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确不愿杀你,但也无法再信你,你就待在此处,尽情懊恼悔恨。
回想起黎伶临走时的愤怒又孤寂身影, 一股深深的刺痛涌上心头。
自己口口声声怨恨许湘澜欺瞒, 实际上干出的勾当一般无二。如若母亲仍然在世, 想必一定会气恼她的愚昧无知, 毫不犹豫地剥下她一身皮毛卖去换酒钱吧。
霜盏月自嘲时,感到体内一阵剧痛,知晓是本命灵剑毁坏留下的反噬, 不能大意, 将混乱的想法驱除,盘腿坐正, 用最后一点丹药运功疗伤。
不知过去多久, 耳边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由远及近,速度渐快,听得出来者十分匆忙。
“盏月!”焦晨匆匆赶来,因一路奔波的缘故,额头上已经大汗淋漓,在牢房前停下,紧抓住铁栏气喘吁吁。看到牢中血迹狰狞,本就不安的脸色越发焦急,“盏月,殿下为何将你关在这里?她们都说你背叛殿下,意图谋反,但怎么可能?!分明在离泽时,你还不惜损坏本命灵剑也要将殿下护好!我不信,这其中一定有误会,别怕,我这就将你救出来,去找殿下好好解释,一定能把误会解除。”
说着,竟当真发力,似要斩断铁栏。
焦晨今日才完成击杀余孽的任务,欣喜返回北宫,谁曾想刚一进来就听到霜盏月被殿下关入地牢的事情。有说她意图谋反,有说她是玄门派来的奸细,甚至还有人将上次宫中投毒的事情归结到她身上,各种恶意的揣摩数不胜数。
焦晨恼怒不已,当场跟几人对峙,将她们吓跑之后,又去灵虚殿寻找好友,谁曾想竟当真不在。她将宫内所以的寝殿都找一遍,最后才煎熬地进入地牢,一层一层,一间一间牢房找去。本以为抵达最底层,绝不会有好友的身影,不料刚踏入其中就嗅到熟悉的气息。
霜盏月当真被关入地牢,而且还是殿下最为厌弃的那一间。
上一个关押在这里的犯人于半月前自尽,生前被砍去双手双脚,足足二十多年不曾放出。在无休止的寂寥和阴煞鬼气浸染下滋生心魔,疯疯癫癫,最终不堪其扰,咬舌自尽。
尸体还是焦晨亲自处置的,瘦骨嶙峋,狰狞可怖。
她虽然心有不忍,却明白这人罪孽深重,死有余辜。可如今看到好友也被关在同一间牢房中,焦晨再无法冷静下去。一想到盏月也会是同样的下场,无论如何都做不到无动于衷。
“别怕,我信你,殿下不在宫中,等我将你救出立刻去找她,一定能解释清楚。”
她絮絮叨叨,也不知是在安慰霜盏月,还是在巩固自己的决心。
毕竟这是她百年来第一次违抗黎伶的决定。
焦晨每说一句,霜盏月心底就刺痛一分。诚挚的信任一边感动着她,一边仿佛成千上万把箭矢,从她心间狠狠穿过。
“你无需费神,那些宫女说得不错。”开口时,深深地垂头,害怕看到这人的表情。
“怎么……可能?”焦晨缓缓停手,五指攥紧又放开,放开又攥紧,脸上仍然不可置信,但相比方才的坚定不移已经脆弱不少,摇摇欲坠,绞尽脑汁地反驳:“怎会呢,你不会说谎,那一日亲口答应我。此后跟殿下相处亲密,哪怕……哪怕是她身受重伤,你也悉心照看,怎么会背叛?”
霜盏月眼皮轻颤,缓缓闭上,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衣领拉开。
焦晨不解看过去,当目光落到刻印在锁骨上的奴隶印记时,双眸骤缩。
“我最初来时,就肩负杀死黎伶的命令。那是大长老的吩咐,我也并未拒绝。接近黎伶只是获取信任,久久不曾动手,的确是因种种相处动摇少许。但那一日,长老告诉我许湘澜濒死,黎伶是谪仙,唯有将她杀死炼丹,才能救许湘澜的性命。”
霜盏月缓缓开口,将事情毫无隐瞒地告诉这人,亲眼看到往日嬉笑的家伙眼里的光芒一点点暗淡。直至最后,终于满怀失望,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看着她恍惚的背影,霜盏月想,或许这人再也不会来找她。
不过这样就好,如黎伶所言,现在的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理应受到惩罚。
*
先前焦晨失望离开,霜盏月已经做好就此决裂的准备,哪曾想连一日都未过去,就再度见到这人。
不同先前来时的焦躁不安,此刻已经平静许多。她手中提着饭盒,还未打开就有少许米饭的香气渗透。
见到霜盏月惊讶地看来,焦晨的表情有一丝动荡,别开视线,别扭地开口:“这是晚饭,七日之间不曾进食,此地又无灵气,不补充力量,你应当撑不太久。”说着将饭盒穿过铁栏递过来。
等待一会儿,见她没接,微微皱眉,脸上多一分焦急,但似乎仍未原谅这人,刚想开口催促就又闭嘴,只是执拗地将饭盒又往前递一些。
霜盏月目光落在饭盒上,又掠过饭菜去看焦晨,忍不住地问:“为何?”
焦晨垂眸,转过头来,眸中的失望仍然醒目:“我无法原谅你,早在三百年前,殿下于雷劫之中将我护下,我就决定追随她一生。你欺骗我,利用我的信任接近并且刺杀殿下,这是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原谅的事情。但我不想你死去。你那日说,我是你第一个朋友。我不善计谋,不知道你是不是在虚与委蛇。但我当真了,直到现在也无法轻易割舍。”
“按照往日的作风,我本应该将你杀死,以杜绝后患,可惜我竟下不了手。”焦晨紧抓住自己的胳膊,身形微微颤抖十分无助,“盏月,我只问你一个问题,希望你看在这些日相处的情分上,不要再骗我。现在,你还想杀殿下吗?”语气之中充满担忧惊怕。
霜盏月看得心疼,很想将她抱住,但深知没有资格,只能抑制住冲动缓缓摇头,“我跟殿下唯一的过节是许湘澜,但现在真相大白,许湘澜或许是杀害我母亲的仇人。我再怎么愚昧无知,也不会为他伤害殿下。这些日殿下和你对我多有关照,是我辜负你们,如今心里只有愧疚,补偿尚且来不及,又谈何背叛,不过想必你们也不会再信我。”
说到最后,忍不住自嘲。
若非自己对黎伶尚且有用,多半在处置鸿岳时就已经被连带着杀掉。能活到现在,全靠黎伶的忍耐。
恃宠而骄,原先还觉得这词语用在她身上并不合适,如今仔细想想竟的确如此。
黎伶也好,焦晨也罢,对她都相当宽容。
得到反驳的答案,焦晨悬起的心落下,眼中光芒明亮少许,深深点头:“你说得对,被你耍得团团转,我自然不会轻易相信,哪怕这张脸长得再诚实也不会。不过,我还是很高兴,起码无需再愧疚惶恐,担忧因你而对殿下的忠诚出现瑕疵。我不信你,却信你身上的奴隶契约,有它在,此后你的生死皆在殿下一念之间再难背叛。真好,若不是主人不可有两个,我真想也在你身上刻印一份,让你再骗不了我。”
霜盏月心里一抖,忽然有些后怕:“没想到焦晨也有这样偏执的一面。”
焦晨深以为然,心中的结郁终于解开大半,表情有些轻松,嘴角勾出些许笑意:“不能怨我,是你辜负在先。好了,不要再说这些,牢中寒冷,再不吃,这饭菜就要凉了。”说着,又往前递了递。
霜盏月接过饭盒,打开,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心底又一次柔软触动,认真地看过去:“多谢。”
焦晨却是没应,抿着唇,模样有些幽怨:“狡猾,休要以为一声谢谢就能翻篇。分明受伤的是我和殿下,凭什么你却待在这里,不仅不补偿,甚至还需要我忍痛带饭,可恶。待会就去找殿下,同她商量早点将你放出,不然太亏了。”
霜盏月被她赌气的话逗笑,不禁弯唇,“不过,殿下还在气头上,大概不会答应。暂且忍耐一些时日,若我还能出去,自然会改过自新。”
话越说,越觉得自己像辜负别人又恬言柔舌哄骗引诱的渣女,突然住嘴。
“自然能出去,”焦晨小声反驳,忽然想到什么一般,拿出瓶瓶罐罐的药材:“这还有一些丹药,你本命灵剑损毁,身子应当遭到不轻的反噬,吃下这些,应当能尽快恢复。其中有一些培元丹,既能巩固身体,还能恢复灵力,都是好宝贝。此地寒气重,待会我设置一个结界将这些污秽之物抵挡在外。”
霜盏月听她絮絮叨叨,每一句都是关心自己,心底有说不出的暖意。接过丹药道谢,将这些恩情深深记住。
打开玉瓶,本想立即吃一粒压制伤势,却在拿出丹药时愣住。
小巧的丹内渗出丝丝火热的气息,极其熟悉。
“这……是殿下炼制的?”
“啊!你怎知道……”
焦晨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说漏嘴,连忙捂住嘴强行打断,慌张地看一眼四周,确保无人才松一口气。
再开口时表情格外严肃:“殿下特意嘱咐我不要告知,这可是你自己猜到的,并非是我说漏嘴。你记得殿下的恩情就好,切莫在她面前表现出来,不然我就要糟了。”
看着她煞有其事的模样,霜盏月默默地点头,决定不告诉她暖玉戒有窃听的功能,她们之间的谈话多半已经被带殿下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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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焦晨嘴上说着没有原谅她, 实际上对她却越发关切照顾。
自从那日第一次送餐之后,她几乎每日都会前来。早中晚三次, 名义上送餐,其实是害怕她一人孤单,总会待很久。除却询问伤势,追问过往的事情之外,谈得最多的当属殿下。
“我今日又去灵虚殿一趟,还是没见到殿下的身影,怎么办,她不回来,就没办法替你说话。而且消失这么久, 我担心殿下又在一个人承受什么。”焦晨有些心不在焉,毫无形象地盘腿坐在地上,眼中充满忧虑。
“一个人承受什么?”霜盏月吃着饭,秉着吃饭不闲谈的原则本不想开口,但忽然间听到在意的事情。
提到这个, 焦晨深深地叹息, 这么久来, 还是第一次露出这样忧愁的表情。
“嗯, 殿下很固执,爱逞强,是骄傲的性子。三百年前的飞升失败对她打击沉重, 虽然嘴上不说, 但心底自然会有落差。我那时还未跟在她身边,但从田安哪里听说, 殿下从那以后变得越发喜怒无常, 乖戾孤僻。这些年来, 我能感受到飞升失败对她的影响不止修为,还有其他损伤。也曾旁敲侧击地打探,可每次都被巧妙地转移话题。这一次也是一样,她身上有损伤,但却不说,频频往灵霄宫去,也不知在捣鼓什么。”
焦晨越说越愁,急得抓耳挠腮。
“灵霄宫……”霜盏月想起那株古树,想起初来妖域时焦晨她们避之不及的模样,忍不住追问,“我记得灵霄宫才是月城正殿,为何殿下偏偏居住在北宫?莫非里面有什么忌讳?”
焦晨犹豫片刻,“这话其实我不该说,但你身上已经有奴隶契约,应当不会对殿下不利。灵霄宫的确是正宫,是殿下登位之后亲自监督建造,靠近冥河支流,极尽奢华,也最受喜爱。但据言飞升失败之后,殿下忽然下令搬出灵霄宫,且禁止一切人靠近。曾有宫中老人仗着辈分高擅自返回,被殿下当众杀死。从那以后,灵霄宫成为禁地,所有人都不敢靠近。”
“至于忌讳……我来得较晚也不甚知晓,但猜测或许跟那颗古怪的树有关。你来妖域那日应当也在高空看到了,宫中栽着一颗参天古树,血气狰狞十分可怖。据说那棵树是殿下早年从清幽寺夺来的菩提树,枝叶繁茂,树干遒劲有力,每过十年就会结出黑红色的种子,吃下之后能治愈魂魄损伤。”
魂魄损伤最难治疗,哪怕医术再高明的人,也鲜少能根治。修士一旦魂魄受损,多半会影响一生。
霜盏月先前从未听过有东西能治疗魂魄之伤,十分惊讶。
似是注意到她的表情,焦晨认真地强调:“那菩提树不是寻常树木,其上有佛门玄妙的奥义,普天之下只此一棵,先前殿下曾赠送过我一些,吃掉种子之后有一股强大柔和的力量融入魂魄。但田安说搬出灵霄宫那段时间,菩提树忽然异变,树木内里仿佛被血液浸染,才变成现在的古怪模样。”
霜盏月深深拧眉,结合焦晨先前提到的浩荡天雷,忽然有一个直觉:“也许……殿下在渡劫时伤了魂魄,近几日频频回宫是因旧疾复发。”
焦晨闻言,蓦地瞪大双眼,连连摇头:“不可能,我跟随殿下百余年,如若殿下神魂受损,不会察觉不到异样。此事你休要再提,哪怕是猜忌,也不可宣扬出去。”
事关殿下安危,她的反应格外剧烈。
霜盏月点头,明白她的顾忌,没有再多言。
“好了,今日先到这里,我要回去了,若能见到殿下,一定会帮你求情。”
“嗯,敬候佳音。”
*
事实上,霜盏月猜得不错。
短短一日,接连和十一位化神修士交手,饶是黎伶实力强大,也撑不下去。她虽没有流失太多血液,却也受了不轻地伤。
加之上一次在秋离城造成的严重损伤,体内血液已经崩坏大半。从离泽回来之后,明显地感觉到四肢酸涩乏力,沉淀在体内的残垢宛如毒素一般折磨着她。
最初,黎伶还想通过高塔顶端的特殊阵法重新换血,可后来实际操作才发现不止血液,就连体内的五脏六腑都逐渐衰竭,隐隐有崩溃之兆。
这已经不只是血液的问题,就连身躯都即将抵达极限。如若继续负荷下去,应当无需太久,这具躯体就会彻底崩坏。
黎伶知道不能再耽搁下去,立马寻找合适的材料,返回灵霄宫准备炼制全新的肉身。
可此次事发突然,一时间竟找不到合适的载体。黎伶没有办法,一边联系魔君帮忙,一边饮鸩止渴般返回灵霄宫,不断抽出全新的血液注入体内。
她一直知晓霜盏月这几日跟焦晨在一起,心里稍稍松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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