难受的,但除了对不起也不知道说什么,就咬着嘴角等苏唱整理完。苏唱反手抚摸腰处,把衣服后摆掖回去,然后抬头看于舟一眼,又垂下眼帘,依然很安静。
拿不准她的意思,但于舟只知道,她有点害怕苏唱面无表情的样子。
的确,通常情况下,苏唱是一个不会给人难堪的人,因此她往往会说“没关系”来安抚一切不过分的冒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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